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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兄,请再快些。”
“驾。”
“吕兄,能否再快一些。”
“驾,驾驾。”吕仲的表情有些无奈,手上加快了策马的频率,说起话来依旧一副懒懒模样:“公孙兄,此去临淄不过三百余里,轻车慢行一天一夜也就到了,为何竟然如此着急?”
赵欢自知事关重大,不容有失,他对吕仲并不知底,是以只是推说有重要情报需要火速呈给齐王。
战国时代的外交活动极为频繁,使团的规模有大有小,规模大的,似长安君这样“约车百乘”,也尚算不得大;规模小的,匹马单车甚至腿儿着,也不是没有可能。对于使者的选择也是不拘一格,上到一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耄耋老人,下到甘罗这样的十二岁顽童,在这段遥远的历史里永远充满着后人难以想象的戏剧张力。
吕仲从十五岁起便跟随父亲经商,这些年里走南闯北,自有一套识人之术。这个公孙伏英年纪轻轻,言谈举止却非同凡人。所以,当初他自称赵使,吕仲并没有仔细盘查,而是凭着商人的直觉,选择相信他,并且帮他。
当然,也是自助,或者,更可以说是一场交易。
商人逐利,对于利益他们有着天生的敏感嗅觉。
欲求百倍之利,则必冒百倍之险。
投机之会,间不容穟。当机立断,贾人本色也!
此刻二人比肩而坐,吕仲便开始不动声色地刺探起这位公孙大夫的底细来。一番交谈,吕仲得知他尚有一队人马在历下邑中,只是不明其中因果,因此对他为何要甩下大队扈从,一个人急急赶往临淄百思不解。
而这公孙伏英虽然看似不拘小节,一涉及到关键的信息竟是滴水不漏。吕仲只得悻悻然道:“罢了,罢了,吕某不过是一介商贾,朝堂之事公孙兄自是不屑于向某提起的。”
赵欢道:“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商人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货通南北,调和天下,吕兄何以妄自菲薄?”
商人的地位在春秋以前其实不低,像著名的陶朱公范蠡,孔子的弟子子贡都是商贾。但是进入战国后,随着战争规模的不断扩大,各国纷纷变法,采取重农抑商的政策措施,商人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对此赵欢也隐约知道一些,但是来自二十一世纪市场经济环境中的他自然不会对商人持有偏见,许多的观念更是超越当时不知多少。虽然不过是后世形同商人的常话,寥寥数语却不知经过了多少世代的凝练。
听了这一席话,吕仲直欲击节赞叹,好个“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而那轻飘飘的一句“货通南北,调和天下”竟也隐然有股睥睨天下、吞江吐海的格局气势。
“这个公孙伏英究竟何人?”吕仲再次陷入了思考。
见到吕仲沉吟不语,赵欢继续道:“你我两人萍水相逢,即是缘分,吕兄于我又有救命之恩,我自是当坦诚相待。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非我不愿也,实不能也,吕兄你又何苦屡屡以语相激呢?”
吕仲兀自叹了口气,执鞭抱拳道:“公孙兄之风采,当真有如霁月高风,吕某倒似了那碎舌子的妇人,实在羞愧得紧。”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支羊皮葫芦:“今日我们便只论交情,不探根底。来来来,喝上口酒暖暖身子。”
那时的酒不经蒸馏,基本上就是米酒,既能饥渴又能暖身。赵欢接过酒壶喝了几口,又递回吕仲。
吕仲喝一大口又道:“公孙兄出口成章,字字珠玑,只是不知这‘缘分’是何事物?”
