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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新皇登基,而江湖上,近来也有一件大事发生。
千羽庄的大小姐千羽夙雪将与毓秀阁的阁主苏明华成婚。
毓秀阁不过江湖一个近两年才崛起的新门派,阁主苏明华更没什么江湖地位,除了生得俊逸非凡之外,基本不会武功,还体弱多病。
这场婚礼之所以轰动江湖,实在是因为苏明华摊上了一个宠女如宝又财大气粗的豪岳父。
千羽庄乃天下第一庄,不仅富可敌国,更是广结江湖道人,庄下资助合作的门派少说也有一两百。
庄主千羽泰最宝贝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千羽夙雪,宝贝女儿出嫁,自然要风光大嫁,能办多轰动就办多轰动。
是以,喜帖广发天下,除了商界同道,江湖中人但凡有名号的也几乎是人手一份。
婚期原本定在九月,先皇忽然驾崩,全国三月内不得行婚嫁事宜,因此延期到了腊月。
由于宾客太多,毓秀阁容纳不下,只好在千羽庄大办酒席,腊月飘雪,冥山脚下极寒之地,千羽庄八方英才来聚,都等着恭贺新人大喜!
山下某片密林之中。
哗啦啦!
树上积雪抖落,一个人影腾空跃上树冠。
下一刻,许是踩雪脚滑,那身影一闪,又从数丈高的树冠上跌落下来。
“啊——!”
砰!
只见那人背脊着地,狠狠砸进树下过膝厚的雪里,砸出一个“大”字型的人坑。
“哎呦!”容澜五脏六腑砸得七零八落,却是仰面迎着漫天落雪,望着被自己摧残得花枝乱颤的树冠傻乐。
练了两年轻功,到今天,终于可以上树!
这满满的兴奋呐!
容澜得意忘形地仰躺在雪地里,连自己体寒不能受凉都抛诸脑后!
他举手向天,去勾天上遥不可及的太阳,心潮澎湃!
\(^o^)/欧耶!会飞啦!
阳光透过指缝洒在容澜比冰雪还要晶莹的面上,五根纤瘦手指悬在空中,衣袖卷落,露出一截玉腕,肤色白皙的要命,但光洁一片,当年割腕留下的数不清的伤痕早已消失无踪。
心里美够了,容澜反掌拍拍脑门的雪,打算起身,整个后背摔得火辣辣的疼,寒意又如万针刺骨般袭来,他暗道不妙。
玩得有点过了……
“小澜!”
“小澜!”
容烜焦急的呼喊声远远传来。
容澜顷刻面如死灰,放弃挣扎。
呵呵!
这下彻底玩完了!
“大哥,我在这儿。”容澜扬声回应,虽是扬声,但声音不大,还透着股子后继无力的虚软。
反正也起不来了,不主动回应,等容烜找过来,只会更惨。
千羽庄到处都在为婚礼忙碌,容澜借由帮忙之名偷偷溜出来练功,这儿雪厚正好不怕摔。
寒冬腊月,不好好待在屋里非要跑去帮忙,真正在帮忙的容烜听说后不放心容澜身体,打算劝弟弟回房歇着,哪知容澜根本不在庄内,好一通逼问,替容澜打掩护的千帛才意识事态严重、交待了先生去向,容烜急忙跑到这片密林来寻人。
还在林外就听见林子中容澜一声惊叫,容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纵身跃起,就向惊叫源头飞去!
容澜很快给出回应,容烜的心稍稍放下。
“小澜!”
待看到容澜单薄的身子陷在厚雪之中、脸色煞白,容烜眉头紧锁,俯身一揽,顺势用斗篷裹住怀中之人。
暖意霎时包裹全身,容澜蹭在容烜怀里,只露了个脑袋在斗篷之外,软声讨好:“哥……”然后又忍不住兴奋:“我刚刚能上树了!说好了我学会轻功你就带我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容烜面色如霜,直接泼给容澜一盆冷水:“上树算哪门子学会轻功?五岁孩童练几天也能上树!你摔得不轻,三个月都别想着再练功!”
容澜讨价还价,装可怜:“一个月,行不行?”
容烜只留给容澜一个下巴,绝不让步:“不行!”
容澜据理力争:“大哥,我没事!雪厚着呢!”
