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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大阿哥婚礼的圆满,正月里的节庆喜宴告一段落,皇帝依旧忙于朝务,然而三四日后,突然传下旨意,欲于二月奉太皇太后、太后迁至畅春园居住。
宫内妃嫔一时哗然,居住一说与游玩小住大不相同,之前就听说皇帝建成畅春园,为求避喧听政,将来会在那里直接处理朝务,不比瀛台南苑等地偶尔逗留,若是一年半载才回来一趟,宫里的女人怎么办?
但很快皇帝又命八旗都统、副都统更番入值紫禁城,看似是加强紫禁城的戒备,但显然是因为皇帝离宫后,会带走大批大内侍卫去畅春园设防,这样一来紫禁城的关防显得薄弱,而紫禁城毕竟是正经的皇宫,绝非畅春园可替代,这才会加派人手填补空缺。
这日裕亲王入宫请安,岚琪正在慈宁宫给太皇太后整理细软,时间长了福全和岚琪也熟悉了,见德妃在此忙碌,笑呵呵地说:“时常与家里讲,不要仗着德妃娘娘在皇祖母跟前伺候,就忘了孝道,可她们还是懒得很,若是常进宫来,还能给娘娘搭把手。”
岚琪笑说客气,将东西给太皇太后过目后,便与苏麻喇嬷嬷去别处,留福全陪祖母说话。
太皇太后说福全家的福晋进宫不忙着伺候,只会诉苦在家受什么委屈,或是福全又看中哪个丫头收了房,嗔怪他不知检点,要他爱惜身体。
福全笑着说没这回事,岔开话题道:“皇上要请您住凝春堂,孙儿这几日又去打点过,虽然比不得慈宁宫宽敞,可不同于宫里四四方方的宫墙,园子里小桥流水,过些日子树木抽芽,百花齐放,那景致美得画里都没有见过。”
太皇太后笑着回应,听他絮絮叨叨半天,福全的性子一直这样耿直憨厚,虽然年纪见长也有些城府了,但在老祖母眼中,终归是个孩子,说了半天话,太皇太后突然问:“前几日常宁被皇帝骂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福全不在意,随口应道:“不过一两件小差事没办好,皇上向来严谨,常宁自己也知道是他理亏,何况皇上也没当着朝臣的面骂他,私下里训诫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
“下回常宁来了,一样的话我也要对你们说,我在一天,你们有什么事还能赖着我这个老祖母做主,可有一日我走了,好些事就不那么简单容易了。”太皇太后拉起孙儿的手说,“福全啊,小时候你皇阿玛问你将来的志向,你说你要做个贤王,如今你的确是个贤王,但皇祖母希望你能一辈子做个贤王。”
福全一时严肃起来,认真地应祖母:“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又道:“皇帝子嗣众多,在阿哥们眼里,你是位高权重的皇伯伯,常宁这个皇叔也是,将来阿哥们长成了,权力当前,难免兄弟阋墙,那时候你就要明白自己的立场。大清是爱新觉罗家的,而你更是先帝的皇子,可你要知道,这江山将来谁做主,只有一个姓爱新觉罗的人能决定,除他以外,和谁也不相干,你千万不要想错了主意忘了分寸,更因此葬送几十年的兄弟情。”
福全脸上绷得紧紧的,一时不言语,太皇太后耐心与他道:“你们统共剩下兄弟三个,又有我把持着,倒是修得兄友弟恭手足和睦,是我的福气更是你们的福气,可你要知道,皇帝膝下十几个皇子,还可能更多,你这个皇伯伯,将来可不要被侄子们牵着鼻子走。”
“孙儿明白,但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孙儿也不敢想。”福全皱着眉头,又笑起来说,“皇祖母怎么想起与孙儿说这些话,就为了常宁挨了几句骂?”
