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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归说,做归做,刘颐心气素来高,最见不得旁人指指点点,宁可人见人怕,也不容许自己落入为人耻笑之境。然而她自己心里也是明白,这些事情一时之间急不得,礼仪学问远非数日之功,想要一蹴而就便是异想天开。她能做的也只有耐下性子来,慢慢打磨自己,横竖阿父是皇帝,这天下她都可以横着来,她又下定了决心不要嫁人,日后日子还久得很,她耐性好着呢!
然而不久之后便是及笄,再怎么着,这一套礼也是该熟了的。练了几日之后,青杳忽又想起一事来,忙问她有没有将此事向刘盼报备过。刘颐自然茫然摇头。刘盼是男子,时人认为男子不担家务,刘颐也的确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阿父亲自操办什么事情。五岁以前,家里一应大小事宜由她阿母管着;五岁以后,这些事情便全归了刘颐,就连迎娶两任继室进门,刘盼也从来没插过手,全是刘颐一人随着乡间做熟了的喜娘前后操持。
青杳等人听了,俱是瞪目咋舌、面面相觑。如今新帝登基已有一月,但凡心思活动、又有意打听的,均知道头顶上那位金尊玉贵的陛下、国赖长君的“长君”是个不通庶务的,朝政虽在上手,却实在称不上有天赋,好在还肯虚心请教大臣们,虽是闹了些笑话,好歹这皇帝还是稳稳当当地做下去了。只是他那厢里忙得焦头烂额,女儿的事又从未让他操心过,一时之间想得想不起来这一说,还是个问题呢!
春华私下里便与姐妹们叹了一回:“咱们殿下虽是公主,可是私底下说句不该说的话,到底也是命苦。头上没个长辈襄助,一个阿母还是个拎不清的人物,陛下除了朝政,便是梅八子、椒房宫两处厮|磨,连皇子殿下都抛在脑后,全凭朝臣与咱们殿下两面关照。咱们殿下立夏生人,如今已是三月初十,眼看着就要到了……”
春雨嗤道:“你倒是操|起这闲心来了,我们这等宫女做好分内事儿就行了,殿下那里自有那该操心的人去|操心。”
余下几位宫女早已知道春华在公主面前露了脸上了心、春雨却在公主面前丢了丑的事情,彼此心照不宣地望了一眼,便默契地将此事揭过不提。她们虽是大宫女,较之底下宫人高出一筹,可也只是来服侍公主的罢了。宫中制度赏罚分明,管着她们的青杳眼睛又亮,正如春雨说的那般,做好了分内事,自然会有恩有赏。这些事情私下论论便罢,可不是她们这些宫女插得了手的。
青杳果然另寻一日,将此事对刘颐提了。她道:“先时又是陛下登基、又是清明祭祖、又是入葬先帝,还遇上了吴川王谋反的大事,朝廷里忙得焦头烂额,陛下一时有些忘了公主的事情,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如今殿下及笄渐近,若是迟迟无人操持,终究不是个办法。我寻思许久,心里有了一个办法,如今便与殿下相商,殿下也参详参详?”
上次事情毕后,她倒是真真正正地对刘颐恭敬了许多,话里话外都以刘颐为主。刘颐看出了她心思,也默许了她的行为,闻言便道:“快说,说得好了我可要赏你。”
青杳便笑着道:“殿下的及笄礼,按说应由长辈亲眷操办的。然则殿下外家无人,宗室在京者又罕有德高望重的,椒房宫里的娘娘想必不愿沾手、也实在沾手不来,梅八子那身份却是连扫地的宫人也羞提的,青杳想了许久,倒是想起一人来,殿下听听合不合意——便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亲去吴川接了殿下姐弟来的瑶川夫人。”
刘颐眼前一亮,却又问道:“我近日也听了许多关于瑶川夫人的话儿,她有封爵在身、风仪又美,在元都风评一向好,论理当是个合适人选,然而一则她与我无亲眷关系、不是正经长辈,二则此事若出,我阿母便要闹起来了。”
青杳摇头道:“殿下该担心的可不是这个哩!椒房宫虽是椒房宫,毕竟没有皇后的名分,这玉京元都种种亲贵也是不甚晓得的,更不知哪家贵女芳龄几何、哪家小娘子值得结交,若是操办及笄礼,眼下却必要瑶川夫人出面不可了。再者瑶川夫人素来八面玲珑,若她真应了此事,必然会将诸般事宜都为殿下操办妥当,椒房宫自然也在其列。殿下要担心的,却是她究竟同不同意呢!”
刘颐默默想了一会儿,深觉很有道理,便起身道:“我去接一接阿弟,再去求见阿父。”
青杳也道:“我去点起那四个秋来,随公主一道前去。”
刘颐讶道:“何必如此麻烦?我带着春华就行了。”
青杳抿嘴笑道:“殿下这般偏爱春华,可不知有人在背后撕辄手绢呢!”