容烜猛地将容澜搂紧,怒道:“还说没事?!身子都抖成什么样了?!婚礼结束就跟大哥回苗南,北方的冬天太冷!”
容澜不敢再争,拉拉容烜衣袖:“哥,你别生气,我保证三个月不乱跑还不行?”
容烜这才缓和了语气:“小澜,听大哥的话,你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恢复成如今这般,仙人道长说你宿疾顽固、病根难除,必须格外注意养护,才可享齐寿数,别再任性让大哥担心。”
容澜时刻不忘替自己狡辩:“大哥,我习武也是为了强身健体。”
容烜骤然冷声:“强身健体到大冬天躺在雪地里,起不来?”
“……”容澜闭嘴,心里苦不堪言,自从他从棺材里爬出来,一向溺爱他、什么都由着他的大哥就变了一个人,以前容烜甚少冲他横眉冷对,也根本不像如今这般强势。
他当初一心求死,狠心抛下容烜这个大哥,再次死而复生,除了感慨自己不是二般地命硬外,就剩对容烜深深的愧疚。
容烜的话,他不敢违抗,大哥一怒,他不敢造次。
可惜容澜天生心比天大,还是个闲不住、爱作死的主儿。
躺尸三年,一朝复活,他卧床修养没给容烜好好养他两天,就活蹦乱跳地嚷着要学轻功。
容烜哪里肯同意?宁可食言,也绝不履行彼时答应过容澜的离魂蛊解除就教容澜轻功的诺言。
容澜一哭二闹三上吊,求死求活才求得容烜教自己。
再世为人,容澜当官从商早就玩腻了,一心想要满足自己儿时的武侠梦,傍上容烜这么一个江湖第一的高手大哥,他岂肯放过?
但容澜这个武痴,是个彻彻底底的武功白痴,再加上他依旧体质孱弱,又错过了学武的年纪,半道出家,容烜还不让他刻苦练功,没事就找寻各种理由敦促他休息,所以,他学了两年,眼下能上个树就跟能上天了一样高兴。
对此,容澜很无奈。
不过比起容澜,容烜只会更无奈!
万一小澜学会了轻功,真给他跑到江湖上去折腾,他不得连觉都不用睡得往死里操心?
明明抱起来还是这般的单薄纤弱,轻盈到根本无甚重量,明明身体还和以前一样不好,费多大心血养胖一点,每到换季就会生病,直病到又瘦一圈,别人大难不死都惜命,他这不知病痛的弟弟,反倒上发揭瓦得越发来劲,成天里想着仗剑走天涯!
容烜一路把容澜抱回千羽庄,不由回忆起当年之事。
“容将军若是发泄够了,请听辰一言!”
“你害死小澜,还有什么话说?!我容烜必要杀了你!!”
那时得知千羽辰对小澜下手,他愤恨绝望更痛不欲生,与千羽辰打了五天五夜,容府一片狼藉,千羽辰的武功竟是略胜他一筹,故意让他、由他发泄五日,他不肯罢手,千羽辰担心他力竭而亡,将他打晕。
他昏睡半月,醒来时,重翼早被墨玄带回京城,南王离世,皇帝下旨举国挂丧三月,苗南一片悲恸。
千羽辰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带他去见了小澜。
小澜无知无觉躺在一副玉棺中,身着轻薄单衣,双手交叠放于身前,赤着足,墨黑长发散在身侧,长而舒卷的睫毛静静低垂,容颜安详美好,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然而小澜裸露在外的肌肤苍白无色,平坦的胸膛没有任何起伏,只是一具不会腐坏的尸体。
小澜吃过冥莲,尸身不腐,这他是知道的。
他伸手,指尖划过小澜疏淡的眉宇,又抚上小澜冰冷的面颊,小澜的面庞宛若鲜活,即便失了血色,也依旧眉目如画,让他深深心动又心痛。
“小澜,大哥来陪你了。”
乌溪云落在重翼手里不会有好下场,重翼只会比他下手更狠!他终于盼得大仇得报,却也永远失去了小澜,根本不想再活。
就听千羽辰突然开口:“容将军,澜也许还会醒来!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值得将军活下去,不是吗?”
他震惊:“你说小澜还会醒来?!”
