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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当鸿钧在紫霄宫中被质问的时候,玉虚宫里元始也同样被老子质问着。
区别只在于鸿钧被质疑为什么同意元始的提议。
而元始则被质疑为什么要提出那样损己利人的提议。
仅此而已。
但是与鸿钧的不得不答相比,元始的态度却模棱两可到近乎无赖的程度。
“没有为什么。”
轻轻勾了下唇角,元始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神情微微一僵,老子只觉得自己的偏头疼似乎又犯了。他轻吸了一口气,强自按捺下了心底的怒气,保持着难得的冷静向自己的兄弟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既如此,那么不知你能否回答为兄另一个问题呢?二弟。”
盯视着元始的双眼,老子声音虽轻,却完全不给元始拒绝的机会,径自问出了那最令他痛心、最令他迫切想要得到答案,也是最令他不想得知真实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背叛我们。”
为什么背叛我们。
这一句话,倒是直接砸进了元始的心里。
他有些无奈地想:兄长,您还真是会抓重点。
捧着自倒出来就没有被动一口的茶,元始这一次没有急着回答老子的问题。而那一边,老子也并没有催他。兄弟两个间的气氛一时间沉寂到近乎凝固的状态。
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
在没有谁能看到的角度,元始的目光显得有那么一点点的茫然。
要说什么呢?
一时间元始也并不知道。
其实不是没有应对的说辞,也不是没有做好被兄长质问的准备。甚至于以元始本来的性格计划,连此时这一点沉默都不该有。
但直到面对过老子冰冷的眼神和那声声不含感情的“二师弟”,元始才发现自己似乎……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此时坐在他面前的老子,是他最后的退路。
这一点,老子不知道,元始却清楚。
以老子的性格,如果此时元始透出口风,暗示老子自己是有苦衷的。那么这位兄长便会留给他一条退路,三清之中,也依旧会留给他一份容身之地。
而要是坚持了自己之前的做法,那么一切就真的都没有了。
到底要怎么回答?
这条退路,到底还要不要?
元始微微阖目,心中到底还是有了定计。
张开唇,元始说出的是——
“天命难违。”
摆放在桌案上的小炉茶壶乃至于瓷碗在一瞬间尽数碎裂。
迸起的水花溅在不曾以法力保护自己的元始的身上,沾湿了他的脸颊与衣衫。
一滴挂在睫毛上的水珠,因元始抬头的姿势滑入了他的眼睛,而后又顺着眼角流淌了出来,沿着他洁白的脸颊脖颈一点点流入衣服里面。
“大师兄,您动怒了。”
凤仙花色的唇轻轻颤了颤,而后牵扯起一抹浅淡却平和的笑。
元始平静得似乎有些过头的一句话传入老子耳中,却令这位三清之首在看着自己昔日最亲近的弟弟时,目光冷得连看陌生人都不如——那种眼神,好像就是在看着敌人。
在元始说出那所谓的理由时,老子的确是动怒了。
而且,那怒还是勃然大怒、滔天之怒,以至于这位号称诸天六圣第一尊的道德天尊甚至在那一瞬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从而击碎了面前的茶壶瓷碗。
可是,他的怒火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因为在元始那一句话出口后,老子已经认定了他不再值得自己“动怒”。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为兄便不多话了。”
与被茶水与瓷碗碎片溅了一身,看上去颇为狼狈的元始相比。手持拂尘一身整洁的老子显得格外从容不迫,气度非凡。
“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虽然即使你后悔了,事情也再不会有挽回的余地。’
站立着的老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元始,在心底‘残忍而冷酷’地如此宣布着,在元始与他与通天之间亲手划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
三清之中——最活泼多情的是通天,最精于算计的是元始,最果断狠绝的、却是老子。
“此事是为兄失礼了,还望师弟海涵。大劫将至,为兄不再唠扰,就此别过。”
拂尘轻扫,搭于臂弯,老子说完了最后的一句客套话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将手中捧着的茶盏凑近唇边。
一口一口,将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吞咽下去。
刚刚迸入茶盏中的碎瓷片随着茶水进入口腔,元始却并没有吐出来,而是就这么和着茶硬生生地吞了。瓷片锋利的棱角,在喉咙与口腔壁上划开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
被茶水一激,火辣辣地疼。
不过还好。
就如同他的那一颗心一样,这样的痛还在忍耐的范围之内。
的确是天命难违啊。
无声轻叹,元始笑了笑,将已经空了的茶盏放了下来。
因为天命难违,所以不能再继续留在三清之中——否则,一旦事情败露或者失败,就不是他自己承担后果这么简单了。而在他们师尊那里,恐怕是不存在法不制众或者共同承担这种概念的。
“爹爹……你……你哭了?”
