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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秀舅家二表哥韩皋,今年才只十七岁。两年前舅舅曾准备让他进神策营历练,但他仰慕文士的风范,死活不肯走从军之路。舅舅无法,只得准他继续读书。
听说去年冬天他已通过了州试,取得了乡贡资格。不知道近二年是否打算去考进士。
基本上,关于她二表哥的情况,云秀只知道这些。
――两人相差六岁多,又男女有别,统共就没见过几次面,实在不怎么熟。
但是令狐家那位十七哥,云秀就又太熟了些。
这位十七哥乳名一个“鲤”字,是郑国公令狐晋的幼子,也是她二姨唯一的儿子――是的,郑国夫人令狐韩氏,她也是给人当续弦的――因是老来子,他在家中受尽宠爱。旁家底蕴所限,再宠儿子也有个尽头。他家却富贵滔天,只除了天子屁股下那把龙椅弄不到,其余的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等下,不止龙椅,还有一样东西求不到。
――体质。
他胎里带来的宿疾,身体太弱了。求了多少名医方士,吃了多少仙丹妙药,总不见好。
只要天稍冷稍热些,他都要犯咳疾,飘花飞絮的时候更不得了。因此一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旁人踏青郊游、访友聚会,他却得捂在屋子里养病。一个忍不住稍出去吹吹风,回头就得喝上十天半个月的药。
可想而知,每到春天,他的脾气就不大好。
――整块儿玉雕的瓶子,说摔就摔了。前朝名家的字画,说撕就撕了。几尺高的红珊瑚,拿玉如意敲得粉碎――自己病中没力气撬,便让丫鬟敲。敢留下比铜钱还大的碎片,谁留下的谁吃了它……
……云秀简直就没见过这么神经病的熊孩子。
倒霉的是,只迁怒自家的丫鬟他还不算完。也不知云秀怎么得罪了他,每到他养病的时候,就会央求他阿娘,“要见柳妹妹!”
令狐韩氏对云秀确实是好的,但比起她那个宝贝儿子,多少就差了一筹。
于是每年春天,云秀都会被她二姨接到郑国公府上去小住。
郑国公府当然是好的――只怕皇宫也没那么精美秀丽,吃穿用度也比在家中甘美精致十倍不止。
但药罐子小表哥,实在是很难伺候啊。
云秀去看他,他陷在棉被里,脸因为咳嗽多了,艳得跟桃花似的,眸子且湿润清黑,眼尾还带一抹红。似怒似委屈的说,“我不让阿娘接你,你都不知道来!”
云秀都不知道到底他是哥哥,还是自己是哥哥――虽说两人只相差几个月而已,但每次云秀都觉着自己大他好几年似的。
只好哄他,“别生气了,我不是来看你了吗?”
他就哼哼唧唧的。
但你要觉着他只是委屈抱怨,不算害人,那就错了。
他会怂恿云秀说,“你折一枝花拿进来我看,我养病,今年花开都还没见着。”
最初的时候,云秀不知道他的病根在这里,心想这个简单。应一声,“好啊,你等着。”
他还不忘叮嘱她,“别让旁人看见,我阿娘惜花,都不许人乱折。”
云秀记下了。
便出门去,为他挑一枝最好的桃花,避开人,扛进屋里来。
……
那年,她以为他会咳嗽到憋死。
莫名其妙就背上害他发病的锅,云秀整个人都是懵的。
待听令狐韩氏解释完之后,总算明白了原委。心想,他应该只是侥幸,只是真的想看花了。他好像有些可怜哎……
于是云秀愧疚的在春暖花开的大好时光,每天陪着他捂在屋子里,捂了一整个花期。
她还做足以乱真的绢花给他,调桃花香、杏花儿香、丁香花香……还做了一整面墙那么大的素白绣屏,踩在小杌子上画“春江花月图”给他看――就此加入了令狐家“讨小公子欢心,帮小公子看花”的前赴后继的大军之中。
结果她做什么他都不高兴,都觉着她是在故意炫耀她见过这样的风景。
云秀那会儿还小,大概才不到七岁,实在是很天真无邪。为了安慰这个被病痛折磨的可怜的小哥哥――当然也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云秀简直绞尽了脑汁。
终于,在暮春将尽的那个夜晚,她在空间里揭出了比最薄的蝉翼纱还薄的透纱。便请郑国公府上下人搭好架子,把庭中最后一棵未落尽的桃花树,整个儿的罩了起来。
而后在树下点了灯笼――因光从里边透出来,那薄纱更是透得几乎察觉不到了。
再然后,她领着他从屋里出来,请他赏花。
你以为这个小祖宗该满意了?
并没有。
他静默的看了半天,在云秀以为他是被平生头一次赏春所见的美景感动了时――在她看来他是应该感动的,因为就她所见所闻,郑国公府上为了小公子能看一眼桃花,真是劳民伤财不惜代价,做出了无数努力和牺牲啊!在历经了漫长的折磨之后终于达成目标,在场的仆役丫鬟们没一个不快哭出来了的。
但令狐小公子他说,“花儿都快落光了!有什么好看的!”
云秀:他是病人他是病人他是病人,我不跟他计较不跟他计较不跟他计较……
无论如何,这一年云秀成功的完成了副本,从郑国公府皆大欢喜――就算不是“皆大”也只有小表哥不太欢喜――的离开了。
结果第二年,郑国公府上又来接她了!