太皇太后云淡风轻地笑道:“这不是想着,我的日子没多久了,该交代你们的,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别到临了时心里放不下。”
“皇祖母……”
寝殿外头,岚琪手里捧着一只匣子,刚才要进门,正听见太皇太后说“兄弟阋墙”四个字,心里头一阵打鼓,想起大阿哥婚礼那日在长春宫外遇见太子的事,大阿哥眼中掠过的怨恨她记得清清楚楚,连荣妃事后都说得出几句是非,宫里怎会不知道他们兄弟的不和。而今还只是大阿哥和太子,将来三阿哥、四阿哥长大,五阿哥、六阿哥……
脑袋里想着,不经意数到六阿哥,岚琪心里一阵绞痛,原路返回放下匣子,立定着平复心绪。
曾经总说要六阿哥将来能和四阿哥互相扶持为皇阿玛办差,嫡亲兄弟总该比几个隔着娘肚子的来得更好,更欣喜地看着两个孩子同起同居亲密无间,不过几年光景就落得阴阳两隔,也不知将来兄弟中,还能不能有一个弟弟像胤祚那样崇拜哥哥。
儿子的死,终归是岚琪心中最大的痛,再如何坚强乐观,提起来也必定痛得不能自持,且要一些时间缓和,是以这日裕亲王离开慈宁宫前,德妃已经先回了永和宫,太皇太后只当她身子不舒服,派人叮嘱好好歇息。
两日后,宫内随驾去畅春园的事定下了,因园林初建,尚有几处不曾妥善,不宜太多人涌入,此番皇帝奉太皇太后和太后过去,一众皇子及太子皆留在紫禁城,既然孩子们都在,做额娘的不宜远离,连皇贵妃都不随驾。名单上寥寥数人不足为道,最惹人嫉妒的,自然是永和宫德妃,而她随驾的名目更是容不得旁人挑剔,人家可是去伺候太皇太后的。
妃嫔之中怨怼者众多,宜妃更是其一,历来数次有随驾的事她几乎都错过,之前几次碰上产育也就算了,到如今她都为皇帝生下三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怎么随驾的好事,还是落不到她头上。
待至二月上旬,皇帝起驾奉太皇太后、太后入畅春园居住,随行除德妃之外,储秀宫佟嫔,钟粹宫端嫔、布贵人、戴贵人,景阳宫万常在、章答应,另几个年轻的答应随驾,一行人里头得宠的并不多,端嫔随行,显然是因其稳重,要靠她去到畅春园帮着料理琐事。
唯一叫人意外的,是延禧宫的两位,临行前一晚皇帝突然决定带她们同去,觉禅贵人虽然依旧孱弱,但比起正月里要好许多,易答应向来不在宫里露脸的人,这一次竟然能同行,少不得有人羡慕她一把年纪了时来运转。
阿哥们都留在宫里读书,几位公主则跟着母亲一起来园子里,十三阿哥和小公主也随岚琪同行,温宪自然是被太后带在身边,因园子里人生地不熟,又多流水山石,太后唯恐小公主乱跑出什么意外,特地派了数个嬷嬷跟着温宪,下令绝不能让她一个人跑去园子里陌生的地方。
这让岚琪少操许多心,虽然一直担忧太后过于溺爱温宪,可想想她自己,如今当真分身无暇,太后能帮她带着女儿,心里已是感激不尽。
初九这天,岚琪夜里才要睡下,皇帝那边突然有人来,让德妃娘娘收拾几件细软,明日一早跟着皇上一道离园子,岚琪以为是要她一起入宫,可第二天一早碰见玄烨,人家却没打算让她回去。
皇帝要匆匆赶回紫禁城,没多的工夫解释,只道一声你等着朕来,便把岚琪交付给他信任的侍卫,侍卫恭敬地请娘娘上车,马车随着圣驾一同离了畅春园,可没多久就在路上分开。
岚琪身边只跟了环春一人,主仆俩不知道这是要去哪儿,等马车终于停下时,才听得外头有人说:“夫人,咱们到了。”
夫人该是在宫外对她的称呼,岚琪虽然还年轻,毕竟不是十几岁小姑娘了,身上的气质也不同,私服出宫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冒充个小丫头,身上穿的也是非寻常人家能得的锦缎,举手投足贵气十足,这会儿下了车,门前迎接的人一看就亮眼。
“夫人里头请,其他客人都不在了,最好的屋子已经给您打扫干净,床上的被子褥子都是最新的,桌上的茶杯器皿也是没人用过的,夫人您小心台阶。”看似店家的中年男人十分殷勤,可是他才要靠近岚琪,身旁穿了普通衣裳的侍卫就拦着道:“我家夫人自有人伺候,不需要你们费心。”
岚琪笑笑不语,跟着进了门,偌大一间宽敞的客栈,堂下摆了十几张八仙桌,也不知平时宾客盈门是何等光景,此刻空荡荡的,说话都带着回响。
客栈有三层高,据店家说二层三层都是客房,三层只有两间上等的屋子,岚琪一路上来,瞧见二楼的摆设布置也十分豪华精致,便笑道:“想来贵店是京城有名的客栈了?”