看着面前的父亲,和寒子第一次有些怯生生地对元始说道。
其实就和寒子的本心来说,他是应该为老子打碎茶壶溅了元始一身茶水瓷片这种举动而感到愤怒的。可是老子在的时候他碍于父亲的禁令不能现身,老子走了以后……
元始的确是吓到了和寒子。
目光落在那顺着元始眼角流淌下来的水渍之上。
和寒子轻咬下唇,一种说不出来酸楚疼痛从灵体不存在的心脏与实体的心脏处共同传来。
随着和寒子的心痛,元始脸色却是蓦地一白。
本来虚搭在桌案上的手指一下子深深扣入其中,被瞬间抽走的法力魂力血脉之力令元始一时间感到极为不适。
不过除了手上不自觉的动作与发白的脸色,他却没有任何出格的表现。甚至就连他手指扣入桌案的动作,也因着袍袖的遮掩而并未使和寒子发觉。
和寒子的情况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么?
元始心底想着。
竟然只是如此程度的情绪波动,就能够牵引出和寒子身体小范围崩溃,从而需要他付出如此多的力量去弥补。
看来……在未来面对诛仙剑阵之时,他有必要让和寒子沉睡。
否则……
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发挥出应有的战力。
当然,元始不愧是个好父亲。即使是心底思绪百转,考量万千,也并没有耽误他安抚和寒子的情绪——虽然他这样做对自身也是一种帮助。
“爹爹没有流泪,这是茶渍。”
用指尖抹去眼尾的水渍,元始摸了摸和寒子的头发,轻声道。
和寒子微微一怔,带着些许狐疑地认真打量了元始几眼后才确认自家父亲的确是没有哭——毕竟都是先天道体,即使恢复力再强,一些基础的本能还是存留着的。
就比如,在流泪的时候眼圈会微微发红——这一点,就算是圣尊也不可免除。
元始这样面不改色的样子,的确不太像是哭过。
似乎也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过于狼狈,比较容易在孩子面前失去形象,元始身上清光一闪,他身上连带着桌面一并回复了整洁。抱着和寒子来到窗边,元始指了指窗外。“呐,昆仑山没有下雨。”
“嗯。”
闷闷地答应了一声,虽然和寒子也知道圣尊情绪能够牵引天地。
如今昆仑晴空万里,元始实在是不可能过度伤悲。
可有句话叫父子连心,和寒子总是本能地觉得……他爹爹现在,心情大概并不是很好。
然而令和寒子有些丧气的是,即使他觉得父亲现在心情不好,但似乎他也并没有什么能够帮到父亲的法子。
察觉到了小家伙这种消极的思想,元始勾了下唇角,眼底深处的冰色反倒柔和了起来。
**
虽说同样是生活在洪荒之中,但人族作为天地主角,那日子过得一向是既跟洪荒大势紧密相连又隐有超脱之感。
在三商封神之后,阐截二教掐得愈发激烈,而道教也被一点点地拖下了水。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对人族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作为人类目前的统治者,殷商的第三十代国君,羡最为头疼的事情不是三教的互掐,而是自己一脉那日渐衰退暗淡的帝星——站在王宫中的至高处仰望星空。
羡微皱着眉头,鹰一般锐利的目光紧锁住太师闻仲给他指出的帝星不放。
“太师,难道……当真没有弥补之法?”
