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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遮雾罩,重峦叠嶂。
临砚落下云头,飞入了山腰间一处隐秘的洞口。
山洞里铺着稻草,颇为干燥清洁,明显是有主人的——而山洞之主,正趴伏在草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见到临砚走进来,也只略抬了抬眼皮,碧色眼瞳里的光一闪而没。
却是一只就算卧着,也有一人多高的巨大白虎,雪白毛皮上满布着褐色条纹。
临砚朝它点点头,找了片空地,就地坐了下来。
这洞穴的深处还有一进,从那儿隐约传来阵法的灵力波动。
临砚知道,教主在里面闭关。
这次只是临时闭关,要不了多久就能出关了。分坛里不够清净,故而找了这么个地方,教主好像也很乐意到这里来。
因为这儿,是他们当年落难,被天下正道一路追杀时藏过身的地方。
临砚一进来,也涌起了许多回忆。
他从储物袋里招出一只青铜方鼎,摆在面前,心念一动,一股细流就自行从流经洞外的涧水里分出,注入了鼎中。临砚又在鼎下点了火,往里面投入了新鲜的鹿肉和牛肉,加了香叶、桂皮和别的香料。
他坐在鼎前,守着这锅肉汤。
袅袅烟气,逐渐从鼎里冒了出来。
当年逃亡,他们也就吃吃冷食而已,可不敢这么大费周章地烹煮。到如今,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慵懒的白虎闻见了愈来愈浓的香味,把脑袋抬起来,用小灯笼般的虎目凝视着鼎中的物事。它倒也耐心在等,没有急着取食。
四十多年前,它就在这山洞里安了家。临砚和沈惊澜找到这山洞时,他们正急需一个隐秘的处所歇息和疗伤,白虎似乎不怎么欢迎这两个不速之客,拦在洞前,弓着背脊,戒备地瞪着他们。
教主用一支肉灵芝贿赂它。
临砚觉得,教主自从遭逢巨变,从备受追捧的天之骄子沦落为人人喊打的魔头,他对妖兽魔物,就要比对待人修温和上许多。他对妖兽魔物的信任,也比人族更甚。或许只有自己是个例外。
这头白虎想来能看出他的友善之意,居然点点头,收下肉灵芝,放他们进了洞。
两人一虎,就此相安无事地一起住了下来。
时隔多年再回来,这头白虎好像还记得他们。
临砚默然地给方鼎下添了把火。
洞中光线昏暗,跳动的火光,映在他的脸容上,也在山壁上投下变幻的影子。
他能听见背后白虎缓慢而悠长的呼吸声。
妖兽的性命,总是比人类长久许多,坚韧许多的。
就连他们这些修道者,手中掌握了比凡人强大得多的力量,还是一样脆弱不堪。
临砚的眼前,忽而浮现出尹云深的模样。
他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
只要世上千万的人心里还有*和仇恨,流血和流泪就不会停止,注定有人要为之献祭。
当年如果答应了替他报仇,他或许就不会死。但那时候,教中事务繁忙,的确腾不出手来。自己的仇怨自己解决,也是天绝教向来奉行的准则。
只能怪天意弄人。
肉汤煮够了火候。
临砚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小碗和一个硕大的铜盆。
随手一指,浓郁的肉汁混着大肉块注满了铜盆,临砚将这铜盆放到了白虎的面前。
白虎不客气地将脑袋埋进去,呼哧呼哧的声音很快就传了出来。
临砚也给自己盛了一碗。
一人一虎各自吃着。
忽有个人影显现,在他身旁施施然坐了下来。
沈惊澜道:“也给我来一份。”
语声里带着笑意。
“教主这就出关了吗?”临砚道,边说边装了一碗递给他。
“嗯,我刚收功就闻见了香味,”沈惊澜道,“还好我出关得及时,否则就没有我那一份了。”
这一锅汤,临砚虽然吃不了多少,一旁的白虎却是有多少就能吃下多少。
“小尹的事,已办完了吗?”他又问。
“是。”临砚道。
沈惊澜沉默了片刻,用筷子随手搅了搅碗里,轻叹一声。
对尹云深,他没有再说什么。临砚也没有再提。
沈惊澜吃了起来。他忽然又凑过来,嗅了嗅临砚的发丝,道:“你该去洗个澡了,身上还留着一股催情香的味道。”
“那又怎么样?”临砚道。
“让我一直闻着,夜里会睡不安稳。”
“为什么?”