刘颐不觉想起了前几日晨间伺候的那名宫女,也笑了起来:“看来倒是我处事不公了,以后便叫她们分班来吧。”
青杳便下去准备。不多时,一顶轿辇便停在了玉藻宫门口,刘颐步入轿辇,几名黄门稳稳当当地抬了,青杳跟在辇前、四个名秋的宫女在后面走着。刘颐瞟了一眼,心里一一也都能念出名字来,只是毕竟不如春华在身边伺候的多,性情等等不是十分了解。
只是如果能够,她倒不愿让这么多人伺候。吴川乡下小户里,谁不是亲身操持着一家子?在南乡时她每日辛勤劳作,到了元都后却被拘泥在一片屋宇之中,每日束手束脚、被人当作精贵瓷器一般小心伺候着,浑身的劲儿没处使,整夜都要辗转多时才能入睡。她倒情愿和下面抬轿的黄门换一换位置,可惜也只有想一想罢了。
刘颉本该住在咸安宫,同一众勋贵子弟向师求学,然则咸安宫荒废已久,短时间内实在无法修葺完毕,刘颉又还没有正式受封太子位,便仍与刘颐住在玉藻宫|内、平日在太极宫求学。太傅只授半天课,余下时间便让刘颉自己处置,刘颐日日接他下学,这条路是早走熟了的,到了宫前便让她们都候在外面,自己带着青杳入内,直奔授课书房。
不多时便听见了书声朗朗,正是刘颉在背《尚书》。刘颐顿住脚步,示意青杳在外面等着,自己轻轻推开门扇,向里望去。
只是这一望,便不由得令她吃了一惊。刘颉独自坐在案前,小|脸上犹带气愤,摇头晃脑地背着书;太傅却站在一面架子后,与人低声争执着什么。她推门时动静不过微微一响,那与太傅争执之人竟似是听到了动静,转身从后面走了出来。
一身玄衣、发束竹冠,面容肖似刘盼、却带着种凌厉的俊美……架后走出之人,竟是刘如意!
刘颐不禁微微皱眉,下意识地便不想看到他。她对太傅行了一礼,道一声:“我来接阿颉下学。”
太傅恍然:“不觉竟是正午了?怪道腹中饥鸣。”又不理刘颐姐弟,转向刘如意盛情道:“如意来我家入食否?”
刘如意摇头:“且否。”他目光看向刘颐,脸上竟现出一抹笑意来,“我还要觐见陛下,今日便推却太傅美意了。”
太傅惋惜摇头,也不再劝,转身摆袖便出门走了。
刘颉也停止了背诵,小|嘴抿得紧紧。见到这幅模样,刘颐自然知道是阿弟受了委屈。她缓缓抚摸着阿弟的背,语气生硬地问道:“宜川侯今日怎会来此?”
刘如意笑容减淡,黯然道:“我视阿姐为亲姊,阿姐却视我如路人。”
刘颐冷冷道:“你我本非姐弟,何故如此作态?”
她实在看刘如意很不顺眼,不但是因为对方那张脸,还因为对方当日模仿刘颉作态,回想起来实在难受。即便知道阿父十分器重他,说话却很难客气。
刘如意眼中掠过复杂神色,低头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阿姐。”
说话间竟有着几分委屈,仿佛少年撒娇一般意气。刘颉却忽然道:“阿姐是我的阿姐,才不是你的阿姐!”
他站了起来,小|脸气鼓鼓的,拉着刘颐的手告状道:“阿姐,这人方才欺负我!太傅正与我好好授着课,他却忽然进来,说我念书的态度不对,又与太傅一番言论,非要我把这一篇尚书背上一百二十遍不可——不过看了一遍便能背出来的东西,为何非要浪费那时间!两位丞相都夸我聪颖的,这人竟然叫我笨蛋,要我回去重新读书!”
他一边说着,一边委屈。自打念书以来,因他天生对人心便有一分感应,很快便从太傅等人身上看出自己天资异禀,超出常人许多,心里便很是滋生了几分骄傲。而自从刘如意出现以后,便对他又是欺骗、又是压迫,还摆出一副要抢走阿姐的架势来,如今更是明目张胆地说他笨,要他重新念书,偏偏太傅还帮着他,顿时委屈起来,只觉得自己该找阿姐撑腰。
刘颐却没偏听他的话,皱眉道:“常言道,‘书读百遍,其义自现’,读的遍数多了,总归是有好处的,太傅都认可的事情,你倒是张狂起来了?”伸手一拍他额头,教训道,“书上的东西,都是千百年来先贤的真知,你若是没能耐写出这等好书来,便就要一遍遍地读它,读到明白位置。你说你看一遍便能记住,我且问你,这一句‘明明扬侧陋’是什么意思?”
刘颉哼了一声,张口便来:“太傅释义……”
“太傅释义是什么?我要你说自己的理解。”刘颐也哼了一声,“你倒是自己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刘颉顿时张目结舌。他再聪明,毕竟年纪还小、又是方才启蒙,怎么可能说得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来!?
刘如意旁边忍笑,此时插言道:“这句话我知道,以我看来,便是……”
刘颐瞪他一眼:“我让你说话了么?”
刘如意顿时怔住,目光胶着在了她的脸上,半晌无言。而刘颐对他目光毫无所知,只顾着对阿弟耳提面命:“旁人的话,你听一听,分辨一下有没有道理,若是没有道理,扔在一边也就是了;可是太傅为饱学之士,最是英明不过,又是你的老师,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如奉纶音地听着!哪怕错了,也要你自己找出错处来,大声与他辩论!”
刘颉委屈道:“我才不要和太傅吵架,方才太傅与宜川侯吵得可凶了……”
刘如意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听着太傅释义有一处不对,便与他辩论了一番……”
刘颐又瞪他一眼,冷冷道:“我又让你说话了?”
刘如意讪讪闭嘴。刘颐拉着阿弟,仔细擦了擦他小|脸上的油汗,带着他走出门去,与青杳会和后,便向后殿走去。
行了十几步,她却忽然发现不对,回头一看,刘如意果然跟在后面,不由愠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刘如意温和解释道:“我也要去觐见陛下……”
刘颐冷笑一声,负气转过身来,昂头便走。那张脸真是越看越可恶,她怎么也不肯承认这是她阿弟,哪怕长得和她再像也没用!
作者有话要说:多日不写真是手生……承诺要保持更新的结果==真是懒到没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