千羽辰点头:“我喂澜吃得不是毒药,是致人假死的‘梦回’。”
他心头猛颤,“梦回?!”
然后他知道了,此“梦回”非彼“梦回”,是仙人道长依照乌梓云提供的配方改进而制,只能令人入梦,却没有回梦期限。
解蛊后小澜的身体受蛊毒侵蚀几乎丧失了全部行为能力,周身还剧痛不止,而冥莲恰可以修复人体损伤,冥莲相较活人对死人更有效,小澜活着时冥莲无济于事,但也许死后冥莲能够发挥功效,只是,小澜失血过多,体内所剩冥莲很可能根本不足以治愈蛊毒导致的全身瘫痪,更重要的,仙人道长也拿捏不准冥莲可否修复离魂蛊毒对身体的损伤,毕竟,冥莲不能解毒。
服下此种“梦回”,如若身体无法复原,小澜就会无限期沉睡下去,那便与真的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可小澜一心求死,千羽辰唯有行此法,向天一赌。
千羽辰答应小澜劝他好好活下去,不愿他终日守着一具尸体度日,几番劝说无效,便将小澜连人带棺藏了起来。
那副玉棺的材质名曰养心玉,小澜在养心玉棺中躺了三年,奇迹竟然真的发生。
夜无声带着小澜苏醒的消息寻到他时,是小澜“忌日”的几天后,秋雨萧瑟中他刚刚去过小澜的衣冠冢祭拜,得到消息的一刻,凄清秋雨也发出悦耳叮咚,晦暗愁苦的心一瞬明亮,他紧紧攥着手中那枚装有结发的香囊,发誓此生再也不会像原来那样宠着小澜、任由小澜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然而小澜自从苏醒竟是无一日让他省心,不从官不从商,但也绝不好好待在家里养身体,居然对江湖事升起无限兴趣,死缠烂打要学轻功,还瞒着他创了个江湖门派出来消遣,说要结识江湖朋友,为将来闯荡江湖早做准备。
再说此时,容澜从那么高的树上摔到雪里,如果不是已然寻得火蛇、吃了蛇胆,寒症必定发作,他身体虚弱、冰凉,容烜抱他回到千羽庄时,他早在容烜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苍白一片。
容烜叹口气,心疼又后悔,说是不再宠着小澜胡闹,可他依旧一件事也不舍得让小澜真的失望……或许不该教小澜轻功,小澜摔伤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庄中下人见到失踪半日的容澜就是这么被容家大哥给抱回来,都吓得不轻,赶紧又是请大夫,又是备热水。
“啊!有刺客!”
偌大的千羽庄,某间院落忽然传出惊呼。
屋内正侍奉主子汤药的婢女仆从都被刺客赶了出去。
“你们别叫,我不会伤害他!只是有些话对他说!”
重翼凝望床榻上一脸病容的人,深情款款走到床边,握住那人冰凉的手:“澜儿,你当真要和千羽夙雪成婚吗?”
明日就是大婚,千羽辰正在亲自视察妹妹婚礼的筹备情况,远处夜无声急匆匆走来,“少庄主,苏阁主……”
“明华怎么了?可是病了?”千羽夙雪也恰好来寻哥哥,夜无声话刚起头她就奔上来焦急询问,说着就往未来夫君暂居的院落走:“不行,我要去看他!”
“大小姐,苏阁主他……”夜无声欲言又止。
千羽辰拦住妹妹:“你先回房,哥哥替你去看明华。”
“可是……”千羽夙雪咬唇。
千羽辰劝道:“大婚前新娘与新郎见面视为不吉,何况有仙人道长为他治病,你不放心哥哥,总该相信前辈的医术。”
千羽夙雪垂在身侧的手紧攥,终是点头道:“好,小雪回房等哥哥消息。”
千羽辰与夜无声一路去往苏明华所居院落,沉声问道:“千夜,究竟怎么回事?”方才夜无声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看得一清二楚。
夜无声垂头,左脸一道狰狞的伤疤止不住颤抖:“少庄主还是自己去看吧,小的不敢妄议先皇。”
千羽辰惊讶瞠目:“先皇?!”
苏明华的房间里,一股淡淡药香,服侍他汤药的婢女仆从都被突然闯入的黑衣男人赶了出去,一个个扒着门缝往屋里瞧。
这男人是谁?连少庄主身边的一把手千夜掌事都不敢惹。
他闯进来向准姑爷一番深情表白,难道是要抢婚?!