沈惊澜不急不躁地笑道:“我好歹也是个男人。”
他笑起来很好看,临砚一直都知道。
这时候的笑,也依然令临砚心中一动。
“是么,”临砚瞥开眼,不敢再看,嘴上仍强硬道,“我好像还没有看出来。”
沈惊澜摇摇头,拍了拍背后的白虎,笑叹道:“老伙计,你看,小砚是不是越大就越不听话了?”
白虎低低嘶吼一声,似乎表示赞同。
渐渐入了夜,夜色也渐渐地沉了。
两人已准备休息了。
这时,安静地卧在身后的白虎忽然不安地吼叫起来,虎爪挠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吼声里仿佛带着莫大的痛楚。
他们回头望去。
白虎已站了起来,背上生出一对羽翼,双翼一展,化作一道白光没入了外界的茫茫夜空。
沈惊澜道:“我在闭关时能觉察到,它夜夜如此,有些异常。”
“教主想跟去一看吗?”临砚心知肚明,他又起了好奇之心。
沈惊澜点点头。
两人便一齐飞了出去,那白虎还没有飞出太远,被他们紧紧缀在其后。
白虎在飞出洞穴时,似已有些癫狂。
它却还记得一个目的地,径直往某个方向飞去。
不多时,就飞入了山间的一处谷地,下方屋舍俨然,田地片片,原来是一座寨子。
这寨子用大块的岩石筑起围墙,寨门前还有一片怪石嶙峋的石柱林。
似已严阵以待,白虎甫一从半空现身,上百支箭矢就从石柱林中射出,密集如雨,一瞬间就有好几支扎破了虎皮。这些箭的尖端闪烁着蓝光,像是淬过毒。
那些弓箭手们都藏身在石柱背面。
白虎仰天咆哮,飓风从它张大的血盆巨口中吐出,分化成三股卷入了石柱林。它猛地一抖身体,将箭矢纷纷抖落,也迎了上去。
一轮毒箭射完,弓箭手也纷纷抛下弓,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石柱林地形复杂,遮蔽之处甚多,白虎在空中不能轻易袭击到他们,一旦飞入其中,又顿时陷入了巷战。
临砚和沈惊澜驻足在高空,静默下望。
情况不明,他们还没意思要插手任何一方。
“吼——”白虎忽的吃痛怒吼。
一个人影倏然现身于它背后的石柱上,将一把长刀刺入了它的后腰。这是利用石化之术隐匿了气息,一动不动地潜伏到此刻,方才暴起一击。
可惜,妖兽的筋骨太过坚韧,这一刀只递入了数寸,就生生卡住,不能再进半分。
虎尾横扫,将得手的那人一把扫了出去。眼看那人就要重重撞上石柱,颅脑迸裂,忽有一人斜刺里冲来,出手如电,将人截下。
救了人后,他也拔剑。
剑光如匹练,如白虹,如星子落于九天,往白虎攻去。
临砚和沈惊澜都看清了他的脸。
“那位许少侠也来了,”沈惊澜道,“时日不长,他又有了不小的精进。”
临砚应了一声。
在这里看到许笑飞,他一点都不意外。
哪一天触发剧情的地方看不到许笑飞了,那才是值得惊讶的大事。
“教主好像对他颇为留心。”临砚道。
