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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箱子新铁锭,这次跑腿季冬便要亲自前去。至于领路的活儿,季冬就交给了自己悉心培养了好些年的小徒弟魏勉。
说是小徒弟,其实此人已经都二十多了,整体风格还与季冬十分相似。
魏勉上来先笑道:“奴婢为两位引路。今儿日头足,又有风,扬起了些尘土,大路上刚洒过水,二位仔细脚下。”
韩烈便笑,“为了跟娇娇多说两句,混个脸熟也是难为你。”
魏勉道:“可巧让您瞧出来了。圣上有言在先,若是让郡主在宫里受得一分一毫的委屈,奴婢知情不报,可是饶不得奴婢。”
圣上的心腹内侍必须消息灵通,以前季冬魏勉这样的总管与大总管待宗彩也是客气有礼,但绝不会像今日这般殷勤,且这殷勤怎么看都是发自真心。
纯靠脸,倒是能让人喜欢你或者是喜欢上你;论出身,自然能让人敬畏;但才华,却能让人由衷地敬重。
出身和长相都是爹娘白给的,唯独脑子里的知识和行事的手段技巧才是只属于宗彩自己的真正的特质。
因为才华横溢而备受推崇敬重,并由此引发各路争抢讨好,总是让宗彩特别满足。宗彩人长得美,她的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好心情,自然也很能感染人。
韩烈跟宗彩并肩而行,前面有魏勉引路,后面还有扛箱子和护卫的十位“金刚”,如此情况韩烈也毫无顾忌,“想什么这么开心?娇娇你一笑,我的心情也特别好。”
“想着跟圣上狮子大开口呀。”宗彩应道,“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吗?”
韩烈立即道:“我扮白脸。反正父皇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打骂随他去,父子又没隔夜仇。”
“你就嘴甜吧。”宗彩在他掌心抠了一下,“舅舅晚上准得赏你。真是的,你要是因为我让舅舅舅妈打了骂了,我都没面子。你可是我罩着的!”
韩烈毫不犹豫,“老大,小的就听你的了!”
前面的魏勉加后面的十位“金刚”侍卫齐齐心道:这对话真给劲。
也是内廷侍卫们见多识广,若是因为听了几句话而目瞪口呆导致装满铁锭的落了地,砸到脚,他们八成就得英年退休。
话说他们两个边走边聊,一路走到乾清宫外——这也是韩烈刻意营造出的氛围,他们两个是去见一位说了算但可亲的长辈,而不是一言九鼎的帝王。
韩烈这份细心体贴,宗彩很是喜欢:这家伙还真是越来越顺眼了。
圣上赶来的时候正好就撞见这一幕。两个他都十分喜欢,赏心悦目的孩子正情意绵绵……还有点旁若无人的对望,他老人家站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终于轻咳了一声。
韩烈和宗彩回神,连忙见礼。圣上笑盈盈地任由宗彩挽住他的胳膊,指着那两个大箱子问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
家人说话,圣上都不称朕。
宗彩答道:“对啊。不过您怎么一见侄女儿就问礼物?”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对皇权可不怎么敬畏。
圣上不愧是韩烈的亲爹,“没礼物我怎么能来得这么快?”这会儿三人已经步入乾清宫中圣上的大书房。
书房里能留下的内侍和侍卫都是圣上最为信任的心腹,宗彩此时也趁机混了个脸熟。
韩烈替宗彩打开两个大箱子,宗彩则从两个箱子里各取了一份铁锭,一大一小,递给圣上。
铁锭光看怎么看得出所以然?宗彩便从皇帝舅舅那儿讨要回了那柄匕首,看匕首上三四道浅浅的印痕,就知道皇帝舅舅没少拿它削刀剑过瘾……
宗彩一手匕首,另一手捏着大块铁锭,“打造这柄匕首就用的这种,做武~器~甲胄都不错。另一种……”她捡起那块小的,怪力发动,那又小又细基本可以称作粗铁条的小铁锭几乎被卷成了条麻花。
在众目睽睽之下,宗彩一松手,那“小麻花”立时恢复原状。
这弹性!弓~弩~的~机~括和~扳~机都有着落了……圣上大喜,“娇娇真乃奇才!你说吧,你要什么舅舅给你什么。”
至于屋里那些内侍侍卫也几乎都瞪大了眼睛,只不过大家都没敢吭声。
别说圣上,连韩烈都吃了一惊:这东西他上辈子绝对没见过!娇娇手里心里究竟还藏了多少好东西?
