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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果然将顾朝歌带到了自己的地方。
北胡占的是汉人的城,住的是城里最好的房子,而小王子带顾朝歌去的宅子很大,数十个被奴役的汉人侍女跪伏在地迎接小王子的归来。
“额吉。”陈设华丽灯火通明的厅中,顾朝歌听见小王子用北胡语称呼半倚在梨花榻上的女人。
额吉是母亲的意思。
“巴撒?”那个女人抬起头来,叫着小王子的名字。令顾朝歌惊讶的是,她有一张典型的汉人面孔,没有北胡人过大过高的鼻子和过浅的瞳色,皮肤白皙,柳眉樱唇,长相很似江南水乡女子。看见小王子带回来的顾朝歌,她微微一愣,然后厉声用北胡语呵斥他什么,连珠炮似的训斥一点不带停顿,流畅不已。
好吧,她可能只是长得像汉人的北胡女而已。
“额吉,我听说这个女人是个大夫,”小王子巴撒辩解道,“可以让她看看我为什么肚子胀吃不下东西。”
他的额吉,或者说北胡汗王的可敦,轻蔑地瞥了一眼顾朝歌,冷笑:“汉人最好的大夫都在太医院,都是男人,从来没听说有女人可以当大夫的。巴撒,听话,乖乖喝药,今天抓来的这个大夫听说很不错。”
顾朝歌想之所以他们要转用汉话交谈,可能是为了羞辱她吧。
“额吉,让她试一试,如果治不好我,把她杀了就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出自站在顾朝歌身前的小王子。
杀了?他的母妃终于拿正眼瞧了瞧顾朝歌:“你从你大兄那儿抓来的?没和你大兄说?”
“我听说大兄今晚要享用这个女人,不过我不想让他如意,”巴撒笑眯眯地转过身,用纯良可爱的表情仰脸望着顾朝歌,“女人,你要给我看诊,还是去服侍我大兄?”
这哪里是什么小王子,活脱脱的小恶魔。
去伺候隆巴达,顾朝歌自然不愿。不过若是治不好这孩子的病,他就要处死自己,因为这孩子的目的就是和隆巴达对着干,根本不在乎顾朝歌的死活。
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顾朝歌叹了口气:“请小王子找个地方坐下,让我把把脉吧。”
“啪啪”,巴撒拍拍小手欢快地笑道:“女人,聪明的选择。”
呵呵。
虽然顾朝歌每一次给人看病都十分谨慎,但这可能是她生平最谨慎也最紧张的一次。她仔仔细细把了巴撒的脉,看舌头,摸肚子,巴撒确实是小儿积食导致的腹胀。他的右关脉沉伏,右手关脉主脾,这说明的确是脾胃出了问题,前面的大夫开的都是消食导滞的药,诊断没错,只是……为何无效呢?
顾朝歌皱着眉头思索,偶尔抬眼一瞥,便见巴撒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笑吟吟的,却让人看得心生寒意。他的表情,一点不见因为腹胀不思饮食而导致的烦闷紧张,他好像并不在乎这一点小病,只想看顾朝歌的笑话。
“想不出来吗?想不出来就要接受惩罚哦。”巴撒的两条小短腿垂在椅子下晃来晃去,他优哉游哉地对顾朝歌说着,抬手就要喊人进来拖走她。
“等一下!”
顾朝歌叫道。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她忽视的?还有什么可能导致食积却不能用平常的食积药方?
“我、要、叫、人、了、哦。”巴撒笑着,慢吞吞地举起一只手,他的母妃看着,并不阻止,漫不经心的神情好像自己的儿子在杀一只小虫子。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还需要想想!”
“没有时间了,”巴撒嘟起小嘴,很不高兴的样子,拍了拍手掌,“哈奇,进来!”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大汉推门而入,他左手持刀,右手却牵着一只和巴撒差不多高的狼狗,对小王子做出行礼的姿态和问候。狼狗张着嘴,淌下唾液,一边走一边甩尾巴,朝顾朝歌的方向闻来,生人的气息让它很是兴奋,这可能是因为它知道自己又将有食物了。
“把这个女人带走,”巴撒故意用汉话命令哈奇,他踢了踢近在咫尺的狼狗的背,懒洋洋道,“它想吃就给它好了。”
“等一下我还没问完!”这狼狗的前半边身子已经腾空,看着要向顾朝歌扑来,若它那一口尖牙在顾朝歌细细的腿上咬一口,那不止是撕掉一块肉的问题,骨头都能给它咬碎了。
顾朝歌腾地站起来躲到柱子后,飞快地问:“王子还没告诉我你最近吃了什么,尤其是有腹胀症状之前的三天,王子要告诉我你吃了什么我才能开方子!”
“哦?”巴撒托着腮,粉嘟嘟的小嘴嘟起来,他打了个哈欠:“但我对你没兴趣了怎么办?”
