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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藏地的骨笛,最出名的应该是用少女腿骨制成的宗教法器了。
在不了解藏传佛教的人眼中,多半会觉得用人骨来做法器,太残忍太野蛮了!
其实这是一种误解。
首先,这些骨头,是高僧或信徒们生前发下誓愿,将自己的骨头在死后捐献给寺庙做法器的。也就是说,骨头的主人认为将自己的遗骨制成法器,是一件无比神圣而光荣的事。
然后,在志愿者死后,寺庙的僧人会按照严格的密教规定,为他们举行隆重的天葬仪式后,才留取所需的人骨。
根据藏传佛教的“灵魂转世”和“六道轮回”学说,灵魂是永恒的,身体只是灵魂的容器。一旦人死之后,灵魂就会脱离原来的身体,通过转世轮回而找到新的容器,旧的身体也就变得和石块土木一样没有生命了。
总之,藏传佛教用人骨做法器,是想要警示世人,让他们知道人生无常的佛理。
这样的做法,包括藏人的天葬传统,都体现了藏民族看淡生死的人生观。虽然和汉人的风俗习惯很不一样,但也不能因为不理解,就给他们扣上残忍或野蛮的大帽子。
话说甲日亲手做的这对骨笛,蒲英倒是完全没有考虑过人骨的可能。
因为这笛子的装饰这么华丽,显然是乐器,而不是法器。
她首先联想到的,是自己曾经在新疆见过的,也是她最熟悉的一种骨笛。
但她又有点不太敢确定。
因为她所见过的骨笛,只开了三孔,长度也要比甲日的笛子短一些,细一些;骨质也没有这么硬,颜色也不是白的,而是略微发黄的暗红色。
她向甲日请求道:“让我再看看你手里那支。”
甲日把笛子递了过来,蒲英没有去接。只是将手中的笛子伸过去,让两支笛子并列在一起。
有了对比,蒲英就看得更清楚了。
这对笛子的形状完全一样,无论是粗细和弯度,还是细密的纹理。几乎没有差别。
现在。蒲英基本可以确认,这应该就是用鸟类的成对翅骨做的骨笛了!
为了进一步鉴定,她又请求道:“我能试吹一下吗?”
“……你会吹?”甲日看着蒲英。眼底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蒲英正在低头研究骨笛,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她摇摇头说:“我会吹口琴,笛子嘛……不熟。”
“哦,”甲日似乎有点失望,但也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脸色,“你手里拿着的笛子,我做好之后就只试过一次音,它是干净的——你随便吹好了。”
蒲英点点头,左右手的手指分别按住了笛子下端的音孔。然后嘴唇和手指配合着,试探地小声吹了几下,摸索着笛子的音阶。
自从冯垚送给她那个小口琴之后,吹奏就成了蒲英在训练闲暇时最重要的业余爱好之一。
另一个爱好,则是看书。
战友们都总结出来了,每到休息日的时候。只要有太阳,谁要找蒲英,只管去阳台好了,保证可以见到这样的场景——蒲英肯定是随随便便地躺在阳台的躺椅上,左手摊开一本书。右手摆弄着小口琴。暖阳照在她身上,她不时翻上几页书,等眼睛累了的时候,就会将小口琴送到嘴边,随口吹上一段;吹够了,她又会继续看书。
她那以书香琴韵为伴的闲适劲儿,一开始曾让她的新室友——姜美云,有点接受不了。因为这和一区队长在训练场上矫健飒爽的风格,太不一样了。
蒲英却说,这才是她的本色呢——如果不当兵,她八成会一直这个样子地当一名宅女。
由于没事就会吹两下,蒲英的口琴技术也练得像模像样的,足以自娱自乐。
本来,那个小口琴她一般是随身携带的。但是出来执行任务,怕弄丢了,自然就不带了。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吹过小曲了,乍一看到这个笛子,也不禁有些技痒了。
而且,蒲英之前曾经吹过骨笛。
那还是前阵子在新疆养伤的短暂的两天里,她因为好奇,曾向来探望她的托什塔合大哥,请教过鹰笛的基本吹奏法。
虽然她当时只是随便试吹了一下,甚至都不敢说会吹了,但她对鹰笛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甲日的这个笛子,看上去和塔吉克族的鹰笛,不太一样。
这个的笛身更长,钻的按音孔也更多,音阶倒是更全了。
不过,这样的笛子,应该更好吹才对。
果然,蒲英摸索了一会儿之后,就大致找到了音阶。
她做个了深呼吸,让胸腔鼓足了气,然后慢慢吹了一段齐豫那首著名的《橄榄树》开头的两句:“拉拉米索发米来米(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拉拉米发发米来多(我的故乡在远方)——”
这笛声的音色,果然和蒲英预期的一样——好像鹰啼鹤唳,又清亮得如同天籁。
仔细分辨,她也能感觉到,这笛声和托什塔合的鹰笛音色相似,但也更浑厚一些。
它们应该都是鹰笛,却有不同的韵味?!