每当你觉得对女神接近了一点,又多了解了一点之后,你发现这些全是冰山一角,激励着你继续探索追求……这般心思一起,韩烈越发振奋了几分。
不得不说,韩烈这个“土包子”神情极度取悦了宗彩。
她美滋滋地再次挽住圣上的胳膊,“真的?那您先把九哥借我。”
圣上笑道:“我若是不许,”他看了眼正心旌荡漾的儿子,“你看他听吗?”
韩烈干笑一声,“儿子向来听话。”
圣上也来了回笑而不语。
宗彩眨了眨眼,“这还不算。宝塔山那方圆百余里您也得借给我。”
宝塔山山如其名,位于京郊大营边上——这个边上的意思就是半个时辰必能赶到。宝塔山绝非什么人杰地灵之地,而是它山中有一片无法耕种的百来顷土地,还有小溪穿行而过,是个建造世外桃源,不,小型冶炼工厂的好地方。
宗彩继续慢条斯理道:“您也看见,这玩意儿弄不好就是取祸之源,侄女儿胆儿小,无论如何都得您这尊大佛坐镇。”
这是宗彩的真心话。
圣上痛快道:“就你鬼机灵。舅舅答应你就是。”
宗彩又道:“舅舅,侄女儿这个工坊需要信得过的工匠,您得安排人手把工匠一家子全弄到京郊来生活。侄女儿打算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教会他们。侄女儿不贪心,只赚第一笔。”
圣上听到这里,笑容越发灿烂,更点头道,“很好。”是个识大体知进退的好孩子。
实际上宗彩也就是欺负圣上,包括韩烈在内根本不懂炼钢:包括各种金属配比的配方固然重要,但决定材料性质更要看淬火和回火的处理工艺。
后者,宗彩肯定要有所保留,只教给这些御用工匠基本的技术,至于自家炼出来的精品当然只留给自家用。
除此之外,她还有要求,“舅舅,您看是不是帮着修一段路?”她又解释道,“那几种矿石并非只有我娘的封地才有,但必然产在多山之地。山多自然难运,侄女儿不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圣上又应了,“好。”
征召民夫修路,在大晋是得管饭再给点工钱的,虽然这点工钱聊胜于无。听说修路和修桥,大晋百姓一般都很热情,往往踊跃报名。
要想富先修路这道理可不是只有在地球才讲得通。圣上也不介意让几位藩王封地之内多些通衢大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就是韩锟的气度了。
退一步说,自家叔伯兄弟要是不老实,这封地还是能收回来的。
虽然还有若干细节留待讨论,但圣上已经十分畅快,转头就让宫中的侍卫把两箱子铁锭送走,交给工部的能人去试一试。
正事说完,圣上与宗彩聊了会儿家常,才嘱咐道,“一会儿去你舅妈那儿坐坐。”又看向韩烈道,“都是你惹下的麻烦。”
韩烈指了指自己的脸,“父皇,您说我?”
明明是娇娇此番大手笔,震得满京城的宗室权贵们都把持不住了……不过他素来脸皮厚,“儿子的行踪也不是儿子的人泄露出去的。”
其实九皇子出宫去接宗彩,这消息高小公爷也是从他姐姐的心腹那儿得知的。他只是不知道韩烈和宗彩在饭后是要来见他那个圣上姐夫的。
于是刚刚季冬出现在坤宁宫,把圣上请到乾清宫的时候,高小公爷的脸色特别精彩。
等圣上离开,高皇后便提醒他,“*公主家的姑娘不常出门,你难免对她不熟。这姑娘主意正,胆子也大,你有什么想法不如摊开来说。”
高小公爷强辩道:“我还是长辈!”
