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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五天之后,何穆那边来了消息,贺记四家粮油铺出售的大米中,全都掺杂了发霉变质的。存放粮食的仓库白天从来都没有动静,晚上却是灯火通明。粮食都在入夜后,才由仓库运往各个粮油店。而粮油店在卸了货之后,也要忙活到二更天才消停。
林鸿文心里盘算,如果大米在仓库就已经处理完了,那运到粮油店卸了货应该也就完事儿了,根本不用忙活到二更。忙活好几个钟头只能是一个原因,大米运到粮油店的时候,还不能直接往外卖,必须再处理一下才行。何穆看他低头不语,便追问了一句。林鸿文抬头看看他说,“这回恐怕是要赌一把了,你帮我看看赢面大不大?”
“怎么说?”
“仓库那边人少,就算咱们动手,恐怕也没多少人能跑来看热闹。傅家店这边人倒是多,但是”,林鸿文犹豫了一下说,“万一咱们动手了,看热闹的人也来了,里面什么都没有,怎么办?”
何穆想了想说,“他们二更天才消停,就算离开的时候都收拾干净,但在那之前一定是有东西的。”
“所以你也觉得应该从傅家店动手?”林鸿文问道。
“对,而且要趁他们还没走的时候就动手”,何穆眼神一凛,“就算傅家店什么都没有,还有八杂市儿和田家烧锅呢,我就不信,他能都藏起来。”
“你生怕人家不知道是咱们做的是么?”
何穆说,“知道又如何?他又没有证据。”
林鸿文勾起嘴角说,“没出正月就不算过完年,那么多人喜欢放鞭炮,点着了谁家也没什么稀奇的是吧?”
何穆笑笑说,“我去安排。”
两日后入夜,几个小孩在街边放鞭炮,有的还拿着窜天猴。鞭炮声中,几只窜天猴也一起升上了空中。暗中有个人影,也一同点燃了窜天猴,只不过他的这支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贺记粮油铺的草棚上。
火星燎着了一大片,而后又慢慢地烧着了后门,顺着门缝儿向屋里钻去。里面的人还没发现,就听外面有人扯着脖子喊道,“着火啦!”
正月里本来人就睡得晚,一听见着火了,披上衣服就跑出来看。见贺记粮油铺的棚顶已经燎着了,便赶忙打水灭火。好在这天风不大,火势很快便得到了控制。匆忙中只听有人喊,“屋里还有人呢”,众人便不只顾着朝屋顶泼水。有人救人心切,朝门板泼了几桶水后,就一脚踹开了那扇门。只见屋里的三个伙计也正拿着盆往门外泼水,众人浇熄了火后一起涌入了粮油铺,谁知进去后便傻眼了。
铺子的地上堆放着成袋的大米,有几袋已经打开,里面的米已经受潮发霉结块。旁边几个大木盆里分别泡着一些米,不知道水里加了什么,那大米的颜色一盆比一盆浅。
“这米都发霉了还放这儿干嘛?”
众人面面相觑,但又几乎在同一时间想明白了。
粮油店里的三个伙计还想趁乱往外跑,被几个街坊一把揪住,“发霉的米你们还往外卖?不怕遭报应啊!”
“吃的东西你们都敢做手脚!”
“亏我平时总光顾你们,你们居然这么丧尽天良?”
三个伙计被揪出来团团围住,街坊们找不到老板便把怨气都撒在他们身上,三人见这阵势,纷纷跪地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们也不想干这昧良心的事儿啊,但是老板非让我们这么干。本来前年收米的时候,有些就已经受潮了,他又不把受潮的单放,结果整得别的米也发霉了。我们早就说过这米不能要了,他不干,说扔了要损失一大笔钱,还说我们要是把这事儿说出去就弄死我们。”
一场火烧得草棚没了一半,门板燎得焦黑,连匾都熏黑了半边。然而对于贺贵来说,损失才刚刚开始。
贺记粮油铺卖发霉大米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傅家店,随后八杂市儿和田家烧锅两家粮油铺的匾也被人拿石头砸了,最后连江边的仓库都让人撬开了锁。此事一出,贺记一斗米都卖不出去,连带其他生意也受了些影响。
合众商行里,林鸿文歪头看着周时英,“这回舒坦了吧?”
周时英眉开眼笑地说,“之前何穆跟我说恐怕这事儿跟贺贵有关我还半信半疑,过年这些天,我自己在家琢磨,越琢磨就越觉得恐怕确实如此。按姚顺昌这种人的作风,哪怕跟人谈不拢,也绝对不会给别人机会的。而且之前徐茂才的事,他也应该知道了红姐跟我的关系,怎么可能还把人往红姐眼皮子底下带呢?”