姑爷居然被男人看上了,还追到守卫重重的庄里来,找了十多天!不过姑爷长得俊美无俦,除了澜公子,确实少有人能比,但这男人为何冲着姑爷喊“澜儿”?
千羽辰与夜无声到时,苏明华正被重翼压在床上,清俊面庞通红一片,羞怒至极:“你摸够了没有?!我不是你口中的澜儿!!也没戴什么易容的面具!!”
重翼在苏明华脸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面具的切口,其实早从声音、语态他就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可如果苏明华不是澜儿,澜儿又在哪儿?分明根据墨玄的情报,毓秀阁的阁主应该就是澜儿不错!
当年澜儿溘然离世,他心灰意冷、放任身体一日病过一日,后来,墨玄禀告容烜并未将澜儿的尸体以苗南最高仪式火葬,而是放在一副玉棺内保存、天天守着,他便起了疑心,派人去查。
派去的人并没有查到任何有用信息,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命人暗中盯着玉棺动向,三年后,澜儿忌日一过,他竟是得到了一个怎样也难以置信的消息——澜儿醒了!
澜儿死而复生,他的病不消半年便被王褚风治愈,原本他打算装病到太子十八岁能够独当一面之时再假死离朝,去寻澜儿。
可几月前,千羽庄突然传出喜讯,千羽夙雪对澜儿痴心一片,这些年不知拒绝了多少名门望族的求娶,如今肯嫁人,所嫁之人十有*就是澜儿。
他怎能眼看澜儿娶妻?!
澜儿走后,他一直亲自教导文儿政务,以期太子能够早日接下皇帝的重担,自己能够早日解脱追随澜儿,文儿幼年时资质平平,然而先后拜徐仲博和澜儿为太子太傅,成长惊人,他这个皇帝长久缠绵病榻、许多朝务只能交由太子出面处理,如今朝中多数官员已实际听命于太子,文儿十五岁就已经有自己独立的政见,不受众臣驱使,知人善任,他便放心地提前离朝,利用皇帝薨世阻延了千羽夙雪的大婚。
他命墨玄去查新郎身份,新郎为一江湖门派毓秀阁的阁主,而毓秀阁两年前方才建立,建立时间恰好是在澜儿苏醒之后不久,阁主苏明华不会什么武功,才智超群,且体弱多病,这些特征无一不与澜儿吻合。
猜测证实,他匆匆赶在大婚前潜入千羽庄,想要说服澜儿回心转意,他找了十多日,直到明日就是大婚才摸清新郎住在哪儿,但为何苏明华会不是澜儿?!
屋外,千羽辰听见房中苏明华羞怒又愤慨的反抗,惊讶重翼竟是没死的同时,也有些明白过来,皇帝会病逝于南王忌日可不单单是因了对澜公子的缅怀与痴情这么简单。
然而,好大一出乌龙!
“辰,你妹妹为了我多年不肯出嫁,但又拒绝我的求婚,说到底是我辜负她,我给她找一个如意郎君如何?总不能让她一辈子不嫁人,你爹他老人家都快愁哭了。”
“你妹妹并未与我有过相处,却长情多年,想来是痴爱我这种类型的人,照着我这样的再給她找一个,她与之相处久了,肯定会移情别恋。”
普天要找一个各方面皆与澜相似之人根本不可能!在他看来,苏明华与澜一点也不像,但苏明华以病弱之躯稳坐一阁之主,不会什么武功亦能服众,才学胆识均有过人之处,更重要是苏明华品性端正又对小雪一见钟情,一年多的时间,终于打动小雪芳心,如今小雪对苏明华的爱甚至超过了多年对澜的执着。
眼下重翼误会苏明华就是容澜,千羽辰心里哭笑不得,又不由替重翼默哀,澜是铁了心不愿与重翼再续前缘,澜的心思一向敏锐且狡猾如狐,会找到苏明华这样的人委任毓秀阁阁主,除了为小雪的婚事,估计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打算令重翼误以为是自己成婚,迫使重翼放手。
千羽辰叹气,可惜,重翼不仅没放手,反倒还撂挑子干脆皇帝也不当了,直接驾崩让你没法结婚,又闯到新郎房中欲意抢亲!