“嗯,他有点像我。看着他,能让我想起我过去的模样。”沈惊澜不避讳地道,“我先前调过他的资料,逍遥派掌门叶知秋的弟子,在他拜入师门之前,他的出身来历却是一片模糊。”
临砚道:“是,他的卷宗上也是我调查的结果。我什么都没有查出来,他的身世要么相当普通,要么相当神秘。我打探过,就连他本人都忘记了,他似乎经历过什么重大变故,将从前的事全都遗忘了。”
临砚说话间,不由想起许笑飞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这一次,就算拼尽性命,我也绝不会让你再死了……”
他一直以为许笑飞是错认了人,将他误当做一位生死以交的旧友。
现在他依然这么想。
他的记性从未出过错,他当然没有“死”过,也当然没有在很多年前见过许笑飞。
沈惊澜笑一笑道:“不论他身世如何,你说他会是我们将来的心腹大敌,我倒有几分相信。我观他的剑法,竟有好几家的影子,他还能驳而不杂,融会贯通……”
言语间,颇为赞许。
他没有对许笑飞流露出一点杀意。
临砚知道,自己不杀许笑飞,是因为他心知肚明现在还杀不了;而教主不杀,就是因为教主不想。
即便知道这人会是将来的大敌,教主依然有气度,等着他的对手成长起来。
陷入苦战的许笑飞自然察觉不到,正有两个人在议论着他。
这两个人,还是与他关联极深的人。
悬停在高空的临砚和沈惊澜隐藏了身形和气息,以他的修为,当然感应不出。
许笑飞只觉自己胸口隐隐作痛,灵力也颇为滞涩。
他的伤势根本还没有好,又来了这一战。但他拔剑之时,从来不会多考虑这些的。
刀剑虎啸的混响,以及血腥味的弥散下,好像连寨子里报晓的雄鸡,都不敢放声高叫了。
就算没有鸡鸣,拂晓时分还是一样的来临。
鱼肚白从天际泛起。
青惨惨的天色,透着些惨然,但毕竟是天亮了。
白虎好似见不得太阳,忽又咆哮一声,背生双翼,倏然从包围中脱身,拔高了身形,飞入了空中。
眨眼间,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哐当”
方才还攥紧长刀,拼杀得眼珠赤红的战士们,全都丢了刀,坐倒在地。伤势重的开始呻|吟,伤势轻的开始照料伤势重的。
这一晚总算熬过去了。
“许兄,你伤口又崩裂了。”许笑飞也想坐下来歇一歇,荣瀚已走过来,瞧了他一眼道,“快,赶快重新上药。我本不该让你一起来的。”
“对,”随后走来的魏玄风也附和道,“当时就该把你留给逍遥派,让你好好养个伤。”
许笑飞低头一看,胸前衣襟上果然又渗出了殷红。
那是处剑伤,他在地下秘窟里伤得最重的一处。
他已上过药,用干净的布条包扎过。没有用杨长老的药,否则就不会这么轻易绽开了。
许笑飞实在没有狗胆在两个好友面前用那位杨长老的药,假如出了什么岔子,真不知道要给他俩添多少乐。
“我没事,重新上个药就好,”许笑飞道,“来都来了,难道你们在拼杀,我躲在屋子里,我就能安心疗养了吗?”