高皇后哭笑不得,“这么大人了,还闹孩子脾气。人家小姑娘还是郡主。”
高小公爷想也不想道:“姐姐不觉得*公主仗着救过姐姐,越发跋扈了吗?”
高皇后再疼弟弟,心里却十分明白,“住口!这是你能乱说的?”
她与圣上感情深厚,夫妻之间也算是无话不谈,但有两个人绝对是半点坏话都不能说的:一个是圣上的生母,另一个就是圣上的妹妹*公主。
话说高皇后已经知道宗彩此行是来“献宝”的。只不过在她心里,宗彩献来的乃是难得美玉,也能容下弟弟跟着分点……不说功劳,总得能落点好处。当然好处不会白拿,她这弟弟必会让许多人收敛起来,最起码别在这块“美玉”上乱打主意。
圣上倒是说过宗彩弄出的匕首削铁如泥,皇后听了也没多想。这是高皇后吃了信息不对等的亏:她想不到宗彩献来的……是和氏璧。
这套全新的冶铁手段,圣上必定会牢牢掌握在手里。真能在圣上这儿分一杯羹的也只能是宗室,至于外戚和一众世家权贵只能……好生等一等了。
此番圣上的心思宗彩比高皇后猜得还准,于是她也有点好奇,“我怎么觉得舅舅还是希望我别跟高小公爷闹僵呢。”
他俩正走在前往坤宁宫的路上,韩烈轻声答道,“你以为他背后是谁撑腰?”
高小公爷本事一般,又没弄出过什么大事,在宗彩眼里就是个打酱油的小透明,她当然不知道此人的真正靠山。她摇了摇头,“别卖关子啊。”
“当然是我的好八哥啊。”
宗彩秒懂。“我都拉上四表哥了,太子还想再多占一份才撺掇他为难我不成?”
韩烈低声笑道:“我八哥还没这么傻。他肯定是想交好你,只是这时他脱不开身,便想让四哥和我这小舅舅双管齐下。”
“如何脱不开身?”宗彩越发好奇,太子正在京郊大营巡视,出入可是很~自~由的。
“盯着新兵操练呀。要不是你送出的计划效果惊人,八哥会舍得亲自紧盯?”
“他就不想找我来问一问吗?”宗彩也轻声道,“其实他要是真放下身段来请教,我也不会让他失望呀。不能全说,还不能说点精髓吗?”
韩烈顿觉胃酸。不过他还是好好解释道:“还不是我嘴严?另外,他恐怕也不信那套计划九成以上由你编写,他只是猜你提了几个好建议,真正的撰写人应是姑父。”
宗彩那套攒出来的练兵计划之所以备受重视,战~术~配合演练这些都还在其次,关键是开创了一种全新的兵书形式,就是事无巨细。
大晋的兵书跟~天~朝古时的兵书风格很相似,有一定文化素养的读书人倒是读得懂,可别忘了军中的基层~军~官,比如校尉伍长一类,能识字就不错了!
宗彩的这套计划就是在极端强调纪律的前提下,每一步都规定得清清楚楚,只要认字看得懂这套计划,实施起来就绝不会出现无所适从的情况。
正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太子见识过新君的~战~斗~力,趁着在京郊大营巡视的机会说什么也不肯走了:紧盯着新兵训练,他好把每一条每一步都记在脑子里。
正好这一阵子新兵的任务就是把东梁安排在京城外的暗卫一网打尽。
话说回来,太子的确不擅长用兵,但他很清楚自己这个缺点,也在尽力弥补和改正。
论努力,太子无可挑剔。宗彩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喜欢太子的原因,好像只有他不是个好皇帝这一条。
韩烈偏巧也感慨道:“我兄弟们其实都不错。”
没有疯子,也没有傻子,所以言行都能守着最后一点理智,没有人或事会闹得不可开交,毫无挽回余地。
韩烈都替他爹欣慰,前世若真是他们兄弟内斗不休,让韩汇之夺走皇位并坐稳江山,他爹要是泉下有知只怕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二人又是边说边笑,一起来到坤宁宫外。
高皇后听了禀报,连忙把二人请进门来。韩烈与宗彩向高皇后与高小公爷彼此见礼,二人便发现高小公爷笑得十分勉强。
毕竟是亲儿子,韩烈的狐疑的目光就落在亲妈身上。
高皇后嗔道:“还不是为着娇娇弄出的那柄大家都趋之若鹜的匕首?你舅舅也动了心思。”
高小公爷这会儿脸上更挂不住,不过他终究不敢向皇后甩脸色,只是轻声嘀咕,“姐姐也不替弟弟遮掩一二?”