“如今他们这牌子算是砸了”,林鸿文慢悠悠地说道,“一千卢布换他四家粮油店,咱们一点也不亏,你就打起精神来,好好赚钱吧。”
“那是自然”,周时英笑着说。
林鸿文想了想又问道,“过年这阵子你去看红姐了么?”
周时英低着头一阵沉默,林鸿文见状叮嘱道,“这两天去看看红姐吧,她把陈兴来的事情告诉你是好心,出了事谁也不想,你不去,她会以为你怪她。”
周时英抬头看他,有些费解地说,“当初开布行的时候,我还说你不懂女人心思,这才过了几年,你想得比我都周到了。”
林鸿文笑道说,“跟谁学谁,跟着你耳濡目染,女人心思自然也能揣摩到几分了。你听我的,赶快去看看红姐,把话说清楚。”
“怎么其他东西不见你学得这么快”,周时英颇有些无奈地说,“知道了,我今天晚上就过去。”
103.
周时英下午就溜了,先是去金店挑了条项链,又去市场买了秦红最喜欢的豆沙馅的点心。到莳花楼的时候天刚擦黑,原想着上去陪秦红一起吃顿饭,却被老鸨告知秦红正在陪客人说话,周时英追问了一句是什么客人,老鸨便眉飞色舞地跟他讲,“前阵子打山西来了个刘老板,不知怎的一下就看上秦红了,这两天每晚都来,说是要娶秦红作妾呢。”
周时英听了不动声色地问道,“红姐不是只见熟客了么,怎么又冒出来个山西来的?”
“那天可是赶巧了,就是十五那天,秦红本来寻思你能过来呢,天没黑就打扮好了坐这儿等你,结果等了好几个钟头,你都没见人影儿。”老鸨白了周时英一眼继续说道,“她刚要回屋,那位刘老板就进来了,这一碰面就相中秦红了,说什么非要再见秦红一面。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再说那刘老板人不错,也是真心实意的想娶秦红过门,秦红也不年轻了,她能有个好归宿咱也替她高兴不是?这过日子啊,还是找个实实在在的汉子好,光玉树临风模样俊有什么用,你说是吧?”
周时英瞥了她一眼,刚想说话,秦红那屋门就打开了。周时英打量着从屋里走出来的男人,那人大概四十岁上下,身材健硕,浓眉方脸,正一脸憨厚地朝秦红笑着。秦红也笑意盈盈地跟他小声说着什么,结果余光看见了周时英,这抹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周时英没说什么,只是朝她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秦红有些勉强地笑着回应,耐着性子说了好一番话,才送走了姓刘的商人。转过身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说出“你来了”这三个字。
周时英笑笑说,“我买了礼物,正好,就当贺礼了。”
“时英……”秦红一时语塞,只好岔开话题说,“陈兴来的事,是我大意了,光想着兴许能帮得上你们,也没仔细琢磨一下。”
“不是你的错,姚顺昌想算计我们,你这儿不成,他也会想别的办法”,周时英说着把项链放进她手里,“下午挑的,你看看……”
周时英本想说你看看喜不喜欢,但却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因为秦红的脖子上正带着另一条项链。那项链手工精美,宝石夺目,之前从未见过。
周时英低头苦笑说,“自然,怎么也比不上你这条。”
“时英,我等了你快一个月了”,秦红有些落寞地说,“要不是差人去元和旅店打听,我都不知道你被骗了。我想你可能是怪我,但大不了你来抱怨一顿,这没什么。可你连来都不来了,时英啊,红姐在你心里还不如那一千卢布么?”
“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周时英眼角泛红地笑着说,“不过都无所谓了,我听老鸨说,刘老板是个好人,你有了好归宿,我也替你高兴。”
“是啊,我不年轻了,有人真心实意地娶我,我就应该偷着乐了”,秦红自嘲地笑道,“不然还能奢望什么呢?”
“既是如此,那我先恭喜红姐了”,周时英起身,“今天我还有事,改日一定把礼金奉上。”
老鸨看着周时英出去,进屋就看见秦红在抹眼泪,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这是图什么,刘老板人多好啊,你犹豫个什么劲儿,再犹豫几天人家回山西了。我跟你说,这种事儿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到时候哭你都没地儿哭去。小白脸有什么用啊,你看他这些年提过要帮你赎身的茬儿么?”
秦红擦干了眼泪说,“本来也是我痴心妄想,既是妄想,你就再容我多想几天,若是他真的把礼金送来,我们就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