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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别吵了,没准过两天就好了呢”,何穆说,“而且鸿文,其实最近这生意还行,除了棺材铺寿材铺,就数咱们这些布行生意最好了”,何穆说,“天天都有买回去裁寿衣的。”
“好不了”,林鸿文看了他一眼,“徐大夫说了,这病朝发夕死,药石无用。要消停下来,至少要等到天冷下来之后。”
“这……那就是说至少四五个月不能开张?”何穆傻了。
“对,所以我让你们先歇着,这病厉害得很,没药医”,林鸿文看了眼外面,“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们俩趁早都回家去。”
“回家也不一定能躲得过去”,周时英闷闷地说。
“回家,好好的用石灰消毒,没事儿别跟别人来往,别喝生水吃生东西,勤用胰子洗手”,林鸿文复述了一遍,“徐大夫就是这么说的。”
周时英一脸沮丧地看着他,林鸿文乐了,“你看我干嘛,你以为光你一个人心疼钱啊,我才是最心疼的好吗?”
“早知道,我就不买地号了”,周时英说,“那还能留下点钱。”
“然后等疫症过去了,人家房子都盖好了,开始日进斗金了,咱们光瞅着眼馋是吗?”林鸿文摇摇头,“得,知道你不甘心,这样,你回家歇着之前再做一件事。”
“什么事?”
“明天去买些石灰粉,胰子”,林鸿文掰着手指头说,“再把咱们铺子里剩下的洋布洋纱敛一敛。”
“洋布和洋纱没剩多少”,周时英说,“我前阵子就告诉供货的,最近少送。”
“嗯,有多少算多少,你抓紧时间联系供货的,说咱们这几个月都不进货了”,林鸿文说,“这些东西备齐了,全送到医馆去。你就跟徐大夫说,咱是白送的,不为别的,就为了防疫。”
“白送?”何穆瞪大了眼睛,“咱不赚钱就罢了,也不能白送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周时英说,“你是想赚个吆喝,让街坊们记得咱们的好,以后等疫症过去了,好再做生意。”
林鸿文点点头,拿出些银子塞给周时英,“就是这么回事儿,咱总得给人留个念想吧,不然等疫症过了,拿什么翻身啊。再说那洋布洋纱本来就便宜,虽说现在入不敷出,但是这些钱,还是赔的起的。明天拿着把东西置办全了,银子要有剩下的,你们俩分了,省着点花,把几个月熬过去,入冬就好了。”
周时英看着林鸿文,这几天他睡不好,眼里都是血丝,林鸿文仔细看他一眼吓了一跳,“赶快回家睡觉去,身体健壮得了病都撑不了一天,你这身板还在这儿熬什么,赶快回家。”
翌日上午,周时英就来唱大戏了。徐世淮看着门外的东西,止不住地夸他有善心。周时英也实话实说,“我就是个商人,在商言商,这段时间哪怕我们绞尽脑汁,生意也是少得可怜,还不如关门。这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送来您这儿,还能派上些用场。让这场疫症快点过去,我们才能再做生意啊。”
“既然周老板直言不讳,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徐世淮说,“虽说在商言商,可毕竟东西都是花钱买的,如今您白送给我们,赔本是肯定的。我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周老板放心,这些东西发出去,我必定对他们说,这是周记布行所赠,让他们念您的好。”
“徐大夫真是个明白人”,周时英给徐世淮行了个礼,“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不耽误您治病救人了。”
徐世淮还礼,让郑云程宇把东西都搬进去,分成一份一份地去赠与病患。周时英眼睛亮亮的朝站在药斗前的林鸿文看了一眼,林鸿文朝他笑了笑,周时英微微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47.