店家脸上明明露出几分得意,又存心抱拳谦卑:“不敢当,不敢当,都是老主顾抬爱,夫人倒是头一回见,听声儿不像外地来的,您是京城人吧?”
结果侍卫又呵斥那店家:“问这样多做什么,我们夫人路上累了,这就要休息,赶紧开了房间,然后利索地下去,银子咱们是给了的,之前就说清楚了,不要你们在眼前晃。”
岚琪不想给侍卫添麻烦,也不想失了自己的尊贵,未再理睬那店家,等进了宽阔的客房,发现真是豪气十足的客栈,一道门进去套了三间房,最里头的卧室足足有岚琪在瑞景轩住的两间屋子那么大,果然天家皇室虽豪华巍峨,可只要有银子,民间也是什么都能做到,昔日去江南,两大织造府的宅邸,就足够叫岚琪大开眼界。
这会儿店家退了出去,侍卫才与德妃娘娘解释,那男人并不是老板,这家店是曹寅曹大人家的亲戚开的,曹大人也看重名分,所以做的都是官场上的生意,平日里不乏达官贵人往来,所以那人才胆子大、眼界高,请德妃娘娘不要
在意。
岚琪当然不在意这些事,哪怕一路走上来整座客栈空荡荡的,她也知道真出什么事,十步之内指不定都能有个人蹿出来保护她,既然是玄烨把她送来这里,皇帝一定早就安排妥帖。
“皇上是预备夜里直接过来?”岚琪想着,但没好意思对侍卫开口,只等夜里见了玄烨,要好好问他太皇太后知不知道他们跑出来玩。
之后再没什么人来打扰主仆俩,屋子里空荡荡的,一应东西都齐全,但到底不过是间客房,逛两圈就不新鲜了,岚琪坐在窗下远眺两条街外热闹的景象,恹恹地说:“何必一早把我送过来,干坐着等一天,关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他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环春坐在桌边切一盘水果,笑盈盈地说:“可惜不能出去逛逛,不然外头挺热闹的,奴婢也好久没出宫了。”
若早几年,岚琪一定会兴奋地接着环春说不如她们先去街上逛逛,反正十步之内必然有侍卫周全,不怕被人拐带,可如今她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早没了那冲动鲁莽的性子,即便心里头想要出去看看,也不敢多这样的事,给侍卫们添麻烦不说,真出了什么事,玄烨还不把这间客栈给拆了。
“没意思。”岚琪慵懒地坐到桌边来,瓜果虽然新鲜,可她如今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自然不在乎,随便拿一片香瓜也不吃,起身在窗前晃来晃去,依旧埋怨着:“没意思没意思,我心里还惦记着太皇太后,万一老人家不知道我出来怎么办?”
环春乐呵呵的,她觉得太皇太后应该知道,正好外头有人敲门,便擦了手出去,不多时笑意灿烂地进来说:“问娘娘休息好了没有,皇上吩咐侍卫们安排娘娘午前去城隍庙烧香,那里老百姓多,今天因不是初一十五倒也去得,只请娘娘不能各处逛,烧香拜佛后咱们立刻就回来。”
“是皇上安排的?”岚琪这下放心了,赶紧扔了手里的香瓜,让环春给她洗手换衣裳,站在镜子前瞧见自己一身云锦,笑着说,“那里是老百姓常去的地方,穿成这样可不好。”
环春出门时也没准备什么朴素的衣裳,谁能想到是微服私访,但不多久又有人来敲门,说他们忘记把衣裳给娘娘了。
送进来两身布衣,主仆俩由头到脚都换下,发髻上的头饰全都换掉,岚琪只在盘发上插了一支银镶玉的簪子,镜子里的人改头换面,岚琪兴奋地笑着:“若是夜里皇上瞧见我这模样,要不认得了。”
之后出门,店家在楼底下瞧见两人换了装扮,半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奈何岚琪身边的侍卫们太霸道,根本容不得他们多嘴,外头马车早就备好了,一行人穿过大街小巷来到城隍庙,岚琪和环春对这些都不陌生,她们进宫前都是普通人,也会上街,也会烧香拜佛,都是十几岁进宫后,才开始觉得宫外成了另一个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世界。
今日初十,比不得初一十五的热闹,老百姓虽然不少,尚不至于寸步难行,两人很顺利地进了城隍庙,环春帮着一道捐了香火敬了香后,岚琪再请三支香进入大殿,敬过城隍老爷,环春将三支香请上香案,岚琪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虔诚祝祷,等环春奉香回身,已见方才还满面笑容的主子正默默落泪。
她们没有在城隍庙逗留太久,车马很快又把主仆俩送回客栈,一路上都默默不说话,再次回到客栈,环春问要不要换衣裳时,岚琪才稍稍有些精神,笑着说:“刚才在城隍庙听身旁的妇人们在说,今晚有夜市,我想去逛逛,看能不能等到皇上回来。”
环春见她心情好些,才问道:“娘娘方才怎么哭了,是不是又想念六阿哥?”