“我替你敷药吧。”荣瀚道。
他帮许笑飞脱下外袍,轻轻揭开缚住伤处的布条,而后涂抹上翠绿的药膏。
寨子的大门敞开了。
战士们有的互相搀扶,有的则是被人背着抬着,涌入了门里。
交战之际,寨门是紧闭的,还布下了严密的防御结界。不论谁心生怯意,退都不能往回退一步。
此际暂时停火,立马有一群寨民上前迎接。
三个好朋友也走了进去。
他们与之并肩作战的这些战士,就是土生土长的寨民,好像都从小修习一种祖传的刀法。这刀法有些神异,算是以刀入道的一门粗浅功法,因此人人都有修为在身。当然,绝大多数人的修为,还是及不上他们三个的,他们修行的毕竟是道法正统。不过他们三人,在地下秘窟中要么受伤,要么灵力枯竭,一时还没有完全恢复。
有人拦在了他们面前。
一个古铜色皮肤,面庞英俊的年轻人,腰间挂着一把皮毛丰沛的狐尾。这种毛色棕黄,末端带一抹白的狐尾出自三眼狐,此狐最为狡诈,速度也极快。能用一串三眼狐尾做配饰,说明他的身手和捕猎技巧,已相当了得。
他拱拱手道:“多谢诸位相助,几位的心意,我陆某人心领了。我已安排好,你们就在寨子里休息到下午,然后我就送你们离去吧。我看你们都带着旧伤,想来还是静养为宜。”
“陆兄!”荣瀚道,“以你我的交情,你以为我能在这时候一走了之?我问过了,今晚白虎依旧会来,我们当然也要留下。”
被唤作陆兄的陆之枫摇摇头,语气生硬道:“荣兄,先前是我没拦下你们。这件事本不该由你们插手。先祖有训,白虎侵扰是对我族勇士的考验,不可借取外人的力量。不必多说了,我稍后来送你们。”
两人说话之际,魏玄风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哼,”他忽然冷哼一声,道,“不必我们插手?今天有不少人受伤,要不是有我们三人帮忙,只怕就不仅仅是受伤了!”
他语气不善,陆之枫却也回得不怎么客气。
他道:“你们的一番好意,我当然看在眼中。不过我白虎寨中人,向来以战死为光荣,何况是与白虎的这一战!假若战死,就能被飞升成神的老祖宗收到身边,反倒是莫大的幸事。更何况,”他觑了魏玄风一眼,“我寨之人擅长石化术,重伤时能够龟息续命,慢慢恢复。没有你们三人就会有所伤亡,倒也未必。”
他对身旁的一个少年说了句什么,就转身匆匆走了。
那少年便道:“几位贵客去我家歇息吧,枫哥把你们交给我了。”他又笑道,“我阿妈做的饼可好吃了,你们都来尝尝!”
他在前带路。
魏玄风驻足不动,怒道:“这姓陆的小子真是不识好歹!我们好心帮忙,他倒是一副嫌弃的鬼样,还要将我们赶走。小荣,我们还留下受什么气,现在就走!”
荣瀚沉默不语,忽又摇了摇头。
许笑飞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看了看两人神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抬手捂住胸前刚刚上药的地方,道:“哎呀,好痛……还是跟着这位小哥先去休息吧。”
他一叫痛,魏玄风顿时道:“算了,许老弟身子不适,那就多留一会儿。”
他们跟随着那少年,在寨子里穿行而过,不一会儿,面前就出现了一栋竹楼。
领路的少年扯起嗓子,朝竹楼里喊了一声,他的阿妈慌忙跑出来迎接,一把抱紧了儿子。脸上带着喜色,以及还没有全然消退的担忧。
她眼底乌青,似乎为自己出战的儿子担心了一整晚,不曾睡个好觉。
“这三位贵客是?”
待看到儿子安然无恙的激动劲儿过去,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少年询问起来。
“是枫哥的客人,昨晚和那头白虎交战时,他们还出了不少力。”
妇人闻言,顿时热情地招呼他们。
面对这慈爱的老妇人,就算一肚子气的魏玄风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这家的男主人好像不在了,三人都默契地没有多嘴,
他们一道围坐在略显狭小的木桌边。妇人端来了热茶、油饼和煮鸡蛋。
许笑飞拿了个饼。炸得金黄的油饼在嘴里酥脆地一响,喷香的葱味涌上舌尖,他本来就不是个挑食的人,对这油饼很是满意。
吃两口饼,喝一口茶。茶水很清淡,也很解腻。
许笑飞吃得好欢。
他看看荣瀚,荣瀚也在吃着,却有点食不知味的模样。
他再看看魏玄风,魏玄风大口大口咬着油饼,咬牙切齿的模样,倒好像在撕咬仇人的血肉一般。
许笑飞偷偷地在心里叹口气。
他的江湖经验虽少,察言观色的功夫却不弱,眼下的状况,差不多心知肚明。
但他好像还没什么能做的。
他们也是凑巧才到这深山中的白虎寨来的。
那地下秘窟中关押了不少人,被他们尽数救下。其中有一人外衣上绣着虎头徽记,被荣瀚瞧见,追问了两句。
原来,荣瀚许久都没有消息的好友陆之枫,正是和那人从同一个地方来的,这虎头就是他们的族徽。
从地下秘窟脱身时,许笑飞还遇见了正率队寻他的大师兄韩樾和师姐祁燕。
韩樾正在准备论剑大会的比试,每天忙于练剑,就连吃饭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见许笑飞失踪,竟也抛下练剑一事出来寻他,令许笑飞心头大为感动。
感动归感动,他和师兄弟们道了谢,报了平安,寒暄几句,就跟着荣瀚两人一道去找陆之枫了。
刚来的第一晚,就遭逢了与妖兽白虎的一场恶战。
许笑飞暗暗思忖,他们遇见的这头白虎,虽然不如传说中的上古神兽那般威能无穷,但白虎一族向来也是通晓人性的灵兽,与人族还算亲善。
到底为什么,那白虎非要侵扰这寨子不可?