说着,他朝哈奇做出一个手势。哈奇颌首,右手的牵拉绳索一松,狼狗立时“嗷”的一叫,亮出獠牙,如离弦的箭一般,高高跃过桌椅,对着顾朝歌猛冲过去。
*
当卫尚心神不宁地回到集庆的时候,心思仍然在前方的战场上,或者说在生死未卜的顾朝歌身上。这时候有士兵过来传信,说有位大人想请他谈一谈前方情况的时候,卫尚压根没有多想,迷迷糊糊就跟着士兵走了。
直到他看见那人是谁,浑身一个哆嗦,道一声:“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未曾处理。”转身扭头就走。
他身后这人没喊他站住,但是盛三拦在了他的面前。一个盛三未必能拦得住,所以护卫的士兵们干脆依令关了门。
卫尚面色一冷,故作生气地回头:“伊大人这是做什么!要耽误卫某的差事吗!”
“许久不见,我们两人叙叙旧,聊两句,卫督运不会连这点时间都没有吧。”伊崔微微笑着,他的面色和以前一样惨白,不过身形却似乎丰满了一些,没有以前那样弱不禁风。一个面色黝黑的少年推着伊崔的木轮椅,推着伊崔走到卫尚面前。
卫尚将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攥起拳头,表情紧张,努力装得淡定:“伊大人不是在锦官城?真是让人意外啊。”
“是啊,我也意外,事情顺利,我便早些来集庆帮君上了。我先上路,然后才传的消息,估计这会刚刚到君上手上吧,”伊崔望着卫尚,淡淡一笑,“君上在前方可好?左眼已经痊愈?”
提起燕昭的左眼,卫尚的心一紧,谨慎回答:“君上一切安好。”说着他左右看了看,道:“卫某的确还有事要处理,既然伊大人人在集庆,改日再叙旧也无妨。”
“急什么?我和你……呵呵,没什么好叙旧的。只是找你来问问我家朝小歌的情况,你紧张些什么?”伊崔的眼神漫不经心地在卫尚的脸上扫过:“看起来,似乎卫大人很怕我问起顾朝歌?”
“不,不,当然不是,卫某只是挂心差事,一时走神,”卫尚连忙摇头否认,想起燕昭的嘱托,他的心一痛,却不得不昧着良心回答,“顾姑娘也一切都好。”
“是么?”
伊崔双手交叠于腹前,注视着卫尚不自然的神情,脸上的笑容淡下来:“既然她一切都好,为何不见君上让她寄信给我?”
“这……或许是她太忙了吧,有那么多的伤兵要治疗,她抽不出时间也属正常。”
“你撒谎。”
伊崔冷笑。摊开手,阿岩会意,将拄拐放到他的手上,伊崔借助一支拄拐的力量,缓缓站起身来。
伊崔那一声冷笑让卫尚心惊肉跳,他就如同一个面对死者家属的杀人犯,内心充满无限的负疚和罪恶感,但是又希冀能蒙混过关,或是得到谅解。
“你撒谎。”一只手揪住卫尚的衣襟,强迫他抬起头来,卫尚这才惊觉伊崔的右腿已经有了力量,他仅借助单支木拐便可站立和行走。
“你的腿已经……”
“已经在好转,”伊崔截过他的话头,冷冷一笑,“我还在治疗中,朝小歌不可能不关心我的腿,忙得没时间给我写信,呵,你以为我会信这种鬼话?”
“说!她到底怎么了!”
“她……挺、挺好的……”
“放屁!”伊崔难得爆一个粗口。他的右手一使劲,将卫尚整个人猛拽过来,卫尚一个趔趄,重心不稳,这时候一支拐杖突然横过来,直接将他扫到地上。
卫尚从来不知道伊崔的手臂竟然这么有劲。
“是不是君上让你们都瞒着我什么?”
“没……”卫尚翻身,试图站起,却发现木拐的一端正指着自己的鼻子。
为了走路稳健不滑倒,伊崔的木拐是特制的。触地的一端削尖,包着铁皮,此时此刻这端便指着卫尚的脸,充满威胁。
“姓卫的,我没有耐心听你废话,”伊崔冷冷道,“老实告诉我,顾朝歌到底怎么了。”
即便他不这样做,卫尚的心理承受也已经到极限,他一直觉得顾朝歌被掳走是因为自己,而燕昭让所有人瞒着伊崔,又加重了他的负疚感。他实在是很想让伊崔知道真相,然后伊崔骂他一顿,打他一顿,不管怎么样对他,他的心里都会好受些。
可是君上的命令……
卫尚低着头,木拐包着铁沾着泥的尖端又离他近了一点,冰冷的金属几乎触到他的鼻子。
“关于顾朝歌的事,我向来没有理智也没有耐心,”伊崔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渣,“卫家早就绑上我们这条船上走不开。所以,我不介意让卫大公子破点相,或者受点别的苦头吃。这种事情,别以为我做不出来。”
“不、不必了……”卫尚低声道,在心里默念他不是在违抗君上的命令,只是情势所迫,被人威逼,不得不说。
“那就说!”
“朝、朝歌她……”卫尚的声音越发低下去。伊崔听不见,心里着急,扔开拐杖,膝盖撞上冰冷的地面,他跪在地上,弯腰一把提起卫尚的衣领,吼道:“她怎么了!”
“她、她……她被北胡掳走了!”
卫尚大声道,和这句话一同涌出来的,还有他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