岚琪颔首,眼角边还带着几分悲伤:“城隍老爷是掌管冥界事务的,我自然为胤祚求一份冥福,其实想想,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皇上让您去城隍庙,也是为了这个吗?”环春似乎明白了,安慰主子道,“看在皇上如此细心的分上,您也不要悲伤了,奴婢先头还很疑惑,京城大寺庙不少,怎么偏偏去城隍庙,那里人多人杂,本不是很方便。”
“不管皇上怎么想的,我已经很知足。”她转身看向窗外,这里虽然高且视野开阔,却看不见紫禁城,无形中是对身心的放松,即便她已经住在畅春园好些日子,紫禁城的束缚,毕竟是十几年了。
岚琪在客栈里百无聊赖地度过一天,她这个天天忙碌的人突然静下来,竟不觉得悠闲自在,反而莫名地生出空虚忧虑,总觉得不做些什么不安心,环春笑她劳碌命,人家得意地说:“可不是能者多劳?”
好在有环春陪伴,等夕阳渐渐从西边隐去,终于听得外头的动静,这里套了三间房,听得不真切,岚琪径自跑到门前来,待熟悉的脚步声近了,猛地一开门玄烨就在外头。
皇帝穿着寻常的褐色袍子,乍见岚琪开门,又是百姓家妇人的装扮,不免愣了一愣,但旋即两人都笑了,岚琪娇然道:“等了整整一天,都要闷死了,这样出来一回真没意思,这就要回去了吧?”
玄烨却笑:“有意思的才开始,朕让他们寻一个由头今晚办了集市,咱们去逛逛。”
岚琪记得今天在城隍庙几个妇人互相说夜里能不能出来逛逛,她也跟环春说要去凑热闹,没想到玄烨主动跟她说出门,就连这场夜市集会,也是皇帝让地方办的,一路车马过去时,岚琪小声问玄烨:“皇上这是要千金换得美人笑?”
玄烨优哉游哉地望着她,心满意足地说:“前几日总见你不高兴,朕知道园子里再清静也有让你烦心的事,那里也不是真正自由自在的,哪怕一两天,朕也想带你出来逛逛。”
皇帝虽然没有明说,岚琪猜想他是心虚章答应的事,近来皇帝对章答应诸多恩宠,园子里传得风言风语,他大概是怕自己不高兴。可换个立场,皇帝宠幸妃嫔本就是十分平常的事,没有章答应也会有李答应王答应,眼下皇帝能心里觉得愧疚而特地带她出来散心,岚琪终归是知足的。
夜市很热闹,虽然不是头一次才见的新鲜事,可在宫里十几年,这一切早就只剩下印象了,当年南巡到后来也只记得旅途疲惫,很多事如今甚至都已经想不起来。此刻融身寻常百姓的人堆里,岚琪对着玄烨踩踩地上的土说:“这下子,才有脚踏实地在人间的感觉,在宫……”惊觉失言,她忙捂着嘴,而后灿烂地笑,“在家里,总觉得天天在云端上。”
玄烨欣然笑道:“你的夫君在人世间的最顶端,你跟他一道在云端上待着,有什么可稀奇的?”