两个智慧超群的人斗智斗勇,你追我逃,真不知最终会是谁先败下阵来,向对方妥协。
但千羽辰预感,容澜这辈子都别想成婚!
“见过少庄主!”门外围观的下人见到千羽辰,纷纷向少庄主请安。
千羽辰颔首:“今日之事不可外传,更不可让大小姐知道!都下去吧。”他声音温凉,话语不带冷意,却无端令人生畏、不敢违抗。
“是!少庄主!”众人散退。
千羽辰推门进屋,走到重翼身前,定定神,拱手作揖:“公子怕是认错人了,还请放开小人的妹夫。”
重翼放开苏明华,转身,目光冷冷扫向千羽辰:“你来得正好!澜儿在哪儿?他不愿见我,竟找来这么个替身骗人!”如果这人不是澜儿,很可能就是澜儿找来迷惑他的替身,他若信以为真苏明华不是澜儿,明日拜堂之后,就什么都晚了!
千羽辰再拱手:“明华的的确确即将成为小人的妹夫。”
千羽辰说着安抚苏明华几句,留夜无声照料受惊过度的妹夫,便引重翼入前厅,将事情原委讲明。
重翼脸色难看,正待再问澜儿究竟在哪里,就见有庄中下人带了一名大夫脚步匆匆而来。
千物压根儿没注意重翼的存在,只急着向千羽辰禀报:“少庄主,公子找到了!只是,公子摔伤了,是被容大公子抱回来的,这是为公子看诊的大夫。”
那大夫赶紧上前道:“少庄主,容公子练习轻功时不慎从树冠跌落,所幸是摔在厚实的积雪上,没有造成内伤,除了背部有大片瘀青,受了些寒气之外,其他无甚大碍。”
千羽辰皱眉,澜这家伙成天里整些吓死人不偿命的幺蛾子,得亏是如今身体好了许多,若在以前,从树上掉进雪里,这一番折腾还不直接摔去半条命。
千羽辰虽还有心情抱怨,心里却是无比担忧。五年过去,他当初吻了容澜、亲口将梦回喂下,说自此放手,但哪里又真放得开?
容澜这样的人,一旦为之动情,就再难解脱,冷心冷肺、恣意妄为,内心强大坚韧得简直可以用彪悍形容,从来不晓得、不在乎、更不需要别人的关心。
千羽辰其实很羡慕妹妹,千羽夙雪爱上容澜,却从来没有真的与容澜朝夕相处,过了这么多年,会再爱上旁人也是情理之中。
可他,已经守护了澜多少年?早就成了执念,伪装得再好,也骗不过自己的心。
千羽辰知晓容澜身体状况尚且无比担忧,更别说重翼根本不了解容澜近况,印象中,容澜的身体仍旧是五年前吹下风就会倒的样子,一听容澜从树上掉下来,他整张脸都变了颜色,生怕一个闪失就又是一场天人永隔,揪住千羽辰,问话的声音连灵魂都跟着颤抖:“澜儿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没有容澜的同意,千羽辰本不打算告诉重翼容澜的下落,即便容澜为了参加婚礼早三个月前就住在了千羽庄,但千羽庄各处机关重重,他不承认人在庄里,没他引路重翼没个十天半月绝对找不到人,不然,重翼也不会赶在婚礼前一天才寻清苏明华的房间。
但千物已然暴露容澜就在庄内,他又实在担心容澜的伤势,只得领重翼一同去探望。
然而事实证明,容澜果然是不需要别人心疼的。
千羽辰和重翼到时,他正*着上身,趴在厚厚叠摞的软垫之上,弓着背给容烜在他背上擦药酒。
白皙如玉的肌肤青一片紫一片,触目惊心,清瘦的脊背根骨分明,容烜的手掌每按揉一下,他的身子就轻颤一下,面白如纸,额上疼得满头是汗,千帛不停用丝帕给他擦汗,嘴里直叨叨:“先生,你以后别再这样胡闹了行不行,你这摔一下,多少人跟着心疼呐?”