那一年的夏天分外难熬,徐世淮说林鸿文底子不好,不让他随便出去走动,于是林鸿文便整日待在医馆里抓药熬药。
那日田嫂来了,跟林鸿文说了很多。林鸿文很久没出去不知道,杂市儿很多人都没了,陈泥鳅也没了。
“我早就跟他说,让他把那些臭鱼烂虾都扔掉”,田嫂抹着眼泪说,“他不听,夏天贪凉还总喝生水,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
林鸿文想起去年冬天的时候,陈泥鳅还带他去冰上下网,词严厉色地告诉他没事儿别去江面上胡闹,如今话他还记得,人却已经不在了。
田嫂止不住地流泪,跟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个又一个死去的人,他认识的,不认识的。林鸿文想起前两年发大水的时候,郑云说这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那些人起早贪黑地一辈子,到最后可能连口棺材都没给自己攒下。
这场疫症直到立冬之后才彻底过去。在连着五天没有病患来医馆之后,徐世淮终于解除了对林鸿文的禁足。林鸿文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踏出医馆。外面下着小雪,街市上冷冷清清,林鸿文走了几条街也没看到一个人影儿。平日里郑云爱吃的糖炒栗子,也关门了。杂市儿一片寂静,林鸿文想起以前每次经过这里时,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油炸的果子,蒸着的包子,摊在案板上的生猪肉,摆在地上的死鱼活鱼,那些味道纷杂难辨,如今却甚是想念。林鸿文默默地走到江边,江边上已经结了一层冰,但不是很厚,一个大点的石块就能砸个洞。林鸿文百无聊赖的在街上转了半个时辰,走到有些冷了也没看见一个熟人,只好跺了跺脚回去。
48.
十几天后街上才渐渐有了些人气儿。布行也恢复了营业,由于在疫症期间捐了些物品,名声在外,因此生意倒是比之前还要好些。这天晚上,何穆一个人在铺子里等着林鸿文,挂钟的时针指向九的时候,林鸿文才推门进来。何穆见他一身寒气,让他过来离火盆近些暖和暖和。
“怎么这么晚才过来?”何穆问。
“去了趟江边”,林鸿文摊开双手烤火,身上渐渐暖了起来。
“黑灯瞎火的去那儿干嘛?”
“有件事儿是时候做了”,林鸿文转头看向何穆。
何穆微微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儿,“杜心竹?”
林鸿文笑了,“你怎么猜到的?”
“你上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找我也是为了他”,何穆说。
林鸿文点点头,“杜心竹当年是和我们一起,跟着筑路队来哈尔滨的。我那时候身体不好,我爹他们怕我扛不住这么重的体力活,使了点手段把我从筑路队里弄出来了。之后我就一直在医馆。后来,义和团来了哈尔滨,据说田家烧锅那边的筑路队都加入了义和团。再后来俄*队开进来,义和团和清军吃了几场败仗,退出了哈尔滨,我爹他们从此下落不明。”
“那么多人全下落不明,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何穆想了想说,“你怀疑他?”
“并非我胡乱猜测”,林鸿文说,“他第一次在店里看见我的时候,活像见了鬼一样。后来我拿话试探他,问他知不知道其他人是死是活,他居然连任何一个人的死活都不知道。过年的时候一起去烧纸,元宝不够我去买,回头看见他对着我爹和我大哥的火堆疯了似的磕头,说他心里没鬼,我不信。”
“你要做什么?”
“我给你三天时间安排,三天后中午我会过来。我要我过来的时候,送货的刚好都出去了还没回来,又那么巧,还有一单江北造船厂的货需要人去送,货稍微有点多,一个人去送有点吃力,两个人轻松。”
何穆一下想起林鸿文刚进门时说自己去了江边的事,“你别去,这事儿太危险,你想怎么着你告诉我,我替你去。”
“我想听他说句实话”,林鸿文咬了下嘴唇,“我想知道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替你去”,何穆说,“我保证帮你问出来,你别去。”
林鸿文摇摇头,“我不会有事的,这件事我必须亲口去问,亲耳去听,我才能踏实。做好我交代给你的,其他的事不用操心。”
“怎么能不操心”,何穆有些急躁地喊道,“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布行怎么办?”
“你已经是布行的老板之一了”,林鸿文笑着说,“且别说我不会出什么事,就算我真的有事,还有时英呢,你们一定能把生意做下去的。”
“我是跟你混饭吃的,不是跟他!”何穆站起来低头睁大眼睛看着林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