为了吃人?倒也不像。
难道这寨子中有它渴求的东西,或者有它非要报复不可的人?
想到这儿,他开口向那少年问道:“那头白虎究竟为什么要来袭击你们?”
寨民少年道:“这里有个典故。”
三人中就属许笑飞吃得最享受。他并非没心没肺、心事全无的人,只不过吃饭的时候,会将烦忧暂且放下。
他吃东西的样子,这少年当然也看在眼中。
见到客人喜欢自家端出的食物,主人自然会很高兴的,对这样的客人,主人也会格外有好感。所以那少年很爽快地解答了他的疑问,将这个典故娓娓道来。
他道:“据说好几百年前,我们白虎寨的老祖宗率领着一族人,从被海水淹没的故土出发,想寻一片土地再次落地生根,建成新的家园。辗转许久,才找到这里,定居下来。一开始总有妖兽侵扰,折损了不少族人,后来老祖宗与一头白虎交了好友,白虎是山里的万兽之王,有它坐镇,渐渐就没有妖兽敢来冒犯了。”
这个故事,他好像是从小听到大的,没有多回想,又顺畅地说了下去:“寨子里本来营建得风风火火,眼看大家都要安居乐业了,那头白虎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忽然背叛了老祖宗,还想偷袭他。这畜生自然是被老祖宗一刀斩杀了!但白虎是不死之身,从那以后,每隔四五十年,白虎就会重新现身,向这寨子复仇。老祖宗也定下一条流传到现在的规矩:每一回斩杀白虎时贡献最大的,就是本族的‘第一勇士’。不瞒你们说,大家都觉得,这次的‘第一勇士’非枫哥莫属了!”
少年的眼中也露出向往之色:“枫哥的大哥陆之椴就是上一任的‘第一勇士’,那时候枫哥还小呢!所以枫哥从小就仰慕他的大哥,就好像我仰慕枫哥一样。为了追上他的大哥,当上‘第一勇士’,枫哥已经勤练刀法好多年啦,谁都比不上他刻苦。他还经常出外游历,寻人切磋呢,每次回来,都能厉害好大一截。”他瞧瞧脸色不好的魏玄风,又连忙道,“刚才你们和枫哥好像有点……有点……咳,你们别怪枫哥,枫哥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他说的其实是真话。我们寨子往常都是欢迎贵客的,但白虎来袭的这段日子,一般都会闭寨,不招待客人们的。听说是坚叔告诉你们怎么来的吗?坚叔在外面住久了,他还不知道白虎又来了吧!不过你们既然来了,又是坚叔的救命恩人,在昨晚还帮了我们不少忙,我肯定得好好招待你们。来,多吃点。”
他又主动递给许笑飞一块油饼。
“每隔四五十年出现的白虎……这么说来,那个陆之枫岂不是……”许笑飞接过去,想了想道,“少说也有五十岁了?我倒一点都看不出来。”
修道之人当然会显得年轻些,但陆之枫修的并非正统功法,一身功力都在刀上,本身的内功并不强大。
少年笑了,颇有几分自豪:“老祖宗当初看中这块地方,就是因为这儿是块风水宝地,盛产一种千叶草,我族人用来泡茶喝,比外界的人寿命长久,老得也更慢,不比你们修道的人差。枫哥刚刚也嘱咐我,让我稍后采一些千叶草送与你们带走。”
他们所说的话,闲坐在高空一朵浮云上的临砚和沈惊澜都听在耳中。
沈惊澜道:“这孩子在讲述典故时,似乎隐瞒了什么。”
临砚道:“是么?”