蒲英刚吹出乐音的时候,甲日就听得痴了。倒不是为了音乐本身,而是为了她竟然能吹出曲调!
正当他还在愣神的时候,笛声突然戛然而止。
蒲英将笛子从嘴边拿开,留恋地再巡视了它一番后,才把它放回了盒子里。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甲日的眼睛说道:“我猜到了,这个是鹰笛!不是一般的雄鹰,是用藏区的鹫鹰的翅骨做的吧?”
“你,你,怎么知道?”甲日无法掩饰心中的惊骇,瞪大眼睛问,“你是不是,听钦泽师父说起过?”
“没有啊!哈哈,这么说,我猜对了?那你不是该给我吹一曲了?”
蒲英得意之余。也有点孩子气,为了显得自己很厉害,便没有说起曾经见过塔吉克鹰笛的事儿。
甲日极力按捺住心中的惊喜,将笛子举在唇边了,“好。我给你吹……不过。我也是刚研究这笛子没多久,可能没有扎木年弹得好……”
“没事没事,你既然会做笛子。水平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蒲英可不想老听甲日弹扎木年。因为她怕甲日一弹起扎木年,就想起前世的央金玛,那她的压力就大了。
不一会儿,甲日的笛声响起,比他弹的扎木年还要悠扬动听。
蒲英单手托腮,静静地听着。思绪慢慢地随着笛声,向远方的草原和天际延伸。
一曲终了,她感觉心里疏阔了很多,平和而舒服。
“真好听。”蒲英轻轻地拍了拍手。“这是什么曲子?”
“牧歌。”
“怪不得有情景交融的感觉……我就说嘛,你可是专业的音乐家,什么乐器都能拿得起来!”
甲日放下了笛子,腼腆地笑了笑,拿起盒中的红丝绢,正要擦拭笛身。
蒲英见状。忙说:“哎,你别急着收啊!再吹一曲嘛!”
“你喜欢听?”
“喜欢。”
“那你想学吗?”甲日的神情跃跃欲试。
收到这么明显的暗示,蒲英却犹豫了一下,才问:“你愿意教我?”
“嗯,只要你想学!”
“那……”蒲英想了想。还是不能割舍美妙笛声的诱惑,最后说道:“好!我跟你拜师学艺!”
“太好了!”甲日的样子似乎是要从草地上蹦起来,但下一秒他又马上收敛住笑容,小心翼翼地对蒲英说:“也不用那么正式,不用拜师的!”
“哦。”蒲英点头同意。她本来说拜师也只是调侃,没想到甲日还当真了。
甲日又笑眯眯地说:“你很聪明的,我随便指点一下,你就能学会了。”
“是吗?但愿吧。”蒲英又说,“不过,你得等我去买根鹰笛,再来教我。对了,你知道哪儿有卖的吗?”
“卖?”甲日的神情有点怪异,“这附近,应该没有卖的。”
“那怎么办?你能帮我再做一个吗?也不用做得像你的这么好,就用普通的鹰骨做一个好了!”
