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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已出,满场寂静。
没人能想到刘颉会说出这种话来。他只是个幼龄稚童,虚岁也不过将将满了五岁而已,平日里或许聪明些,却太过安静,全然不同于长姐的张扬泼辣,除了偶尔在阿姐面前撒娇耍赖,向来都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这样的刘颉又怎么会忽然打断长辈间的谈话?又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来?还是说……是谁教他说的!?
怀疑的目光纷纷投向了刘颐。没人相信那番话是刘颉自己想出来的,他才只五岁,还没个尿桶高呢,怎就会说出这种道理奇怪的话来了?方才就见刘颐在旁边窃窃私语,定是她教刘颉说的!
怀疑的对象一定,剩下的大家就各有心思了。瑶川夫人与几个宫女暂且不论,刘徐氏和刘盼却是惊疑不定。刘徐氏自然以为是刘颐与刘盼父女情深,见不得她阿父被指着鼻子骂上脸来,才会授意幼弟出言保全父亲脸面;而刘盼则心中隐隐不悦,只觉长女这般插手不是好意,反倒有越界管太多的嫌疑。
往日里他是落魄的奉川侯,见了谁都要点头哈腰,长女出来撑场面,也是万不得已的办法;而如今他成了皇帝,女儿贵为公主,竟还是如此村姑德性,任此发展下去,而今她是在插手长辈家务,其后岂不是要插手朝廷政务了?
这般一想,便是女儿之前有千般万般的好,如今也被消磨了大半。刘盼只觉得女儿十分讨厌,也不懂得看看场面,脸上便带出了不虞之色。而刘徐氏已然抢先道:“你才几岁大,就知道这许多了?你阿姐素来疼爱你,便是你说要吃龙肝凤胆,她也必是要弄来的,何况只是嫁人?只是你毕竟还小,不懂得女孩儿耽误了花期有多辛苦,日后若是寻觅不到好夫婿,自然怨不到你身上去,怨的可是你阿父哩!”
她在那里不遗余力地两头挑拨,意图证明刘盼与刘颐的父女之情不过是镜花水月,只消一牵扯到终身大事,便会轰然破碎。刘颐听得直翻白眼,逮着一个机会,冷冷说道:“如此说来,阿母的意思是,无论我嫁得出去嫁不出去,日后全是阿父的责任咯?”
刘徐氏不知她要做什么,然而长期以来的斗法已培养出她的警惕心,闻言竟是思考了半晌,才狡猾答道:“这做子女的如何思量父母,做父母的又怎能得知呢?”
刘盼的脸色已然难看起来。
刘颐唇边带起微笑:“阿母这话便教阿颐有些听不懂了……做子女的自然孝道为先,阿父说什么,做女儿的便听什么便是,纵然会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又怎么会‘思量’父母呢?再说这嫁人不嫁人的,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颐此前任性,便说自己不嫁,而若是阿父已有打算,又怎能不听阿父的话呢?更何况从来都有男主外、女主内之说,儿女的婚事,阿父自然要考虑,可是这寻觅合适人选的活计,还要阿母多多操心——可是确如阿母所说,阿颐已然要及笄了,这年龄已到,不知阿母有没有为阿颐寻觅过什么年轻俊彦?”
她深深地看着刘徐氏,咬牙切齿地道:“若是如徐二郎那般的货色,就请阿母不要拿出来说了。你不觉得徐家人丢人现眼,我与阿弟还耻于有这么一门亲戚哩!”
听见自己最不愿提到的阿弟的名字,刘徐氏顿时慌了神,生怕她在这时将自己做过的丑事揭露出来。届时虽然可以强挣着说自己不知内情,可是刘盼已经有了休妻之心,难免不会借此发作。而刘盼却也渐渐听出了什么不对,惊怒道:“徐二郎?徐家又怎样?”
瑶川夫人一听便知要坏,忙道:“此时容我后面细细同陛下禀告……”
刘颐冷笑道:“夫人不必替我阿母遮掩,她既然不怕羞臊,我又怕得了什么!正好要阿父得知他们徐家人做出的丑事才是!”