教主有时候模样漫不经心,其实倒还挺细致的。
关于此事的始末,熟悉剧情的临砚当然是最清楚的,但现在他还不想说出来。
“嗯,我还没有想明白此中的关键。这座白虎寨的消息,我曾有所耳闻,可惜还是所知甚少。”沈惊澜摇摇头,道,“我们走吧,看来已听不到别的了。”
他们身下的浮云,便无声无息地往回飞去。
……
吃过早饭,少年将三人引到楼上的房间里,让他们好好休息。
荣瀚找了张椅子坐下。坐了一会儿,始终一语不发的他忽然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魏玄风一直盯着他,见他要出门,也连忙道:“我一起去。”
他回头看了眼许笑飞,道:“许老弟,你伤势最重,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在这好好睡一觉吧。”
许笑飞目送他俩出了门。
现在就只剩他一个了。
他脱去外袍,除去鞋袜,盖上薄被,在竹榻上躺了下来。
闭上眼睛不久,他的眼前忽又浮现出尹云深的脸。
一张柔弱苍白的脸,眼底含着泪光,面上却带着笑意。
“谢谢你替我说话,可我……我又忽然想死了。”
“如果能早些遇见你,事情会不会变得有些不一样?”
唉……活着都如此艰难,要死……为什么那么容易?
他想挽留的性命,为何总是挽留不住?
许笑飞心绪缭乱。
他翻了个身,又伸手攥住了胸前那枚坠子。
小墨……
他的手慢慢收紧。温凉的玉质贴紧在他掌心,在他心里,就好像攥住了一只他挚爱之人的手。
许笑飞的嘴角渐渐下撇,像是泫然欲泣。终究是没有哭,只化作了他神情中的一抹坚毅。
就算是利用邪术也无妨。
一定要让小墨活过来。
他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一会儿,仿佛睡着了。
忽又猛地坐起来。
心里乱,伤口又疼,他哪里能睡得着?
许笑飞索性穿起衣服,也走出屋子,竹楼有些老旧了,脚下的地板嘎吱嘎吱作响。
那少年已不在家中,正忙着打扫屋子的妇人和蔼地招呼他。
“醒了吗,不再多睡一会儿?”