甲日沉默片刻,别扭地说:“你不用再去……买啊!这个笛子,送给你就是了!”
他将蒲英刚才试吹过的那支鹰笛,连盒子一起,放到了她手上。
“不行不行!你这个笛子太珍贵了,我不能要!”蒲英严肃地拒绝,又给他推了回去。
开玩笑吗?
甲日的笛子,光是上面吊着的绿松石和蜜蜡做的吊坠,价值就远远超过了英子的全部家当!
她哪敢要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而且,这是一对鹰笛!
是同一只鹰上的一对翅骨制成的!
一对鹰笛,显然和单支的意义不一样。
托什塔合和迪丽胡玛尔,不就把成双成对的鹰笛当做了爱情的信物吗?
蒲英为了任务不得不接近甲日,但她一直尽力在淡化和转化甲日对自己的情感,所以她说什么也不能接受甲日送的这么暧昧的礼物。
其实,蒲英此时还不知道——除了以上理由之外,这对鹰笛的价值之大,根本超过了她的想象。
她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
因为曾在塔吉克族人那里见过鹰笛,她就以为这东西并不少见。
其实,塔吉克族和藏族虽然都有鹰笛,来源却完全不一样。
塔吉克族号称“鹰之族”,很多人家里都会豢养猎鹰。他们制作鹰笛,都是用自家猎鹰自然死亡后的翅骨制成的,所以鹰笛虽然比较珍贵,但也并不是很稀缺。
藏人却将鹰视为神物,是绝对不能猎杀的。根据的民间传说,雄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会冲向太阳,直到化为灰烬,因此地面上很难见到它的尸骨。
实际的情况是,高原鹰大多生活于海拔四千米之上的高山绝壁之间。那些地方人迹罕至,也就极少有人能见到死去的鹰。
只有偶尔因为极端的气候,鹫鹰没有飞过雪山被冻死而掉下山崖时,人们才有机会拾捡到鹰翅骨。
就是因为藏区很难觅到鹰翅骨,所以鹰笛在藏地已经近乎失传。只有在青海牧区还有少量的流传。
甲日从小就听说本民族有这样一种传说中的乐器,一直很想见见。
两年前回国后,知道了鹰笛的现状,他非常惋惜,也一直在寻找民间还会吹鹰笛的人。
直到一年多前。他才在青海见到了藏式鹰笛的实物。但那个鹰笛是牧民家中祖传的东西。已经有了破损,音质不好,不适宜吹奏了。
于是。甲日就想自己仿制出鹰笛,想让这种民族乐器能重新大放异彩。
后来他多方找寻,总算得到了五根珍贵的鹰翅骨。
在精心研究和设计了一番后,他先在三根散骨上试验。不料,那三根骨笛虽然也算做成了,音质却不够完美。
剩下成对的这两根鹰骨,是最为珍贵最为难得的鹫鹰翅骨。
甲日一直不太敢动工,怕浪费了材料。但在遇到蒲英后,他忽然想通了。大胆地开工了。
没想到,这一次非常顺利。
两支成品骨笛的音色,不但非常完美,还一模一样。如果同时吹奏,并将成为一绝。
最令甲日感到欣喜不已的,就是蒲英刚才轻轻松松地吹出了曲调。
因为这鹰笛。他都是研究了很长时间才仿制出来。没想到蒲英第一次试吹,不用人指点,就能顺利地找准音阶,吹出一段乐音。
虽然吹得谈不上美妙,但毕竟成了曲调——这样的天分。太神奇了!
这事之所以对甲日的震撼这么大,是因为他的第二世在遇到古格公主的时候,他就是弹着扎木年,公主却是骑在马上,吹着鹰笛和他应和。
这一世的蒲英,虽然不会弹扎木年,却为什么会对藏地久已失传的鹰笛这么有悟性?
不是前世的记忆,还能是什么原因?