“有求于人,还遮掩什么?”
高皇后这话听着是把宗彩摆到了一个很超然的位置上,实则就势逼宗彩答应让高小公爷也插上一手。
宗彩觉得高皇后肯定知道高小公爷此番出面背后有太子的推手。
我还不是你儿媳妇,就想着挖我的墙角?宗彩倒不恼火,只是轻叹一声,“此事不全由我做主。”
韩烈立即忠心护……媳妇,“舅舅以为刚才我和娇娇到乾清宫做什么去了?”顿了顿又直截了当道,“那工坊就选在宝塔山。”
高小公爷似笑非笑,“也好,回头我去问问姐……圣上。”少拿圣上压我!
高皇后却比她弟弟敏锐多了:她能理解替娘家人说话,半逼迫宗彩露点口风或者干脆点头,宗彩会很不高兴,而小九也会站在宗彩那一边……
不过她是皇后,小九和宗彩不高兴也只能不高兴去。她自认并不过分,毕竟这两个小的在扶摇居也没给她弟弟什么脸面。
可当小九主动提起宝塔山之后,皇后立即意识到此事她不该再多问了,尤其是也别让她这个憨实的弟弟再乱开口。
于是她冲着弟弟笑道:“一会儿圣上就过来喝茶说话,正好方便你问。寒梅,”她招呼起她的贴身女官,“去向圣上通禀一声。”
就冲这一句话足以证明高皇后在圣上心中地位。
不一会儿,圣上果然驾到。刚刚见工部和内务府几个宝贝一样老工匠对那些铁锭爱不释手,双眼冒光,此时圣上对宗彩的宽容度又达到了新高处。
见小舅子还一副被气饱了的样子,也生起了恨铁不成钢之心,圣上便对高小公爷道,“你也成家立业的人了,别什么事儿都听风就是雨。”
高小公爷没少受圣上敲打,多少有点麻木,此刻则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工坊真要建在宝塔山?”
有京郊大营亲自守卫的地方,不可能随随便便出得了“意外”!
没错,高小公爷的主意就是宗彩好声好气一起合伙便罢,不然就动些手段让她自顾不暇焦头烂额,再威逼利诱或者干脆关住她,好从她口中得知真正配方……
也得亏这主意他对他姐姐以及太子都没说出口,否则他就有幸见识一下经常卖萌好说话的韩烈能有多癫狂。
圣上也是无奈,扭头问向高皇后,“瞧瞧,他这是不信?”
这时高皇后也觉察出不对劲儿了:她弟弟在圣上这儿碰壁不是一回两回,这次为何……面露狰狞?
皇后深信太子跟她一样,最多就是以势压人,撑死几句话的事儿……不论成与不成,脸面必须要。
而且圣上与小九的反应也不大对,难不成这匕首牵涉极大?莫非她弟弟还打算用点歪门左道不成?
皇后也见过大风浪,她立时就猜得到,万一宗彩出了什么事儿,这黑锅必定通过她弟弟转到太子身上!
这不是要亡宗彩,这是有人要亡她和她的太子!真是安稳这么多年,她险些就没想到……
高皇后忽然笑了起来,“弟弟,圣上都发话了,你还不赔个不是?”
高小公爷一脸迟疑,“啊?”
高皇后此时一点都不想遮羞,有些话必须及时当面说透了,“可是太子让你盯着娇娇这……匕首买卖?”
高小公爷大惊,“姐姐……你怎么这么问?”他这一结巴,大家都心里有数了。
圣上闻言眯了眼。
宗彩精神一震,哎哟,有好戏。她身畔的韩烈则微皱了眉头,那个人这辈子居然谋划得这么早……莫非父皇前世驾崩也是“意外”?还借了母后的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