羡时年四十有六,算是正值壮年之岁。然而因为他身为一国之君所要操劳之事太多,这些日子一直为天命或许即将离开殷商而烦恼,再加上本身身体又不太好的缘故,羡目前已然两鬓斑白、露出老态。
只是看那精气神,倒还算不错。
“大王莫忧,老臣前日曾为国事前去金鳌岛问策,已从我师火灵圣母处得知:帝星暗淡虽为天命所趋,却并非全无逆转之法。只要君王明智百姓安泰,必可延续王朝命脉。”
落后羡半步,站在他左手侧的人听到羡问话之后即刻便做出了回答。
只是与衰老的羡不同,这个作答的人虽自称为“老臣”,却肌理紧致发若乌墨,无论是那挺拔的腰杆还是英朗的容颜,都让人看不出一丝半毫的老态。
“唉……明君圣主。”
虽然闻仲给出的答案极具安抚效用,但羡还是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用无名指上戴着嵌有翠绿宝石王戒的右手轻抚胲下长须,羡柔和下目光,带着无奈地看了眼身边的闻仲。“阿仲,你在寡人身边莫要一口一个老臣地喊了……看着你的脸,寡人还真觉得有些不自在。”
听闻此言,闻仲扯了扯嘴角,想要合着羡的意思露出个笑容来,最终却还是笑不出来。
“有的时候,寡人真羡慕你们这些修者。”
看着闻仲,羡轻声道:“三十多年了,你还是跟寡人初见你时一模一样。”
“大王……”
轻轻喊了一声,闻仲不知该如何安抚这位已到暮年的人君那颗苍老却仍旧充满向上活力的心。
对于闻仲来说,羡是不同的。
他第一次见到羡的时候,羡才刚满九岁。虽然在这个时代,凡族中九岁的孩子已经算是个将近成年的劳动力了,但在那时便已然两百岁有余的闻仲眼里,他却还不过是个奶娃娃。
那时拜入截教嫡系,像学着伊尹在自己种族内干出一番事业的闻仲理所当然地想办法接近了当时还不过是王位第三顺位继承人的羡。
羡是闻仲一手教导栽培出来的一代明主。
对于闻仲来说,羡亦徒亦子亦友。
多重身份的叠加,令闻仲对羡的感情越来越深。即使他也作为老师在栽培着羡的孩子,但除了对羡之外,他对别人却再没有了这一份浓烈的感情。
可是讽刺的是……
即使闻仲是截教的第三代亲传弟子。
即使闻仲对羡再如何情深义重。
他依旧无法阻拦死亡的脚步逐渐逼近这个他看着长大的、与自己情谊匪浅的人。
“哎?阿仲你怎么……唉,寡人是与你说笑的。”
能坐稳王位,随着闻仲的心愿当个明君圣主,羡自然不会是没有眼力,不懂得察言观色之辈。几乎是一眼过去,羡就明了了闻仲的心思。
心中低叹了一声,羡明面上却是笑了起来。
“寡人啊,活了四十六年,在人类的凡族之中也算是长寿之人,身边有阿仲你,还有微子启他们三个小子……也算是不枉此生。只是,寡人的王位……”
话说到这里,羡叹了口气。
“微子启是长子,按理说应该是他来继承王位……但他实在是太过平庸,做个守成之君问题不大,但要做带领我大商渡过难关,继续千秋万代延续下去的明君圣主,却到底是差了点。”
“至于其他的孩子……”
“大王,三王子寿呢?”
