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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何太后生日的第二天,持续了整月之久的大雪天终于结束了,整片天空终于放晴了。经过一个月的大雪洗涤,整个天空显得格外的干净和明亮。
气温相较往日,有所回升,地上的积雪蓬松松的,姜颐从窗户向外望去,只见锦华宫好些人都在忙着堆雪人,打雪仗。先前大雪不断的时候,大家天天只是忙着扫雪,连看一眼雪的心情都没有,而现在,雪终于停了,大家反倒是格外的珍惜它的存在。
原来,有些东西不到最后一刻,大家永远不知道它的珍贵。
姜颐今日的装扮不同往日,她着着件浅粉色窄袖短裙,脖子上围着白色的貂毛长巾,脚上蹬着双白色的狐毛长靴,头发没有梳成一贯的宫髻,而是将头发编成两股长辫,然后用蓝色发带束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俏丽。
“公主,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美景一看到姜颐这样的装束,立刻吓得大叫起来。
“美景,我想要出宫。”还好先前早就料到美景的反应,她早就将宫人遣了出去。
“可是太后娘娘那里,还有良辰姐姐,她们如果知道了??????”美景一听说姜颐要出宫,立刻吓得后退三步,连连摆手。
“我让良辰出去办事了,这两天她都不会在宫里,至于母后那边,只要你不说,就没有会知道的。”今天天还没亮,良辰就去调查张让这几天不在皇宫的原因,所以姜颐不太担心良辰的问题,只是太后那边,有些棘手。
但是今天她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只能借口抱病在床,以择机出宫。眼下,只要美景不说,也倒是没有人知道。
“我让宫里面的人都退出去,你守在内室,外面我都吩咐过了,无论今天谁来拜访,都说公主染了风寒,正在休息,不见客。”姜颐对美景道:“你放心,美景,我这个人性子向来淡,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人回来宫里找我。”
美景很是为难的挣扎了很久,终于勉为其难的答应,“公主,那你要早去早回,一定要注意安全。”
姜颐点点头,“一切都拜托你了。”说完,便从锦华宫的侧门偷溜了出去。
虽说是晴天,但一路上却是没能看见什么人,姜颐来到宫门口,只见门口守卫森严,若是想不惊动他们溜出皇宫,怕是难如登天。姜颐望了望他们,转身离开。
守在内室的美景一见到姜颐,立刻扑上来,“公主,你怎么回来了?”
“皇宫门口有太多人守着,这样贸然出去肯定会让人知晓。美景,你将你的衣服给我换上。”
美景一惊,望着姜颐越发严肃的脸,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立刻回房将自己的衣服拿来给姜颐换上。
姜颐重新穿戴好,又特意叮嘱了一遍美景,“千万要记得,我出宫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见美景点头答应,姜颐又一次快步走至宫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着头走到那些守卫面前。
“你是做什么的?来这里有什么事?”守门侍卫一见到姜颐,立刻大声喝道。
姜颐在他们面前站定,“我是锦华宫的宫女,姜颐公主感染风寒,我奉命出去为公主请大夫。”
“请大夫?”侍卫疑惑着,“天下最好的大夫全在这皇宫里,你还需要到哪里去请大夫?说,你混出宫去到底想做什么?”
姜颐抬起头,“昨日是太后娘娘生辰,太后特意让平日里在宫中侍奉着的医师都回家休息,却没想到公主竟会染上了风寒,这会儿公主身体不适,宫里急忙也找不到个会开药方的人,所以太后娘娘命奴婢立刻出宫去找大夫给公主看病。”
侍卫一听是太后的命令,还在犹豫时,姜颐又厉声加了一句,“姜颐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亲姐姐,又是太后最疼爱的女儿,若是她的事被耽搁了,你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被砍的。”
这一句威胁的话出来,侍卫的脚都有些软了,但想到张常侍出宫时特意吩咐过不要让任何人离开皇宫,不得不硬着嘴说:“你说你奉太后娘娘之命,可有凭证?我总不能听你一个人的一面之词就放你出宫吧!”
“凭证倒是没有,你若是不信,我这就回去禀告太后,请太后公断。”语罢,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还未走出两步,那侍卫便快步追了上来,“刚刚是我有眼无珠,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要放在心上,我这就放姑娘出宫。请,请!”
