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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站着作甚?”姬明月嗔道,“还不过来!”
绍筝后撤半步,一脸的戒备:“你做什么?”
姬明月好笑,咬牙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说着,故意朝绍筝所在的位置挪了挪步子。
绍筝心中警铃大作,唯恐她再抽冷子扯自己的衣领,急向后退。
“咚——”
“嘶……”绍筝哼了一声。
这下好了,右半边身子抢在地上,这会儿左半边身子又撞在了门上。哥俩儿好,谁也别笑话谁了!
姬明月险些失笑,越发觉得逗这孩子很有趣,干脆紧逼近她,歪着头,一脸的玩味:“你躲着我做什么?难道我长得很可怕?”
沁人的冷香再度袭来,绍筝绷不住,微微侧过头去,不由得敛息,面颊飞红。
姬明月微垂着头,映在她眼前的是绍筝光洁的额头,向下是英挺的鼻梁;向上,青丝如墨,泛着健康的光泽,在额头正中微微凸出一个小小的尖。
美人髻……果然是个美人!姬明月不禁莞尔。
“怎么?我面目狰狞得让你连看都不愿看了?”为了逗弄小美人儿,姬明月不惜自丑,连语气都透上几丝哀怨来。
绍筝果然吃她这套,听她如此说,心里已紧张起来,忙辩道:“不不!前辈不丑!前辈怎么会丑?”
“你叫我什么?”姬明月挑眉。
“咳……”绍筝被噎住,只得硬着头皮道,“明……明月……你不丑……”
“哦?只是不丑吗?”姬明月眼波流转。
绍筝不敢抬头看姬明月,更无法理解这女子何以对自己这般亲昵起来,她只觉得头皮发麻,若不是有头发覆盖着,估计都能看到她整个头皮都羞红了。
“不丑,自然……自然是……是美的……”绍筝忍不住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对方又不是宁姐姐,害羞个什么劲?磕磕绊绊的又是怎么个意思?连面对师父,她都不曾如此不堪过。
姬明月闻言,心里颇为受用。
又见绍筝整个身体贴在门上不自然的模样,心下划过不忍,身形一闪,已经后退到了床榻前,四平八稳地坐下,霎了霎眼:“说吧,为什么撞门?”
身前的压力一空,终于可以自由呼吸了,然而,那撩人心弦的冷香气息也随之不见了。
绍筝为自己莫名涌上的失落而困惑,更无语于这个女子变脸比变天还快。方才还一副登徒子要撕扯人家衣服的架势,这会儿就端然而坐,一脸儿的正八经儿了。姬明月要是不问,绍筝还真就忘了自己为何来她房间寻她了。
可撞门这事儿,终究是不那么好解释的。
“我以为前……以为你走了。”绍筝嗫嚅着。
“所以就情急之下撞门了?”姬明月挑着眉角打量她。
绍筝脊背一僵,她可以说不是吗?
姬明月的雪眸泛上温度,投注在绍筝脸上的目光也愈发的柔和起来。
“不舍得我走?”她轻声问道。
绍筝微窘,双眸落向侧面,“前辈的伤还没好利落……”
“只是因为伤?”姬明月追道。
绍筝抿了抿唇,实不知该回答“是”或者“不是”。若只是因为伤,那样急切的心情又算什么?若不是为了伤,又为了什么?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吗?毕竟,她同她并非泛泛之交。
如此想着,绍筝稍觉释然。
“你是我在这里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又因为我而受伤,我自然该好生照料你,也自然不舍你就这样离开。”绍筝迎上姬明月的目光。
姬明月被她眸子中的坦然所撼,失神一瞬,突的轻笑起来:“朋友?也好。”
绍筝不明就里,隐约觉出她情绪中的失落,似那张轻笑的脸之后,是淡淡的愁苦一般。那是绍筝看不懂的内心戏。
“印玺命你来撵我走的吧?”姬明月不欲纠缠那些烦心的情绪,宕开话题道。
绍筝怔忡:你如何知道的?
姬明月的唇角挑起,回了她一个神秘的微笑,一派“什么事能瞒得过我”的模样。
“是三师伯,”绍筝不喜说谎,吸了口气,坦言,“他说,我们明日就要回峥云山了,让我请你……请你离开。”
这话,绝非她乐于对姬明月说的,无奈出口,令她顿觉愧疚,没面目同姬明月相对了。
姬明月并没恼,而是平静地凝着她,平静得让绍筝快要误以为这是她暴怒的前兆。
“要回峥云山了吗?”姬明月缓缓吐出一句话,听不出是喜是忧。
“嗯。”绍筝抿紧嘴唇。
“真要回去吗?”
“嗯?”绍筝诧异地抬头。没有预想中的质问和冷漠,迎上她的,是姬明月探究的神情。
为什么这话听起来,像是她不该回峥云山似的?分明,此刻纠结的焦点该是姬明月的去与留,而非她杨绍筝的啊!
“印玺对你不错……”姬明月悠悠的。
绍筝脊背一紧,心道三师伯对我着实不错,不过,这话从前辈你的口中说出,怎么像是反话似的?