所幸这一次,是连云岚一起接着的。
来到郑国公府上一看――只能感叹真不愧是豪富之家,就是跟她们这种小户人家不同。
――府上每一棵花树,都罩着去年那种架子。罩树的纱虽没有云秀做出来的纱那么透,但也薄得叠上六七层也还能看清手腕上的痣。云秀二姨还特地给她留了一匹,道,“请了多少匠人,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如今的手艺,到底比不得开元天宝时了。就这几匹还好。虽没你们府上的那么薄,但难得颜色匀净。你留着做披帛吧。可惜不暖和,但挽在臂弯,远看就跟烟霞缭绕似的,最飘渺不过。”
云秀:……
虽罩树纱暂时解决了问题,但说实话,一出门所有树都朦朦胧胧的,对眼睛也是一种折磨。
那会儿云秀的炼丹术就已长进了不少,便给了她二姨一个方子,看空间里的丹药能不能治治鲤表哥的宿疾。
她二姨问方子哪里来的,云秀就说梦里遇见仙人,仙人给的。
……治没治好他表哥的宿疾,云秀不知道。但治没治好她表哥的神经病,云秀得说――熊孩子的熊毛病,那是随随便便就能捎带着治好了的吗?
这年春天,他稍稍能出些门,但还是养病的时候多。
云秀稍有一日不去看他,他就要找云秀的麻烦。
今日说要出门赏花,明日说要把花罩子都揭去。见云秀死活不上当了,又转而说你去年画的春江花月图很有意思……也怪云秀年纪小,嘴贱接了句,“我练了好久呢”――为了能当面画好,她进了空间都在练画呢――结果他说,“原来你是故意画那么丑啊!”
云秀:……让你最贱让你嘴贱让你嘴贱!
然后那一日,云岚颠颠儿的跑进来,问,“你们在说什么呀!这么好的天,为什么不出去玩儿?”
鲤哥儿眯了眯眼睛,说,“你去帮我折一枝桃花好不好?我病了,出不去。”
云秀:……
云秀炸毛了――感情去年他是故意来碰瓷的!
忙吩咐云岚,“别去!他骗你的。他嗅不得花香,你拿进来他就会犯病。全府的人都要怪你。”
云岚没见姐姐这么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得缩了缩,“那,那我不折了。”
鲤哥儿就越发和颜悦色,“你姐姐才是骗你的,你别信她。”
云岚整个人都无措了,“你们到底谁是骗我的呀!”
云秀:……
“我和他谁跟你亲?”
云岚,“可是阿娘说你也不是我亲姐姐……”
云秀:……
“那你就听你阿娘的吧!”
要不怎么说云岚小姑娘贱脾气呢,见云秀生气了,忙凑过来,蹭一下,云秀不理她,再蹭一下,云秀还不理她。她就慌了,“那,那我还是听你的吧。”
云秀:……懒得理你!又不是亲的!
鲤哥儿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太猛了,又是一阵咳嗽。
但这下他总算知道怎么撩云秀,云秀才会理她了。
于是整个春天,他基本都在想法儿陷害云岚――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父母的宝贝。全天下没有比他更贵重的人。他根本就不把云秀和云岚当姊妹。他骗云岚爬高,随口指使她去做危险的活儿,扭头就讽刺取笑她……
因为年纪还小所以他完全不知道界限,不懂同情,没有道德感。
等云秀爬到假山顶上,把哭哭啼啼的趴在孤石上下不来的云岚抱下来时,她终于忍无可忍了。
云岚躲在她身后,她就问鲤哥儿,“你真那么想看花儿?”
而后她把云岚落在假山顶的桃花枝,狠狠的甩到他面前,“云岚千辛万苦给你折来的,你今天不收下,我就把你从这里推下去!”
再而后她吩咐云岚,“去叫人来,就说十七哥又犯病了。”
这年春天最后几天,鲤哥儿是在卧房里喝着药渡过的。
当然,也没少咳嗽。
但他还算有些担当,没说是云秀把桃花枝甩到他脸上才害他发病,只说那桃花枝是他自己要折的。
云秀离开前,都没去看他。
她以为俩人闹翻了,来年他应该不会再来烦她了。
嗯……她又错了。
这个神经病,才没那么脸皮薄。他大大方方的,又把云秀姊妹给熊来了……
虽说第三年没出什么太大的幺蛾子,但他的霸道、不讲理、嘴贱……也基本已经发展到登峰造极不可救药的地步了。
小小年纪就能学到这么一身臭毛病,也真是造化所钟,人力难为啊!
所以真要见他时,云秀也开始自我怀疑――究竟是和她二姨、后娘同处一室难受些,还是应付令狐十七难受些。
实在是很难判断啊!
犹豫之间,已来到院外。恰逢她二表哥从外头进来,见云秀和裴氏出来,忙让到一旁,向裴氏行礼。又和云秀互相见礼。
裴氏笑问,“听说令狐小公子还在外头,你们没一起过来吗?”
韩皋道,“正要一起去府上叨扰。听说夫人和表妹还在里头,所以先进来问候。”
裴氏不料这表兄弟二人竟额外高看八桂堂一眼,忙笑道,“我们也正要回去,一道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