宫门大开,属于外面的阳光打在身上,暖暖的,那一瞬间,姜颐甚至感觉到一种桎梏自己已久的无形锁链被打开,就连空气,都不再似以往一般沉闷。姜颐不自觉的伸出手,闭上眼睛,享受着属于外面世界的温暖。
姜颐在街上且走且停,她生于皇室,长于皇宫,从小到大,她所有的世界,也只是皇宫那四方天地。她从来没有感知过外面的世界,也很少涉猎民间的东西,所以看到的每一件东西都感到很新奇。
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街道两边都是些正在做着小买卖的摊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街上行人不停走过,大家的神色都很安宁,即使他们身上穿着的都是最低廉的粗布麻衣,即使她们无法佩戴得起满头珠翠,但是他们的生活里永远不会有阴谋,不会有算计。
“今日我死在你的手上,来日你也会不得好死!”不知为什么,望着这些轻松惬意的百姓,姜颐的脑袋里突然闪现出王美人临死前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王美人是协儿的亲生母亲,当日母后得知王美人怀有子嗣,便逼迫王美人喝药酒堕龙胎,也幸得协儿福大命大,那碗堕胎药并没有让他就此胎死腹中。
那时候,母后根本就不愿意就此放手,王美人向来很受父皇宠爱,如果生下皇子,对母后的地位必然会产生很大威胁。所以,母后下定决心一定要除掉王美人和她的孩子。
光和四年,王美人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将协儿生下来,可是她甚至还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母后的毒酒就送到了她的面前。
彼年自己少不更事,知道王美人要为自己生下一个弟弟,便满心欢喜的跑去了云合殿,却未曾想到会看到母后那般丧心病狂的模样。
那是她一辈子不愿回想起的可怕记忆,却又是深深的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如影随形。
那日风雨大作,灯火黯然,映得母后眉目如癫,母后就那样一步一步逼近被张让和段圭牢牢按住的王美人,那装在酒樽中的猩红的液体,鲜红如血,王美人拼命躲闪,可是母后还是毫不犹豫的将那杯毒酒灌进了王美人的嘴里。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王美人的嘴巴里涌出来,姜颐清楚的记得,王美人那张娇媚的脸在痛苦中变得扭曲,张让他们毫不留情的将她扔在地上,看着她痛苦的挣扎,脸上却还能带着最得意的笑容。
那一刻的姜颐是真的不敢相信,眼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毒妇居然是自己平日里慈眉善目,温柔美貌的母后,她甚至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是真的不相信,自己的母后,竟然会做出这般残忍冷血的事来。
可是,一切就是那样真实的存在,她站在云合殿的门外,将一切看得真真切切。那时风雨交加,她身上早已经湿透,冰冷的让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一样。
她看着母后凶神恶煞的逼近那个躺在地上的小小的孩子,就在母后蹲下身子的一瞬间,她突然猛地推开了云合殿的大门,一道闪电就那样毫无预料的劈在她的脚边,将正准备对协儿痛下杀手的母后吓得向后退了两步。
母后发现突然闯进来的人是她时,那一刻也慌了神。她在母后的眼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是一个浑身湿透,面色惨白惊恐的孩子,母后望着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外面电闪雷鸣,屋内却是一片寂静,大家都沉默着,心里想着各不相同的打算。
姜颐记得那时候的自己,一步一步的缓缓的走到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协儿身边,将他抱在怀里。那个小小的婴儿根本不知道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残忍的事情,他只是在安静的熟睡着,姜颐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惊惶的眼睛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了。
“母后,我求求你,放过他,好吗?”那是她第一次,那样请求母后。她跪在冰冷的地上,额头平贴在地面,用着最卑微的姿势,恳求母后放过这个和她有着同样血液的弟弟。
母后不做声,她也不起身,只是那样跪着,屋子里的气氛沉闷到了极点。双方就那样僵持着,没有人先开口,也没有先妥协。
姜颐感觉自己的脸好烫,脑袋就像快要裂开一般痛,心脏就像被刀子来回划过一样,姜颐知道,自己的心绞病犯了。
明明已经痛到极点,可是她还是倔强坚持着,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不多,而协儿就是她生命中第一个想要去保护的东西,她不会放手,无论如何。
终于,她听到母后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然后将她扶起来,“母后答应你便是了。”
一字一句,说的极其辛酸和无奈。
可是,刚刚站起身来的她却是缓缓地倒下去,淋了那么久的雨,再加上心绞病犯,她早已经筋疲力尽了,只是这一次,她觉得很值得。
那一次,她大病一场,醒来时,母后问她关于那夜的事情,她却是闭口不提,说自己全部都忘记了。然后,拼了命的对协儿好,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那是一种愧疚还是一种补偿。
那一夜的事情,她明明清清楚楚的刻在脑海里,却是自欺欺人的说着早已忘记。应该是从那时候起,她对自己的人生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然后,就再也没有过开心的日子了。
那时候的自己,就学会了把一切藏在心底,从此变得淡然而冷漠。
姜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只是心里感觉到一阵压抑。一生之中,她没有什么想要的,唯一想要的便是岁月静好,幸福安康,可是这一切却显得那般遥不可及。
她的生活是一滩泥沼,身边的人都陷了下去,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身泥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