容澜却是不理会千帛的絮叨,他身子被软垫架起,两条细瘦胳膊垂落下来,手里拿个拨浪鼓,如此情形竟还能一脸悠闲地逗弄床上放着的一个小婴儿。
咚!咚!咚!咚!咚!拨浪鼓在容澜手中有节奏的摇摆。
那小婴儿被他逗弄的不时发出咯咯笑声。
重翼与千羽庄刚走近床边,就听容澜道:“乖!叫爹。”
小婴儿已经一岁多正是学说话的时候,闻言软软喏喏冲容澜口齿不清道:“咦……”
重翼的脚步几乎是一瞬间就被盯住,高悬的一颗心没落地,又直接坠入无尽冰窟,本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难看,尤其望见床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澜儿衣衫不整,这女人杵在一边……
竟是早已成婚,连孩子都有了吗?!
千羽辰则是本就紧皱的眉头越发紧皱,抱起婴儿用身体挡住重翼快要杀人的目光,哄道:“儿子,爹在这儿呢!那是干爹,别认错了!”
小宝宝瞧见自己的亲爹,笑得更开心,伸手抓在千羽辰脸上,挥舞肉肉的小胳膊:“咦!咦!”
不是澜儿的孩子,重翼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忽上忽下,脸色都不晓得该怎么变。
容澜不满撇嘴:“辰,干嘛拆穿我?”
“不拆穿你,我儿子命不保夕!”千羽辰将孩子递给女人:“阮晴,澜有客人来,你先带廷儿下去。”
“是,少庄主。”阮晴抱过孩子,望了一眼重翼,对容澜道:“公子好生修养,奴家改日再来探望。”
她走出房间,心知那一身黑衣的冷峻男人怕是与少庄主一样,都对屋里的公子抱有那种心思。
不爱女人,爱男人。
阮晴摇头,她是孩子的娘亲,却不是千羽庄少庄主的妻,她一届风尘女子,能够与少庄主育有一子,在千羽庄有一处容身之地已经万分知足。
五年前,少庄主在她所属花楼夜夜买醉,她因弹奏一曲《余生》被少庄主看上,赎了身。
三年时间,少庄主只听她弹琴,却从不碰她。
直至两年前的某日,少庄主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听她抚琴,喝得酩酊大醉,再然后就要了她。
一夜缠绵,少庄主神志不清抱着她,对她说:“澜,你回来了,我是不是该要一个孩子?不然如何对你死心……”
千羽辰许诺容澜,会劝容烜好好生活,可没人知道,将近三年,千羽辰又是如何守着一副玉棺,与玉棺里的人。
屋中,千羽辰道:“小雪还在担心明华,我就不留着打扰你们说话了。”又冲千帛道:“去把隐凤苑收拾出来给皇……给重公子住。”
千帛心领神会跟随少庄主退出房间。
容烜一直为容澜擦揉活血化瘀的药酒,望见重翼没有丝毫惊讶,擦揉完毕才对重翼道:“小澜受了伤,需要静养,你有话,长话短说。”然后用厚被遮盖住容澜的身体,也走出房间。
容澜没了小宝宝玩,正捏着拨浪鼓百无聊赖,不知重翼从哪儿竟凭空变出一只狐狸,扔到容澜床上:“还你的!我不要它,我只要你!五年的时间,对着这只畜生,这惩罚应该已经足够了。如今我不再是皇帝,澜儿,和我成亲吧!”
五载度日如年,一千九百一十五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无尽的思念,痛苦绝望,希冀期盼,他对着苏明华说尽了离别泪,道尽了相思苦。表白了大半天,才发现根本搞错了对象。
澜儿总能将他耍得团团转。
他确实已经没有心情再长篇大论,直奔主题!
小狐狸见到阔别多年的主人,先是委屈矫情了一会儿,见主人根本不吃它这套,也不哄它,用爪子去拨容澜手中的拨浪鼓,想主人逗它玩。
容澜正在认真思考如何拒绝重翼,哪里顾得上和宠物玩耍,真是有种会被追到地老天荒的感觉,死多少次都逃不开,所以他才想赶紧和大哥去闯荡江湖,躲到天涯海角。
容澜一直没有直视重翼,垂着眼。
重翼走到思念了整整五年的人身前,沉吟一声:“澜儿。”
然后伸手轻轻捧过容澜的脸,一瞬间有些回不过神。
五年,所有人都变老了一点,澜儿却依旧那样年轻美好,岁月没在他如画的面庞上留下任何痕迹,明亮的眼睛,疏淡修远的眉,略显苍白的病容,还是离开时的模样,让他怎么不心动?