赵欢一拍脑袋,此时佛教尚未传入中国,自然未有“缘”一说。
“额,这个……”他略一迟疑,解释道:“所谓缘者,不过是我家乡的一种说法。便是说你在这里遇见了我,我在这里遇见了你,我们此时此地互相遇见,而不是同其他人遇见,则上天必然有让你我遇见的原因,这次遇见也必然会把你我引向新的结果。这便是缘分了。”
“你遇见我,我遇见你,你遇见你,我遇见我……这个,这个……”吕仲果然被成功绕晕了。
赵欢豪放地一把抢过酒壶:“都在酒里了。”
吕仲哈哈大笑:“都他妈地在酒里。”
赵欢的笑声忽然戛然而止,戳戳他道:“吕兄。”
“唔?”吕仲啧一啧嘴。
赵欢稍有些尴尬地指指马车:“吕兄,驾车。”原来两人一番觥筹交错,八匹骏马已经野马由缰。
“哦,驾。”吕仲稍有一些不好意思,重新挽起缰绳,不知从哪拔了一根稻草叼在嘴里。
“吕兄,可否再快一些。”
“驾驾。”
“吕兄,再快些。”
吕仲无奈发现对话又回到了原点,发牢骚道:“八马同驾,又是顺风,这样的速度还要再快?再快那便只能插翅膀飞了。”也不知有没有再心里腹诽上一句:“你咋不上天呢?”
“飞?你是说飞?”赵欢脑中灵光一闪,眼珠滴溜溜一转:“吕兄,我倒有个主意。”说完略一矮身便钻进车厢里去。
吕仲继续驾车,忽然觉得身后一阵透风,转头却见公孙伏英正在拆车上的布帷,大声惊呼:“你又在做甚?”
赵欢道:“吕兄,车内可有绳索?”一边说着,车壁上的帷布已经被他扯去大半,两人的对话声在风中逸散,顿时显得空洞起来。
“在几案下面。”吕仲大声道,虽然前一瞬间还对公孙伏英地拆车行为大吃讶异,但却实在好奇这小子到底要搞什么把戏。
只见赵欢先将那帷布收于一处,又把绳索系在四个角上,还未完全系好,被大风呼地一带,便像一张大网向天际撒去。赵欢被扯得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车中,帷布在天上又卷为一团,落在前方马上,引得几匹骏马好是一阵惊鸣。
“吕兄快过来帮忙,咱们合力把这块风帆给升起来。”
“风帆?”吕仲半张着嘴,指着帷布。
“是的。”赵欢答道。当时帆船还未发明,人们自然不知道帆。然而赵欢现在被帷布拽着,样子颇为狼狈,哪里顾得上解释许多。
“也是你老家的?”吕仲又问。
赵欢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尴尬:“是的。”
吕仲将马车停下,自己也站进车舆内,两人各自拽住帷布两个角。
赵欢道:“一二三,放。”
整个马车被颠得一颤,一张黑色地风帆被鼓了起来。
……
……
齐国富有海滨,坐拥鱼盐之利,自春秋初年起就一直是个有滋有味的东方大国。齐相晏婴出使楚国时形容临淄的人口“比肩接踵,张袂成阴,挥汗如雨”,这并不夸张,而坐落于西南城门处的稷下学宫则可以说是天下所有文士心中的神殿。临淄当之无愧是当时山东六国共同地经济、文化中心。
直到数十年前,燕将乐毅率领五国联军一个月内连下七十余城,齐国一度倾覆,最后仅仅靠着即墨、苣城两城复国。现在国力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经过几十年的休养,全盛时期地繁荣盛景已经渐渐开始回来。
深秋中的临淄城并没有因为天气的清冷而冷清些许,进出城门的行人络绎不绝,争相出入的马车地车轴不时发生碰撞,衣甲鲜明地卫士不断地检视、验查、巡弋,稍远的地方,几个妇女在正赶着一群山羊,这个午后似乎没什么不同。
忽然大地的一侧传来急促的蹄声,众人俱是一惊,因为驾车的马儿是跑不了这么疾的,而当时的普通人并不骑马。
骑马的只有,骑兵。
虽然那场骇人大仗已经过去多年,战争的余悸还一直萦绕着这座东方大城。
许多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驻足观瞧。
然后许多人便看到了让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地平线上跃出一块摇曳的帷布大帆,和地上八匹飞奔的黑色骏马,共同拖着一辆吱吱扭扭的车乘,车上载着两个挂着清水鼻涕的俊美男子,一个驾着骏马,一个操着风帆。
十里外的一处山崖上,这一幕也同时映进一个身材佝偻地老人眼里,他默默张开口,也不知是多久没说过话了,嗓音极为沙哑: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