一面说,一面将环春叫到跟前,从侍卫手里拿过钱袋子递给她,笑着道:“一会儿朕要买什么东西,你只管麻利地付银子,别让你家夫人碰钱袋子,她还要匀一半藏起来,另一半再两分才肯拿出来花。”
岚琪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哼着扭身就往人堆里钻,被玄烨眼明手快捉了胳膊拎出来,虎着脸说:“混账,这里是你胡乱走的地方?老实地跟着我。”
环春捂着嘴笑,又见皇帝毫不顾忌地和夫人手牵手,心里直觉得暖暖的,殷勤地跟在身后,她也好久没体会过花钱的痛快,跟着帝妃二人四处转,没多久身后随行的“小厮”们手里就拿满了大包小包。
这会儿两人停在一家铺子前,铺子里卖的都是各色蜜饯零嘴,有的看着很粗糙有的却比宫里的还要精细,岚琪说想给老祖母挑一些回去,拉着玄烨要尝一尝,皇帝怎么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不耐烦地在一旁等她。岚琪吃到一种没见过的果脯,撕了一点儿跑来找环春,刚塞进她嘴里问好吃不好吃,街上突然一阵喧嚣,不远处不知出了什么事,许许多多的人突然开始奔跑躁动。
虽然帝妃二人的身边有许多明着暗着的侍卫,也抵挡不住老百姓汹涌而来的人流,不知前头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往这边跑,店铺里很快挤满躲避的百姓,玄烨和岚琪环春瞬间被分开,而人流越来越多,叫喊声哭闹声,那一块躁动的源头,也渐渐有火光冲天。
环春紧紧拉着主子的手怕再分开,可是躁动的人流不断地冲过来,等她们回过神,竟然已经被挤得远离了方才的铺子,而身边没有一张认识的面孔,只怕有侍卫在身边,也要认不出哪个是德妃娘娘了。
等人流不再拥挤时,主仆俩已经不知身在何处,方才还灯火通明的街道,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躁动熄灭了许多灯火,老百姓们熟门熟路地各自往家赶,这两个十几年没上过街的人,除了原地站着,完全不知道该去向何处。
“娘娘,怎么办?皇上会来找我们吗?”环春紧张不已,一只手仍旧紧紧抓着主子,生怕她丢了似的。
“咱们还是别乱走了,乱走更找不到,我们刚才、刚才从哪儿被挤过来的?”岚琪四顾黑洞洞的道路,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些许在忙着收拾东西的人,虽不至于荒凉无人烟,可她们该去问谁?
环春急着问:“娘娘,那家客栈叫什么来着?您记得吗?”
得来的不过是岚琪茫然的摇头,她们俩,一个是大清最尊贵的两人面前聪明能干的妃嫔,一个是经年在深宫八面玲珑的大宫女,这会儿站在市井街头,夜幕之下,竟对该去哪儿该如何走束手无策,离了那座高高宫墙围拢的世界,她们仿佛什么也做不了。
“若是有人要害我们,这会儿就该动手了,若不然的话,谁认得出我们是宫里的人?”岚琪跑出这么一句淡定的话来安抚环春,稍稍挣扎希望环春能松手,她的手腕已经被捏得发疼了。
便是此刻,前头有急促的脚步声,黑影绰绰似乎过来了好些人,环春本能地挡在了主子身前,火把灯笼渐渐靠近,便看到一些穿着铠甲的侍卫,一些穿着常衣,其中有人问着后头的人:“大人,是不是这两位?”