“……虽然,他是个懦夫。”姬明月又补上一句。
果然,前辈对三师伯是有抵触的。可,“懦夫”这个评语下得未免没道理了些。绍筝暗自摇头。
姬明月睨她一眼,便知她心中想的是什么,却依旧问道:“真要回峥云山吗?天下将要有大变故,峥云山再是化外桃源,怕也是要被搅进来的。”
何为“大变故”?绍筝不解其意,攒眉。
姬明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眉眼间的变化,忽的敛眸,强压激涌上来的抚平她眉目的冲动,下一瞬便恢复了平静。
“印玺刚刚去见了何人,你可知道?”
绍筝张目,下意识地答道:“你是说那位‘夫人’?”
“不错,”姬明月点头,“你又知道那位‘夫人’是谁?”
这回绍筝摇了摇头。
“你应该知道的,我曾和你提起过。”
绍筝拧眉。姬明月正经的时候说一不二,从不打诳语,她既说提起过,就必定是提起过。所以,那位夫人……
“薛丛?”绍筝冲口而出,倒把自己惊住了。
“三师伯是去见薛丛了?南梁的皇后,薛丛?竟是她派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强要和三师伯一晤?”
这个讯息于绍筝而言,太过震撼。她前世本就是皇族,深知天家规矩何等的多,她极得父皇的宠爱,方能够在江湖上行走,还要种种掣肘呢,何况薛丛是一国的皇后?要知道,大郑的皇后,就是想回母家省亲都是千难万难的事,一朝嫁入天家,这辈子都难离开那座禁宫。南梁皇族的规矩,又会松快到哪儿去呢?
何况,这位薛皇后,跑出来见的,还是自己曾经的青梅竹马,亦是自己夫君的亲儿子?
这话,如果从旁人的口中说出,绍筝还要怀疑一二;但,既然出自姬明月,绍筝便深信不疑。
在绍筝的眼中,姬明月这个女子,谜一般的强大;对自己,又有着无法解说的强烈的亲近感。绍筝甚至觉得,这个女子无论何时,都不会哄骗自己半分,她可以绝对地信任她。
姬明月看着她脸上风云变化的神色,有震惊,有意外,唯独不见怀疑,顿觉欣慰,笑得越发的舒心。
“正是薛丛。”
绍筝恍然大悟:难怪三师伯的情绪那般失控,想来那个叫张严的中官是薛皇后的近侍,而那艘大海船也是三师伯熟悉的。
“她为什么要见三师伯?三师伯早已经离开南梁皇家,而且,她的身份,出宫不怕惹麻烦吗?”
“傻子!你当她是自己私自出宫的吗?”姬明月敲敲绍筝的脑袋。
绍筝吃痛,捂着脑袋瞪她:作甚么总是动手?不是拧耳朵,就是敲脑袋,要么就是扯衣衫……
“南梁老皇帝病得厉害,快不行了,临死前想见儿子一面,就派了薛皇后来请了。”姬明月道出其中原委。
这也可以吗?绍筝诧异。
“老皇帝难道不知道三师伯曾和薛丛的情分?”
“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为什么不派得力的臣子,偏偏派了她来?”姬明月闲闲道。
这南梁老皇帝还真是一朵奇葩。他也清楚三师伯当年遁走峥云的缘由,更清楚旁的人根本劝不动三师伯,干脆就玩了一手“解铃还须系铃人”?绍筝暗想。
“那老皇帝认定三师伯会顾念着昔日的情分,能回去看他最后一眼?”而事实上,三师伯根本就不买他老爹的账?不然也不会明日就回峥云山。
“不止如此,”姬明月道,“老皇帝还打算传位于印玺。”
“传位?”绍筝深深觉得南梁老皇帝的脑子有问题。
“我若是三师伯,我也不回去。”绍筝不屑又道。
“说来容易,做却难。毕竟是亲父子,这一次拒绝了,或许此生就是永诀。”
绍筝闻言,沉默了。她想到了自己的父皇。亲近之人,再恨,血脉也是割舍不断的。
“这些细节,前辈又是怎么知道的?”绍筝心生疑问。她相信姬明月有能耐查知薛丛的到来,可涉及到薛丛和三师伯所晤,刚刚发生的事,难道她有□□术不成?
姬明月神秘一笑:“我自有我的法子。”
绍筝灵机一动,莫非是璇儿?一直没见着它的影子,难道做小斥候去了?
她又突地想起姬明月刚说的“大变故”,莫非和薛丛有关?
“前辈说的‘大变故’,是指什么?”姬明月既然无所不知,何不问问清楚?
“迟早被你叫成老婆婆!”姬明月嗔她仍唤自己“前辈”。
绍筝嘴角微抽。
姬明月正色道:“印玺的拒绝惹恼了薛丛,她要代梁而……”
姬明月话未说完,突地斜身掠过绍筝,须臾间便到了门旁,劈手扯开房门,手掌向外探出,揪住一个白影,以迅雷之势摔回屋内。
竟是不知何人躲在门外偷听二人的对话。
那人被掴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刚要爬起来,就被姬明月补上一脚,又是一个狗啃屎。
绍筝:“……”
“哎哎哎!你的脚!踩坏少爷的新袍子了!”那人趴在地上,犹自高声叫着。
姬明月狠狠一脚捻在他的后腰上。
那人嗷嗷尖叫:“少爷的腰!哎哟!腰要断了!少爷我还没娶媳妇呢!我闻人家没法传宗接代,少爷和你拼命!哎哟,疼死我了!”