于是,阴差阳错之下,甲日不知晓内情又脑补过度,再次确认了蒲英的转世身份。
这支鹰笛,他自然更是非要送给蒲英不可了——再让她多吹一吹,指不定哪一天就把前世都想起来了!
蒲英哪里知道这鹰笛得来的这么不容易,也不知道甲日对她的情感已经因此更加不可自拔了。
她要是知道的话,恐怕剁了她的手,都不会去碰那支鹰笛的。
两个人推让了半天,蒲英拒绝的意愿到底没有甲日馈赠的意愿强烈。而且到最后,甲日也让了一步,同意将鹰笛以借给蒲英练习吹奏的名义,让她拿去暂时保管。
蒲英在保证自己今后一定会归还甲日之后,才心安理得地接过了鹰笛。
不过,一接过来之后,她就爱不释手地把玩了起来,并且立刻兴致勃勃地跟着甲日开始学吹笛。
这第一次的教学,内容难免有点多。
两人在草地上,一个教一个学,直到月亮都升起来了,才骑上马,施施然地回到了佛学院。
来到后院的马厩,蒲英意外地发现,这儿多了十来匹马。
原来是甲日的三哥——江央多吉,带着他的手下们,再次出现了。
他们似乎也刚到没多久,正在洗刷马匹,牵马入厩。
江央多吉一抬头,看到蒲英和甲日并肩走进来,脸一下子就黑了。
甲日却浑然不觉,还热情地上前打招呼,“三哥,你来了!幸好没有错过金马艺术节。你们这一路上辛苦吗?生意怎么样……”
“嗯,嗯,还好。”江央多吉嘴里敷衍着弟弟的问候,眼睛却一直在蒲英的身上打转。
蒲英见到他也莫名地有点小激动,心里的小火苗也呼地一下燃了起来。
啊哈,你这个头号嫌疑犯,等你许久了!
这一趟出去,你是不是又走私夹带了军火回来?
奇怪,阿哥那边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也没有提醒我一声?
江央多吉,你的本事,真的这么大吗?
想到这里,蒲英又低下了头,将心中的火苗压了下去。
冷静!
现在是探察军火窝点的大好机会!
她很快整理了一下缰绳,趁着甲日缠住了江央的机会,自己一个人牵着马往马厩里面走。
“劳驾!让一让!我的马位,在里面呢。”她嘴里不停吆喝。
马队的伙计们,本来都或蹲或站,在院中或马棚里,收拾着各自的马。当蒲英走过的时候,他们几乎都变换了姿势,以防卫的姿势看着蒲英。
一般人也许看不出什么,其实蒲英也没看出什么,她只是本能地觉得——他们有点奇怪!
蒲英一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奇怪,只能装作打招呼,在他们身边短暂驻留片刻,暗中注意观察。
“阿勒,阿勒,扎西德勒……”
几声含糊的问候之后,蒲英终于明确了一点——这些人,和上次跟着江央多吉来参加**会的那批人,完全不一样了!
她再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又发现——新来的人,似乎比原先的那批藏人还要精悍!
这种精悍,是一种感觉。
因为从身高、体型、肤色、衣着等方面,她倒也并没看出他们有太大的区别。
最多就是,这些新人的衣服,看上去要整齐多了——完全一样的黑色牛仔帽,棕褐色的藏袍,高筒皮靴……穿在他们身上,似乎有点制服的感觉。
要知道,草原上的藏民,现在也和县城的人一样穿着随意,都是藏袍和牛仔、西服之类的混搭着穿。不是正式的节日里,很少有人穿戴得这么藏式、这么传统,更别说还穿得一模一样了!
这又不是跳舞,他们也不是孪生兄弟,天性喜欢自由的藏人,怎么会和别人撞衫呢?
所以说,这些马帮人的穿着,有点诡异!
蒲英本来就对军人的纪律性和整齐性很敏感,见到这种“制式”的打扮,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军队!
可是,江央多吉从哪儿搞来的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