立马有人上前来查看,看清了火光下的主仆二人,忙高喊着:“是,是,是。”然后一溜地跑回去不知要告诉谁。
围拢的人没靠近她们,岚琪和环春只是被堵在中间,环春挡住了岚琪的面容不想她被别人看到,但很快就有熟悉的身影疾步而来。
“娘娘,是万岁爷。”环春的心妥妥地落回肚子里。
岚琪身子一颤,朝来人的方向看过去,光影中见到玄烨熟悉的身影,众多凌乱的脚步声里也能捉到一缕熟悉的刻入心骨的节奏,竟想也不想立时就离了环春朝他奔过去。
玄烨在远处就看清了被照得通亮的主仆俩,找到人他就安心了,方才的焦急暴躁连自己都不敢想象,好端端地出来玩一趟,这要是把人玩丢了,他往后一辈子要怎么过?此刻倏然看到翩翩身影朝自己奔来,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纤柔的身体猛地撞入怀,未及拥抱她,已感觉到岚琪的颤抖。
周遭的侍卫立刻旋过身背对帝妃二人,而玄烨也渐渐将怀里的人搂住,摩挲着她的背脊和胳膊,想要安抚颤抖恐慌的人,可方才的焦急暴躁还余存在身体里,一开口就忍不住训斥:“叫你跟着我跟着我,你知道我们身边有多少侍卫?这样都能让你跑了,真能耐,下回再带你出来,把你直接绑在身上吧。”
不管此刻被怎么骂怎么说,岚琪都无所谓了,她多担心玄烨找不到自己,多担心被什么坏人拐走,她才明白自己如今的存在,早已是离了那座宫城就一无是处的人,所谓的束缚,也正给予了她荣耀和安稳的人生。
“皇上,我们回家。”岚琪重重喘息,仰面望着玄烨。
玄烨却笑了,体内的浮躁渐渐散去,平静地应道:“闹成这样,去哪儿都尴尬,不如照原样回客栈去歇一晚。明日这事传扬开,反正如今你不在宫里,管她们说什么,至于园子里,她们都是挺本分的人,除了皇祖母要说你几句,没别人会多话。”
岚琪无所谓这些了,有事儿没事儿都被卷入各种谣言和风波,现在真有点什么事她心里还踏实呢,只要跟着玄烨,去哪儿都成。
一行人便照原路返回客栈,穿铠甲的侍卫到了附近才撤下,客栈里的人依旧不晓得来的是什么客人,玄烨希望明天若传出去什么,尽量不要牵扯到他们俩,毕竟妃嫔走失可大可小,既然谣言出于口,管住人的嘴就好。
回到豪华宽敞的客房,三层本就有两间大屋子,这边环春伺候主子,皇帝在另一处由身边的小太监伺候着,两边都盥洗干净后,皇帝那边有人传话来,环春回来见主子静静地出神,便没打扰她,吹灭了卧房内几盏蜡烛,悄然退了出去。
好半天才有人再进来,玄烨手里掌着烛台,一步步走到卧房前才放下,卧房里摇曳一盏蜡烛,隐约可见岚琪的身影,她听见动静知道是玄烨过来了,起身但未离开,只是坐着等他。
显然眼前的人惊魂未定,玄烨慢步坐到她身旁,笑着说:“已经在朕身边了,还怕什么?”一面说着,一面拉起她的手,可岚琪却颤抖地往后一缩。
玄烨不解,岚琪抬起手给他看,昏黄的烛光里也能看见手腕上一圈深色的印子,她苦笑着:“环春怕臣妾跑了,一直下死劲捏着臣妾的手,刚才洗澡时看到,都有些发紫了。”
玄烨感慨:“亏得有环春,如果你们俩再散了,且先找到她不见你,朕才要急疯了。”此刻说来,也是十分后怕,又心疼岚琪的手腕受伤,握起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伤处被触摸,微妙的疼痛感钻入心里。
身旁人微微的异样被玄烨察觉,烛光里皇帝的笑容温柔,稍稍靠近些把岚琪搂在怀里,细声细语地呵护:“怎么啦?因为在外头,所以拘束?”
简单几个字,继续撩拨岚琪的心火,身子渐渐放松,恐惧不安在体内幻化作涌动的热情,看着凑得自己很近的玄烨,她晃了晃脑袋否定,旋即一下亲上来,双唇相触转瞬分开,可等不及岚琪坐稳,那边就追过来牢牢黏住了自己的嘴。
身体的重量慢慢压下,等她被温和地放在厚实柔软的褥子上,浑身筋骨顿时松软,身体的反应往往最最真实,哪怕心中担忧离宫在外不宜太过放肆,但身体还是会忠于她自己。
衣衫渐褪,才沐浴后的身子,留有花瓣的香气,但清幽的花香并未掩盖岚琪本身的气息,那是玄烨最最贪恋的所在,双唇贪婪地想要掠夺她身上更多的地方,渐渐滑入胸前,落在嫣红之处,身下的人猛然一颤,玄烨笑出声,回到她面前轻轻安抚双唇,笑道:“真没用。”
岚琪懒懒地笑着,有意无意蹭动双腿,轻悠悠地触碰玄烨身下的禁地,渐渐感觉到昂扬之势,终被玄烨笑骂:“不服气?”
