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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稀记得当初贺瑶被林鸿文救了之后,就嚷着要去登门道谢。可据说一连去了几次都没见着人,贺瑶便猜测林鸿文是故意躲着他。可是没过多久,林鸿文忽然不躲着她了,还答应她可以去商行找他。当时贺贵还以为林鸿文想开了,打算找个新靠山。现在一想,难保不是起了别的心思,想从贺瑶那里套话。贺瑶本就喜欢他,他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工夫,就能打听到他想知道的。贺贵只能庆幸没有真的招他为婿,不然自己的子女恐怕一文钱都拿不到。
碎布的事儿应该就是这样,但贺贵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林鸿文既然肯下工夫让人说日语去陷害他,那一定知道他和日本人的关系。但贺贵自认与日本人来往一直比较隐秘,只派一个叫万锋的手下去,自己从未露面,林鸿文怎么会知道?他仔细地想着到底哪里走漏了风声。跟那些日本人打交道并不容易,他们非常精明。往往要给他们很多好处,才能办成一点事儿。他们又极为好色,万锋领着他们在荟芳里、桃花巷的风月场里都要转遍了。桃花巷……贺贵猛然想起有一次万锋在马车里等自己的时候,似乎被茹婷瞧见了。当时光线很暗,万锋都坐在里面,他想茹婷应该看不清,就没有在意。可如果她看清了呢?如果她看清了,那万锋之后带着那些日本人去醉胭脂的时候,她就会想到跟日本人过从亲密的其实是自己。贺贵想起那时姚顺昌也跟他提过,怀疑林鸿文在醉胭脂有相好的。只是他当时以为林鸿文不过是个伙计,不可能有钱经常出入那种地方。可如果林鸿文根本不是伙计,又没有成亲,那在桃花巷有个相好的就再正常不过了。也许他和茹婷早就认识,又或者他知道了自己是茹婷的熟客,才去捧茹婷的场。但无论如何,茹婷背叛了自己是事实。
贺贵自嘲地笑笑,枉他以为自己机关算尽,却不想漏了最关键的一子。一招错,满盘皆落索。原本以为密不透风的墙,其实早就被人凿穿了。
118.
一连几天,警署那边都没有什么实质的消息,只是听说贺家不停的贿赂警署里的人。林鸿文很担忧,有钱能使鬼推磨,以贺贵的财力,如果肯下血本,没准真能让他活着出来。
贺贵被抓进去七天后的晚上,林鸿文回家的时候,发现一封信静静地躺在院子里,许是怕风大刮跑了,上面还绑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林鸿文拆下石头,将信封的正反面都看了看,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他拿着信走进屋里,点上一盏油灯,才把信纸抽了出来。信是冯平写的,似乎写了有一段时间了。他说,“林老弟,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最近风声紧,我们之中似乎也出了内鬼,已经有人被警察抓走了,没准下一个就会轮到我。这两年承蒙你的资助,我们才能一直维持下去。但时至今日,俄国人越来越多,而中国人也越来越不在意这些了。我们拿了你的钱,却没能做到我们说过的那些事,实在是觉得愧疚。所以我想,也许我可以做点什么报答你。林老弟,如果哪天我被抓了,大概就没命活着回来了,我想他们一定会问我,到底是谁资助了‘天灭洋’?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出卖你,既然横竖都是死,我会在最后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听说姚顺昌在巴结警察署长,他又跟你们商行有些过节,既然他那么愿意当俄国人的走狗,我就一口咬定是他资助我们,让他好好的做个替死鬼。”
林鸿文把信纸折起来伸向油灯,引了点火烧掉了。眼下姚顺昌是必死无疑了,关键就看贺贵能不能活着出来了。
贺贵和姚顺昌被抓进去七天,傅家店的流言蜚语就飘了七天,还有甚者传他们俩已经死在里面了。一时间什么猜测都有,平时受他们打压的商人,此时都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热闹。为他们担忧的除了家里人,也就剩下醉胭脂的老鸨了。
茹婷一脸麻木地听着老鸨跟她念叨,“唉哟,你说这贺老板、姚老板怎么好好的就跟那帮什么‘天灭洋’的扯上关系了?你说好好当个有钱人吃喝玩乐的不挺好的嘛,有钱没地方花给我啊,资助什么‘天灭洋’啊,这不嫌的吗?”
