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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地铁痴心汉
任新蜂被挤到了两节地铁车厢的连接处。
就算不是高峰期，一号线里照样挤得跟罐头有一比。
不是别的罐头，是华丽丽的一罐臭豆腐。
他刚在丽华大厦同Coke谈完薪水敲定了入职时间，现在打算回家躺着等offer letter去。虽然遭遇拉锯式砍价，最后要到的钱仍比他眼下工资高出一截来。
这全亏他当时耍了个心眼儿。
他却得意不起来。
这么件大事总算落定。
他却笑不出来。
在这么个重要时刻，身边连个能一块庆祝的人都没有，任新蜂头回觉得自己活得特别失败。
车厢地板起起伏伏，他也是各种思绪涌动。
刚刚泛上来的，是跟安琪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再一次。
时间是任新蜂遭遇微信分手的当晚。
地点就在他和安琪一起租住的那个小屋里。
任新蜂头回对安琪用吼的：“你怎么能这么拿话当刀使往我心头戳，这里头装的可都是你啊。”
“哪儿呢？我怎么只看到你自己？”安琪的声音听不出表情，“现在你倒是想结婚了，去年我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
“你说买了房子就结婚。我又问你什么时候买房子，你说什么了？”
“我……又说什么了？”
“你说结了婚就买房子。”
“这不开玩笑的吗？”
“有意思吗？我看咱俩在一起才是个玩笑。”
“就因为这个，你要跟我分手？”
“就因为这个？
“这种事你干过多少回了？
“去年情人节说要送我一份亲手制作的礼物。
“我满心欢喜期待了好几天，结果等来什么？
“一草编的破戒指和一张能气死人的卡片。”
“你也知道我当时失业三个月了，房租都是觍着脸跟家里要的，真没钱给你买礼物。”
“没钱你倒是靠谱一点。知道你们创意都不靠谱。没见你多有创意，不靠谱能排第一。今年520，你又干了什么？”
“唉……那事儿……不跟你道过歉了吗？”
“你以为你张无忌啊！拿我的笔记本玩大挪移！那可是公司发的！害得我把键帽一个个抠出来。一个个把马克笔墨水刮掉，再一个个安回原位。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手有多疼吗？当时我就受够了。”
“今年生日送你的Coach呢，你怎么不提？”
“还好意思提？我跟你好这么久就值一A货包
包？买假货就算了，还骗我是真的。恶劣！”
“什么A货？那可是我一口饭一口饭省下钱来买的，真金白银有发票，珍珠都没那么真。”
“反正有人告诉我，说是你亲口跟他讲的。”
“谁他妈……”任新蜂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张脸，“是不是黄总？”
黄总就是任新蜂现在的老板。Coach包递到公司那天，黄总不问自取上手“鉴定”后，非说那是假的。就算Coach只是二线奢侈品，大牌中的屌丝，他也觉得任新蜂买不起。当时任新蜂虽感受到恶意，却并未想到后面还有敌意——情敌的敌。
这段时间以来，其实任新蜂一直能感觉到，自己和安琪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他只是不愿意往那边想。
但现在逼得他不得不往那边想。
看来，黄总就是那个问题。
“呃……”安琪卡了一下，“你就说，那个包包是不是A货吧？”
“我看咱俩的爱情才是A货。不，A货都算不上，顶多算个B货。不，B货都算不上，顶多算个B。不，连B都不是。他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些？你们俩什么关系？”
“你管得着吗？”
“你生日那天，他早早就走了说是约了人吃饭。你那天其实并没有加班，是跟他在一起对不对？还有前两天，你号称跟同事K歌一宿没回来……”
“那天真是跟同事一起K歌。”
“所以那天真是跟他一起过生日咯。”
“是又怎样？”
“你们搞到一起多久了？你们怎么搞到一起的？”
“什么叫作搞？你说话别这么难……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长这么大我爸都没打过我。”
任新蜂甩了安琪一巴掌，感觉却是挨了自己一闷棍。
其实不用说，他也能猜到这两人是怎么好上的。
安琪初见黄总，是作为任新蜂家属参加公司outing（远足）。当时黄总死活非要加她微信，却没提要加他的。当时任新蜂只是有点不对味儿，过后也就忘了这茬。
也不知是被劈腿更痛，还是没能早些察觉这事更伤自尊，总之那一声清脆的耳光，就像声控开关。骤然间，任新蜂的眼前心头，伸手不见五指。有些东西遁走了，有些东西现形了。
等到他回过神来，安琪拖着行李箱正开门要走。
砰！摔门声。
头顶的灯被震得晃了起来。这小小的屋子顿时空旷得像个荒原。留下陪他的，只有又麻又肿的手掌、一脸指甲伤和满地狼藉，以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打那之后，他再没去上过班。
电话一概不接，除了Coke的。
失
恋的打击再大，还不至于让他连圈公司都不想去，也没令他消沉到不在谈薪水时耍小聪明。
聪明总被聪明误。
那将直接导致他对黄总的第一次报复泡汤。这倒未必是坏事。因为那个计划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大兄弟，天安门还有几站？”一个东北大妈的大嗓门，把他轰回现实中。
“你坐反了。”任新蜂瞥了她一眼，却正好看到这么一幕：
不远处，一个姑娘正一边扑哧扑哧喝着酸奶，一边戴着耳塞听着歌。
在她身后，一个秃顶大叔正悄悄把手机探到她的裙下。
姑娘毫无知觉。
这要搁平日，任新蜂多半会转过脸去，装看不见。
今天也不知哪来的满腔正义感，或许只是心里装着太多憋屈等待爆发，总之他大喝一声你干吗，便冲了上去，一掌拍掉那大叔的手机。
接下去自然是车厢内的一阵骚乱。
两人扭打在一起。
周围的人纷纷避让开，掏出手机拍摄。
那姑娘开始不明就里也跟着躲，等闹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才不紧不慢地蹲身下去，捡起躺在地板上的那个手机。
不紧不慢地调出相片。
不紧不慢地翻了几张。
突然间猛地一转身，把手机奋力掷了出去。
擦着任新蜂耳朵，正中大叔鼻子。
大叔惨叫一声，立马丢开任新蜂，双手捂脸。
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那可是个诺基亚，可想而知有多疼。
没准鼻骨都断了。
那边姑娘握着酸奶杯踩着高跟鞋已经杀到。
右手五指一蜷，使出一招猴子偷桃，捏住大叔的裆中央。
大叔再次惨叫，这次声线连同身体一起变了形。
她把喝剩下的半杯酸奶，倒在那人脸上。
这串动作帅得像个女王。
任新蜂看得目瞪口呆。
其他人也都口呆目瞪。
鸦雀无声。
然后，突然间有人鼓掌说好，再然后掌声越来越多，填满两个车厢。
姑娘用鼻子哼了一声，并不看其他人，只是转头朝任新蜂点点头说：“谢谢啊，你……”
“大望路站到了。请先下后上，有序乘车，谢谢您的合作。”
车门唰地打开，冲上来一大票新乘客，像潮水一样把他们两个人隔开。
任新蜂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忙逆流往外冲，终于在车门关上前一瞬间下了车。
他名义上还未离开的这家公司，就在大望路上。
他刚刚想到一个报复黄总的法子，是从那姑娘身上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