听着羡迟疑不定的声音,闻仲想了想,突然提出了一个人选。
“寿?他倒是不错。”
脑海中浮现出自己那聪明伶俐又力大无比的幼子,羡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在羡的三个儿子之中,他最疼爱的就是作为幼子的寿。所谓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
本来寿就占了小儿子的好。
更遑论,这个孩子还的确优秀。
前些日子,羡在与三个儿子并几位重臣一同游览花园时,游廊的梁柱突然断裂。若不是寿当时一手托起了梁柱,恐怕他们几个凡人不死也要残。
毫无疑问,经过这件事情的加成,寿在羡心底的分数又加了不少。
只是……
“但是寿那孩子贪杯好色,性子又有些凶暴顽劣。寡人怕他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
知子莫若父。
自家孩子有什么毛病羡了若指掌。
寿的这点毛病,一直让羡很头疼。事实上,若不是寿的这些毛病,偏爱于他的羡只怕早早就将他立为王太子了。而如今,羡仍旧是在为着寿的这些毛病烦恼着。
“若是大王信得过老臣,老臣愿辅佐寿王子。”
微微垂眸,闻仲思索片刻,对羡如此说道。
“嗯?哈哈哈哈,阿仲啊阿仲,你这可真是……寿儿可本来就是你的徒弟。”听到闻仲的话,羡先是抬了抬眉,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若真是寿儿登上了王位,你这个师尊不辅佐他,又由谁来辅佐,嗯?”
“呵呵,那大王的意思是?”
附和着羡笑了一会儿,闻仲最后如是轻声道。
“唔……阿仲你说得没有错。这些事,是应该定下来了。”
收敛起笑容,摸着胡须思索了一会儿,羡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开口说道:“寡人信任你。只是王太子的人选仍然不可轻取……哎,阿仲,你且去。宣东伯侯姜桓楚、北伯侯崇侯虎、南伯侯鄂崇禹跟西伯侯姬昌入朝。”
“是。”
听着那一连串诸侯王的名字,闻仲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
话说回来,其实殷商的帝王星开始黯淡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而对人族王朝气运最敏感的,其实还有属三皇五帝这些曾经的人类共主。
早在羡与闻仲一同观星的数十年前。
当踏入殷商领地的一刹那间,轩辕就感受到了这个王朝那急剧衰退的气运。
但是轩辕并不打算说什么做什么。
毕竟……一者这早已经不是他的时代了,二者,一个已经注定了被卷入大劫中的人类王朝,不是死灰复燃重点星火,就是彻底泯灭被新的王朝替代。
就如同,曾经盛极一时的夏朝一样。
当然这一切都跟目前的轩辕没什么关系。
他的目光,如今正被牢牢吸引在一个孩子身上。
远远地看着一群孩子在一起嬉笑打闹,轩辕轻抿着嘴唇,脸上的神色十分精彩——而迫使他脸色如此精彩的,自然少不了他身边损友榆罔那似乎带着点得意的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
冷冷地横了一眼过去,轩辕低哼一声,眉眼间隐带着点不愉之色。
“嗨嗨,不要这么小气嘛。我只是没有想到。”轻轻耸肩,榆罔摸着下巴,全无当年与轩辕初见时的凌厉骄傲,笑眯眯地说道。“啧……昌意那小鬼头的传世,竟然会是我的后裔。”
“就算如此,他也是我的儿子。”
瞪着榆罔,轩辕那一句话中,“我的”一词咬字格外地重。
当然,伟大的轩辕黄帝这近乎威胁一般的话语并不能带给他想要震慑的人哪怕半点顾忌,反倒是惹得榆罔的笑声更大了些许。“好好好,你的你的……我不跟你争儿子。”
榆罔好不容易才将笑容收了收。
停顿了一会儿,他正色道:“那现在的问题在于——轩辕,你打算怎么做?是任由他在部落里成长,隔段时间来看他一眼,还是你将他从今生的父母身边带走,亲自教导到成年后等他打开宿慧觉醒记忆?”
说到这里,榆罔抬起头来又看了看远处的那个孩子。目光在十一二岁半大少年身上那色彩鲜亮,款式优雅的服饰上扫过,他轻轻抬眉,又笑了笑。
“不过,看上去那小鬼今生过得还不错的样子……至少,穿的还行。你说对么?轩辕。”
听闻此言,轩辕抿了下唇,虽然有些不情愿,不过最后还是应了声,算是认同了榆罔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