这样的挑衅,换来更猛烈的掠夺,岚琪忍不住伸手褪下玄烨的衣衫,摇曳烛影中,宽阔的软榻上,所有的情绪都化在云雨里,原以为在宫外会拘谨,不想却是近年来最放得开的一回,两人都沉溺其中不能自拔,柔情四溢,仿佛春雨唤醒大地,岚琪的身体也在雨露间苏醒。
酣畅淋漓的一晚,天明醒来,岚琪甜美的笑容让玄烨安心,见她神采飞扬,心中更是喜欢,之后盥洗更衣,要趁着大街小巷还未曾热闹,早早赶回畅春园去。
用早膳时,岚琪才知道昨夜的事,原是夜市上有摊主店家发生矛盾,渐渐从互相辱骂到动手打砸,之后事情越闹越大,有人挥刀见人就砍,这才引发了老百姓的骚动,岚琪就是被恐慌避难的人群给冲散的。
因为这件事较大,恐怕皇帝也在夜市里的事不会有太多人知道。其实大臣们都晓得皇帝偶尔会微服出巡,近的就在京城里,远一些还可能去附近的城镇,本不稀奇,就是带不带女人,或许会引些议论。但昨晚岚琪走失并没有太长的时间,未必真会传出去,另一方面玄烨也会下令约束,最好的结果就是当什么也没发生。
二人平安回到畅春园,岚琪来凝春堂,太皇太后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只是还不晓得昨晚的虚惊一场,没不高兴或训诫岚琪,笑呵呵地让她早些去歇着,岚琪自己心虚也不敢多逗留,便回瑞景轩,放下一切事安心休息半天,这一觉补眠,直到午后才醒转,慵懒地靠在窗前看外头的绿树鲜花,环春再来时,也好好歇了一觉,精神饱满。
“娘娘的手腕还是上些药吧。”环春担心岚琪的手,昨晚伺候沐浴时就发现了瘀痕,怪自己太紧张抓得太用力,但想想若没抓住主子她们俩再走散了,真不知事情会如何发展。
岚琪摇摇头,笑容柔软,轻声说:“昨晚我觉得很舒服,日子也不坏,盼着能不能再得上天眷顾,这点儿瘀痕过几天自己散了,不必上药,这几日补药也不必吃了,让身子自己养养。”
环春会意,她也期盼主子能再有身孕,去年生下小公主后一直精心为她调养,传闻里的避孕药的确每天送来,可都是倒了处理,一口没往主子肚子里去,唯一担心的是前不久病了一场,希望不要对主子的身体有所影响。
说起昨晚的遭遇,主仆俩依旧后怕,环春倒是说起一件事,搁在她心里很久,岚琪听得惊愕不已,她怎么也没想到,环春当年留下不离宫,其实是玄烨背后动的手脚,环春是后来离宫回家时才从嫂子口中知道的真相,但那时候她想离也不能离了,想明白后就没对主子提过,这会儿说起来,环春笑道:“当年奴婢很矛盾到底要不要离开,心里虽然偏向继续跟着主子,可总会向往宫外的自由,向往和家人在一起,皇上制造了误会,但奴婢觉得皇上不是强迫了奴婢,而是推了奴婢一把,其实奴婢心里很明白,十几年在宫里过惯了,出去了真不晓得怎么活,外头的世界天天在变化,可奴婢什么都不懂。嫁人生子哪里就能真的遇上好的人,还是在您身边踏踏实实的好。您看昨晚的事,娘娘和奴婢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环春说得云淡风轻,可岚琪心里总有些不畅意,偏偏这时候玉葵和绿珠进来,两人脸上都不好看,支支吾吾半天,环春问她们到底什么事,玉葵才嘀咕:“前头有消息,不知真假,说章答应有身孕了。”
岚琪有意无意地将手覆盖在小腹上,她自己尚不知能否得子,人家已经有好消息了,宫里那么多女人为玄烨生儿育女,吃醋她吃不过来,可再次听说杏儿有孕,不知为何,心里不自在。加上方才环春说起当年皇帝设计让她留在自己身边的事,虽然环春都觉得没什么,甚至不在意那么久都没提起来过,可岚琪的性子,这样的事还是会堵在她心里。
半天后,章答应有孕的事切实地传来,到底是年轻,三月里皇帝频频宠幸,她便怀上了。旧年十月初一才生的十三阿哥,半年不足的光景再次有孕,当初岚琪生四阿哥怀六阿哥的间隔也不长,怪不得人人都说章答应的经历和自己相像,怪不得连玄烨都曾经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