绍筝听他越说越龌龊,恨不得掩面。
这么惫懒又不要脸的,除了闻人瑨还能有谁?
他吃力地扬起脸,对着绍筝倒是换上了一副殷殷的表情,“好妹妹,你没事儿吧?”
谁是你“好妹妹”!
要不是看在他是九兵山庄少庄主的身份上,绍筝极想踹花他那张英俊的脸。
“哎呦!你这个悍女人!”
闻人瑨挣扎不出姬明月的脚下,只得转求绍筝:“好妹妹!你冲我瞪什么眼睛啊!我又不是坏人!快!快让这悍女人松开!哥哥我的腰都要断了!”
“谁是你妹妹!”姬明月冷冷道,又一脚踢在闻人瑨的身体上。
闻人瑨被踢得嗷嗷直叫。
绍筝:“……”
这么大吵大嚷的,在客栈里终究不像个样子,绍筝无奈道:“这人我认识,前辈先放开他吧。”
闻人瑨被救下,捂着腰一瘸一拐地便往绍筝的身后躲。
绍筝向左,他也向左;绍筝向右,他也向右。
绍筝烦了:“你做什么!”
闻人瑨被她一声吼,惊得一哆嗦,颤着音小声道:“妹妹,这女人没怎么你吧?”
“谁是你妹妹!”绍筝嫌弃地拨开他。
闻人瑨本就被姬明月踹得有伤,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姬明月凉森森的目光让他心惊胆战,只得抖手扯着绍筝的衣襟,“这女人,一看就不是善类,你可得离她远点儿……”
“你又是何人?躲在门外偷听我们说话!”姬明月厉声道。
闻人瑨吓得一个激灵,“你看!你看!眼睛还会放紫光!肯定不是好人!”
绍筝无语,“你为什么躲在门外偷听?”
闻人瑨大呼冤枉,指着姬明月道:“还不是因为这个悍女人?我刚在这间客栈住下,就见到你们峥云派的印师兄了,知道你也住在这里,别提多高兴了!本来是要去你房间打个招呼的,谁承想听到这屋里乱哄哄的像是在打斗,还听到了你的声音,我恐你吃亏,就伏在门外,救个急什么的。”
他说着,气哼哼地一摊手:“结果呢?好人没做成,倒被这悍女人……”
姬明月一记寒芒杀过去,闻人瑨登时把溜达到嘴边的话噎了回去,觉得腰更疼了。
我来见姬前辈,你就住了这间客栈?还好心地伏在门外?要不要更凑巧啊?绍筝才不信他的鬼话。
姬明月眸子中的紫芒散去,心头困惑一瞬,面上却冰冷依旧:“你是九兵山庄的少庄主?”
“诶?你认识本少爷啊?”闻人瑨奇道,继而生气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还敢伤本少爷?我看你还真是……”
他本想说“你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可转念一想,这悍女人显然比自己厉害得多,惹急了她,还不定谁活得不耐烦呢!
闻人公子从来信奉“好汉不吃眼前亏”,拉过绍筝的袖子,“杨妹妹,这地儿待不得,快与我走!”
“放开她!”不等绍筝嫌弃,姬明月断喝一声。
闻人瑨手脚一软,因着这一声,已经把绍筝的手臂扔了出去,还没忘了嘀咕一句:“放开便放开!少爷还怕你不成!”
绍筝:“……”
闻人公子的丢人现眼,她算是见识了。
“闻人少庄主,你到蓬莱做什么?”绍筝问道。她直觉闻人瑨突然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
有姬明月这尊大神在,闻人瑨不敢再造次,依旧捂着后腰,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受了怎样的虐待,哼哼唧唧的:“还不是为了蓬莱阁的事儿?”
“你们九兵山庄也来调查蓬莱阁的事?”绍筝道。
“诶!我们山庄可没那个能力,比不得你们峥云派。再说,我爹还病着呢,我得回去照顾他老人家。”
嗯,好歹还算是孝顺。
只听闻人瑨续道:“那日我辞别淮阳仙长下山,本来想在你们山脚下的市镇上买些土特产,回去孝敬我爹,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不料刚买了东西,在镇上歇了一日,半路就撞见了你们峥云派的宫明威,他慌慌张张的,原来是苏升那小子逃了,宫明威追下山来的。九兵山庄和峥云派同气连枝,我也不好坐视不理,就把东西交给手下,命他们先回山庄去,我和宫明威分头追苏升。这小子竟然逃回了蓬莱,就不见人影了。”
“所以,你就住进了这家客栈?”
“是啊。还遇到了你,可不是缘分吗?”闻人瑨嬉笑道。
姬明月寒眸一闪,闻人瑨下意识地一哆嗦,心里叫苦:这个悍女人,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