“不了,大娘,我去走走。”许笑飞道。
他在这陌生的寨子里漫步而行。
荣瀚和魏玄风应该没走太远,他也无心去找。那两人、或者是三人的事情就够麻烦了,他不宜再去掺上一脚。
毛竹扎成的小楼,错落点缀在寨子里。许多小楼前还蓄养了一头精瘦颀长的猎犬,看来更似狼,而非狗。
田地里则种着某种药草,紫花开得大朵大朵,连成一片花海倒也好看。是什么药草,许笑飞并不识得。
没多久,他就走到了寨子的出口。
那白虎据说半夜才会现身,白天并不露面,因此寨门还是敞开的。
许笑飞也就走了出去,又招出了一把飞剑。
他其实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就是想随便散散心。心神恍惚之际,已驾剑在云雾弥漫的山间飞出了很远。
咦,那是……
回过神来时,他已落在了溪畔。
一头比他还高大得多的白虎,正低头咬下生长在水边的一种不起眼的小草,嚼碎之后吐在虎爪上,涂抹于伤处。
这草药好像很是有效,它庞大身躯上的伤痕泰半都已消退,看去没那么血肉狰狞了。
但许笑飞能感觉到,比起昨晚,它也衰弱了许多。
白虎的恢复力虽强,要疗治它的伤势,也需要耗费它大量的生命力。
许笑飞心念一动,飞剑顿时隐匿了形体,悬浮在他身旁。
一对一他还没有把握,假如见势不妙,他逃跑就是了。
感觉到他的举动,白虎抬头,看了他一眼。
猛兽没有表情,许笑飞却从那双深碧色的虎目里看到了冰冷和漠然。
白虎看了他这一眼,就继续自顾自地疗伤起来。
待到伤势痊愈,白虎双翼一扇,又径自飞走了。竟连理都没有多理他一下。
“……”
许笑飞将飞剑收起,想了想,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样小玩意。
却是一座可以托在掌心的小塔。八宝琉璃,飞檐斗角。
他默念一声咒诀,身形缩小,飞入了塔中,而后,这座塔也飞了起来。
跟着那白虎而去。
这座藏踪塔可以隔绝气息,不论用来跟踪还是逃跑,都是神不知鬼不觉。许笑飞确是好奇,这白虎白天会在何处落脚。
飞了片刻,白虎一头钻进了前方的山洞里。
许笑飞稍一犹豫,没有跟上,反而催动他置身的小塔,悄然往下方的水涧飞去。
他似乎影影绰绰地瞥见了人影……
真的有人在水中沐浴。
他没听说过这附近有热泉,但涧水还冒着腾腾白气。
他能看到,有个人一头黑发披散在水中,涧水一直漫到他的锁骨。
许笑飞心头一跳。
这张脸他并不认识,虽然莫名的与他自己有些相像……只不过神情更沉静些,脸色也更苍白些,像是生了重病。被热气所熏,才泛出少许血色。
不知道为什么,光是看上一眼,许笑飞似乎就能感觉到,这个人每时每刻所承受、所忍受的肉身的痛楚。
就好像痛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这个他莫名熟悉的人,正泡在水中,向另一个人说话。
让许笑飞心头一跳的,却是这第二个人。
他背对着自己,披着外袍,坐在岸边。
看背影,像是……天绝教的那个人?
许笑飞依然很想看看他的真面目。现在也许是一个好时机,那人不知有外人在场,总不会还掩藏着他的真容吧。
但许笑飞还不敢飞得太近。他已知道,他打过几次交道的这个人,功力究竟有多强,而泡在水涧里的那一个,虽然病弱,身上散发的威势竟还远远超过他。
——那一定也是魔教中人!
说不定,在魔教中的地位还相当之高。
许笑飞悄悄放出了神识。他有时候还算谨慎,但更多时候,简直是胆大包天。
然而,几乎就在瞬间。
泡在水里的那人,忽然抬头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原本带着倦懒之色的眸子,变得雪亮如刀!
许笑飞大吃一惊,心脏狂跳起来。
他纵然想拼死再“看”一眼,也什么都“看”不到了。浓郁的白雾瞬间吞没了他的神识视野,显然,是那面有病容的神秘人隔绝了他的神识。
他对许笑飞,看来杀意并不重。
否则这一手隔绝神识的手段用在他处,许笑飞早就死了十次。
……
感知到许笑飞狼狈而逃,沈惊澜轻声一笑。
“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胆子倒不小。”
“那位许少侠刚刚来过?”临砚问。
他知道许笑飞有一件隐匿气息的法宝,不过,他若不是提前知道,有意查探,也是感觉不出来的。
“嗯。”沈惊澜道,“他似乎想看看你的脸,他似乎对你很有兴趣。”
他说得好像也饶有兴致。
“教主说笑了,”临砚道,“他以为我是他的一位故友而已。”
沈惊澜眸光闪动,微微一笑,忽而又道:“你真的不再下来泡一泡?把整条山涧水烧热,我好歹也要费些力气的。”
临砚道:“……我洗过了。教主多泡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