“不是说不止‘天灭洋’的事儿么?”晴霜插嘴道,“我听人说,好像贺老板还勾结了日本人。”
“日本人?”老鸨厌恶地撇着嘴,“他可真行!资助‘天灭洋’怎么说也是件正派的事儿,勾结日本人?我呸!什么玩意儿!”
老鸨自顾自地说了一番,发现茹婷一直没说话。想起贺贵是茹婷的熟客,不禁以为茹婷在为他担心,便开导道,“我的傻姑娘,你可别为了这种人伤神。人走茶凉,凉了就倒了,千万别再想。”
茹婷无力地笑笑说,“我要是伤神,也不过是跟你一样,犯愁摇钱树没了。”
“没了咱再找”,老鸨道,“再说了,我的摇钱树哪儿是他啊,我的摇钱树是你们。”
晴霜晴雨陪着笑了好一会儿,茹婷也弯了弯嘴角,却终是开心不起来。她当然不是为了贺贵担忧,只是当她听说贺贵是因为勾结日本人才被抓进去的时候,心里十分不安。贺贵勾结日本人的事,她只和一个人说过,这个人就是林鸿文。如果贺贵这次真的死在里面了,倒也无所谓。可万一他活着出来了,他怎么可能放过自己?林鸿文向来心思缜密,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但他还是这么做了。贺贵出事到现在,他也没来看过自己,可见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自己的位置。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在茹婷心里扩散开来,让她越想越觉得害怕。
她想起在醉胭脂和林鸿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天她刚送走贺贵,刚要上楼,林鸿文正巧从楼上下来。后来听晴霜说,那天是申兰城约他过来的,原本申兰城想叫她过去陪客,但听说她在招呼贺贵,只好作罢。也就说那时候,林鸿文就知道贺贵是她的熟客了。后来,林鸿文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来,再来的时候,又透露他的老板和贺贵起了冲突。又那么巧,那天贺贵也来了,自己被叫走,一时气急,跟他说了贺贵勾结日本人的事。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来得勤了。
茹婷越想越觉得可怕,她想起过年前最后一次见林鸿文,她说起那些日本人时,一向话少的林鸿文问了好几句。那时她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手上的伤口,可是细想想,那些话里也就一两句是在关心自己,剩下的都是在打听那些日本人以及贺贵的手下。其实从头到尾,她不过就是他手里的一颗棋,现在整盘棋都要下完了,她这颗棋,也可以弃了。
茹婷想着想着,不自觉的笑了出来,她笑自己怎么就那么傻。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现在才想明白,他若是真喜欢自己,怎么可能从开始到现在,只字不提给自己赎身的事?茹婷自嘲地笑着,她想起很多年以前跟那些骗子一起行骗的日子,当真是因果报应。
茹婷莫名其妙的一乐,把老鸨吓了一跳,推了推她问,“你乐什么呢?”
茹婷笑着抹了抹眼角道,“我要出去一趟。”
老鸨说:“你糊涂了吧?”
茹婷说:“我一定要出去一趟,有件事我要搞清楚。”
“什么事儿啊?”老鸨问。
“我不能说,但我必须得去,两个时辰之内,我一定回来”,茹婷说着,把林鸿文送她的那对铂金耳环摘了下来,“这不是音,是铂金,比黄金还贵,你让我出去,就归你了。”
老鸨看了眼茹婷,又瞄了瞄她手里的耳环,“两个时辰内,必须回来,晚一会儿都不行,记住了么?”
茹婷点头,把项链、戒指、手镯、胸针全都摘了下来,“耳环归你,这些先押在这儿,这样你就不用怕我跑了,连盘缠都没有。”
“少来这套”,老鸨把首饰推了回去,“你要真想跑,还用盘缠么?”
茹婷回到屋里,描眉、画唇、抹粉,挑了一身自己最喜欢的衣裳,打扮妥当,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转过身走了出去。
外面天已经黑了,还下起了雪。茹婷叫了辆马车赶往中国大街,却被徐卿之告知,林鸿文已经先回去了。茹婷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钟,问清了林鸿文的住址,又匆匆和徐卿之道别折回了傅家店。
等到她站在林鸿文门口的时候,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茹婷轻轻地叩门,不一会儿门便开了。林鸿文看到她一愣,接着便招呼她进来。茹婷抬腿迈进去,只见院子里收拾得规规矩矩,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林鸿文说,“外面太冷,进去再说吧。”
茹婷摇摇头,“不用了,就在这儿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