容澜也望着重翼,面前男人似乎饱经风霜摧残,胡子拉碴,两只眼睛通红,不晓得是要哭了、要怒了、还是只是太久没睡觉。
“你累吗?”容澜开口。
累?重翼摇头:“不累。”
容澜道:“你不累我累,你我都是男人,如何成亲?你放过我吧!”
重翼闻言竟是俯身就吻住容澜双唇,“澜儿,男人为何不能与男人成亲?只要两情相悦!”
“唔——!我跟你两情不悦!”容澜挣扎。
重翼不肯松口:“不悦你那日附在我耳边说,那就认了吧!澜儿,你认得究竟是什么?!恨我?还是爱我?”那最关键的一个字,他竟是没听清……
容澜脸颊绯红,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喘不过气,抬手就给了重翼一掌,“你再吻一个试试?!”早知道不是幻觉,早知道自己压根儿没死,他就不说那句话了!也不至于惹得重翼纠缠个没完没了!
简直就是悲剧……
“咳咳咳!”重翼吃了一掌,后退几步,容烜怕容澜受欺负、又怕容澜得了武功更加肆无忌惮,只将五年内功修为渡给容澜防身,但五年内力也足够重翼喝一壶。
重翼被打得嘴角挂血,反倒不知想起什么,笑得让容澜莫名感觉不妙,就听重翼道:“澜儿,你欠我一顿面,说好了,我强吻你,你就做面给我吃!眼下你受了伤,我可以陪你把伤养好,再让你做。”
“……”容澜内心有点崩溃,笑着扬声道:“大哥,重翼要吃我做的面。”
容烜不过多时,真就端了一碗面进来,对重翼道:“吃完就走吧,小澜需要休息。”
重翼正好饿了,提起筷子,第一口就:“……”
原来不管多想念,该觉得难吃,还是一样难吃。
他苦笑着喂小狐狸,小狐狸的记性显然比他好太多,傲娇走开,趴着拨浪鼓要容澜陪自己玩。
今日恰是容烜生辰,容澜偷溜出去练功前,特地做了一大锅长寿面给大哥,就是怕被容烜发觉自己不老实,提前讨好。
讨好的效果似乎不佳……他被禁足三月。
容烜颇为同情地看着重翼将整整一大碗面都吃进肚子里,脸色由红变白再转绿。
此面有毒,生者勿食。
重翼吃完,放下筷子,仓皇逃走。
翌日,千羽夙雪与苏明华大婚,千羽庄宾客满堂,庄内忙得不亦乐乎,到处喜气洋洋!
正午吉时,一对新人喜结连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千羽泰瞧着女儿终于嫁得如意郎君,激动地忍不住热泪盈眶,如今孙子也有了,女婿也有了,唯一遗憾便是儿子不肯娶妻,想着,他不由望向忙着招呼宾客的千羽辰。
也罢,没有让千羽家绝后就好!
“少庄主,公子与容大公子已从后山门走了!”
“恩,我知道了。”
酒席上,不过眨眼的功夫,重翼就再找不到容澜的身影,心知澜儿恐怕是又逃了,急匆匆离席。
山庄之外,墨玄驾马赶来,将重翼的坐骑一并带来:“主子,属下喂雪狐吃了追香丸,跟着这只蝴蝶,不论容公子到哪里,您都可以找到。”
重翼跨马,捏着昨日强吻容澜时从容澜发间断的一缕乌发:“澜儿,不论天涯海角,这一次我都要追到你!”
容澜借故更衣,跟着容烜从后山门出了千羽庄,早有温暖如春的马车候在门外。
雪狐如愿以偿回到主人身边,马车一路向南方行驶,它黑溜溜的眼珠凝视容澜,窝在容澜身前,七岁的雪狐已然成年,开始露出属于狐狸一般深邃狡猾的目光。
容澜伸手顺服它雪白的毛发,对容烜道:“大哥,走之前带我上趟冥山吧。”
容烜问:“山上那么冷,你去山上做什么?”
容澜眼里是与狐狸无异的狡猾,笑若星辰。
容澜说:“我想把雪狐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