如今既然已撕破了脸,断然没有再隐瞒的道理。刘颐又憎又厌,恨不得刘徐氏那丑恶的嘴脸早日从眼前消失。徐二郎进了大牢,那是他应得的下场;刘徐氏却除了一巴掌外,未损分毫,如今又狗仗人势地将徐二郎从牢里捞了出来,刘颐怎可罢休!若她默默地忍下了这口气,她也便不是闻名十里八乡的有名泼辣货了!
当下她便也不再顾忌许多,冷声说道:“好教阿父得知,我的好阿母之前在家里做了些什么……”
“公主,慎言!”瑶川夫人急急道,“此时万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若是传扬出去……”
“我还怕什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纸包不住火的一日。与其日后再起争纷,还不如就现在说开了好。”刘颐冷笑,“夫人也不必再考虑这许多了,这是我们刘家的家务事,还请夫人闭目塞听一回才是。”
瑶川夫人顿时不好再插嘴了。然而刘盼却忽然喝道:“你是怎么对夫人说话呢?莫以为如今做了公主,身份就矜贵起来了,瑶川夫人是你长辈,你合该敬着才是。”
刘颐顿时愕然,抬眼看向阿父:“阿父……”
刘盼却满眼不悦之色:“怎么,阿父说的话,在你这里也不管用了?”
……这是怎么了!
刘颐惊愕地看着刘盼,不明白他这么做是何意思。但是阿父既然有令,她也不好再去违背,只得顺从地道:“是阿颐有错,对夫人无礼了。还望夫人原谅则个。”
“公主客气了。”瑶川夫人笑道,态度却疏离了许多,“也是妾不好插手陛下的家务事……然而恕妾直言,多说几句,如今殿内虽并无外人,此事却牵扯到公主的名誉,不得不多加注意。公主自来长在乡间,想是不知道这前朝后宫的规矩。皇家无私事,公主的一言一行,将来都是摆在百官面前的。而今若是不说出口,此事便可定个捕风捉影,可若是说出了口,未免会有御史台的大夫去上奏折……”
她语中满是未尽之意,似有似无地规劝着什么。刘颐姐弟并刘徐氏都听得一头雾水,刘盼却顷刻间恍然大悟,忙感激道:“多谢夫人教我!”
瑶川夫人侧身一福:“陛下还要多多感谢青杳姑娘才是,若不是妾临走时,青瑶姑娘提醒妾要趁机打听一番,恐怕妾还无法意会到此事的重要性呢。”
青杳便浅浅微笑,玉白的脸姣美非常:“奴婢也是思及前朝长公主的教训,才想到了这一点呢。”
他们几人在这里打着机锋,旁边人却听得一头雾水。刘徐氏忍不住道:“打听什么?重要什么?郎君,你可不能听信了那些贱人的谗言啊……”
刚才还一副撕破脸的架势对着刘盼又吼又叫,现在又像是担心起自己的地位一样,态度软和下来。瑶川夫人与青杳对刘徐氏更看不上了,脸上却摆满含蓄的笑容。
刘盼在元都旬月,登基几天,已看遍了各种相似脸色下的不同涵义,心思早变得敏|感至极。瞅见她们的神色,顿时勃然大怒:“贱人?你说谁贱人!莫以为你如今就成皇后了!我封了阿颐阿颉的母亲,才轮的上你一个后来继室!便是这宫里的一介宫女,品级都比你要高,你倒仗着我的势,作威作福起来了!”他气咻咻地一拂袖,命令道:“青原、青湖,你们领着她并公主、皇子下去歇息!”转眼间又换上和缓口气,“还请夫人与我共至后殿,细细为我解惑才是……”
瑶川夫人脸上带着微微笑意,仪态万千地一福身。旁边两名宫女齐齐应是,青杳却忽然道:“横竖陛下此时用不着人,便让奴婢带着公主、皇子前去宫中吧。”
刘盼对她的态度也极为和缓,闻言便点头应了。青杳便走向刘颐,笑盈盈地道:“公主还请带着皇子,一同移架才是。”
刘颐盯着她,又看了眼刘盼。刘盼早已转过身,与瑶川夫人一起进了后殿。
阿父,好像已经有什么地方变了……
她垂下头,握紧阿弟的手。
“劳烦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