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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姑娘的原话,还请公主先避一避1
曦月这便是当真急了,竟不待墨兰走远,便踏着碎步跑进内室,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还有什么天大的事是本宫受不得的?”静善仍斜靠在美人榻上,撑着下巴,冷眼看着面前难得失态的曦月,宛若悬在另一个不染尘烟的世界里。柔若无骨的纤手随意指向榻边的香墩,轻声道:“瞧你急的,先坐下再回话。”
“若非急事,秀姑娘犯得上亲自跑来报信儿吗?”曦月见静善一副不以为意的散淡做派,面儿上愈发急了几分,“圣驾说话就到咱们宫门口了....”
“他?”静善半阖着的双眼猛地睁开,顺势坐直了半个身子,满腹的话噎在喉口,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曦月倒是个懂事的,见静善好歹上了心,忙趁热打铁地道:“听说是辅国公上了奏章,历数您前些日子在..在城里酒肆和各家公子...寻欢作乐的事。”
就为这?静善倒有些失落。宫里或是宫外,自己一举一动还不都在他眼里?何况出宫招来满城蜂蝶本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任性之举,哪里用得上辅国公多嘴。再者满朝又不止辅国公一个满脑子礼义廉耻的老夫子,之前那么多痛心疾首叹什么后宫之风堪忧的奏章一封封地送进紫宸殿,还不都是石沉大海、音讯全无?怎么偏今天动了肝火?
“这倒还罢了,只是还特特提了高大人赶了一众公子出去,与您独处一室。说是即便有赐婚之意,也改劝公主自重待嫁帝女的身份,不该轻易与外男私会...”
曦月后面又说了什么,静善已无力聚神听下去了。无疑,是高世荣这三个字戳中了他隐忍多日的怒火。那日御园惊遇,自己倚在高世荣肩头,而他的袖臂却被甄依紧紧挽祝
她早已能一眼看破他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上每寸棱角后的思绪,她知道他那时想问,想不管不顾地指着高世荣质问自己,此心可是另有他许。但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性子,碍于甄依?还是不愿后宫再生风言?
“不必说了。”静善止住了曦月,起身时忽的一阵冲头的目眩,“去叫冯益把西角门打开,本宫先去贵妃那儿避一避。杨秀确不会轻易乱了分寸,此番如此,必是皇兄当真动了肝火了,怕是她自己也受了不是。”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向殿外而去,门外的栖霞宜兰忙随在身后碎步跟着。
“你不必来了。”静善忽想起一事,回头向曦月吩咐道:“宫里总要留个能回话的人。”
“那..皇上问起公主去处..”
“照实说。”静善转回头,大步迈出了宫门,“欺君的罪名,你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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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军左都统府上,李湮的东跨院里,竟然难得的挤满了人。二公子李澄、三公子李澈,大白日里竟没出去射弈游马,倒是在长兄房里并肩而坐,正对着面沉似水的李湮。稍远些立着的是方松方柏两兄弟,离房门只半尺之距,似是观战之余随时准备夺门而逃,以防遭池鱼之灾。
“家书既已都看过,便不用在这里打哑谜了有话就说吧。”李湮从不是看他人颜色的脾气,此番两个亲弟虽尚未发一言,但显端的是兴师问罪的架势。
李巍常年领兵在外,却是每月必有家信回府。三位公子一位小姐,加上将军夫人,一人一份别无二致的手书亲笔。或是泛泛的寻常寒暄,或是就某事一锤定音。府里上下皆知,这位神龙不见首的主父,虽非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的琐碎之人,但却对府里风吹草动无不了如指掌,真到了必要之时,三言两句传回,便有万钧定乾坤之势。
而昨夜由将军近身亲兵快马送回的这封家书里议的,正是件关乎李家门楣荣辱的要事--密奏不日将入宫,为大公子求娶福国长公主为妻!
“咳咳...”李澄更是耐不住的武人脾性,见大哥说话了,便也未多思,开门见山地道:“也没别的,两件事。一是父帅嘱托,二是我们兄弟自己的心思。”
“你们兄弟?”李湮阴晴不定的眼神箭似地射向在门边并肩立着的方松方柏。自己长了些年岁,比不得二弟三弟年龄相仿自幼长在一处就罢了。可他们二人待方家兄弟之厚却是令自己心寒。今日谈起这样机密的家事,竟然也毫无顾忌地带了这两个外姓之子来,哪里还记得自己才是他们连着血脉的同胞亲兄!
“松弟、柏弟,到大哥这儿了,就别拘着,自己找地儿坐了,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不温不火的一句话说出来,倒是让方家兄弟进退两难。放眼屋内,全然还是军中素简之气,除了书案后的紫檀太师椅,和窗边下人特搬进来给三人聚坐的圈椅,哪里还有旁的坐处。最后还是李澈先反应过来,亲自唤来了自己的伴读,另给方家兄弟寻来了两个香墩,才算应付过了这番尴尬局面。
“这第一件事...”众人重落座后,李澄道:“父亲此番除了大哥手上拿着的这份家书外,还另给我和三弟一人一份密信。没旁的,只是父帅见你多年不言婚娶,怕你在外领兵时遇上了红颜脂粉...”
“怕我拒婚?”
“不。”李澄哑然一愣,“此事由不得大哥。父帅是怕你日后开罪长公主,命你尽早料理清楚,万不可让有心之人寻到把柄。”
一声不无轻蔑的冷笑暂时打断了李澄的话头。
“父帅还是老样子。”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听不出半点喜怒。
“我自小长在军中,十五岁就已领兵上阵。这些年南征北战,过的都是刀口下讨命的日子,哪里来的艳福结交什么红粉佳人。”
“这么说,父帅应无忧了?”
“不。”断然一字,像是盆冰水,瞬间扑灭了李澈眼里侥幸的光亮,“父帅思忖高远不假,但此事绝不可为。不仅我断不会从命,你二人也该各自警醒!真当这是给李家转运的喜事?我今日就把话撂下,公然与高家相争,来日中人暗箭之时,便是巢倾卵损之日1
“哪来的这些丧气话1李澄几乎是拍案而起,武人的火气冲上来,早忘了眼前这个忧心忡忡的人是自己的长兄,“父帅早就不是当年蜀地跟在高渊腚后面唯命是从的副将了。堂堂神武军左都统,又常年在外带兵手握实权。我们李家在临安城里的威名未必就逊于那山高水远的蜀南高家。你这个大宋第一少将军也没什么不能和高世荣那个有名无实的寄禄官争上一争的1
“糊涂!高家在蜀南屯兵多少?北线陈兵几何?也是父帅在淮东的那些散兵游勇可以相提并论的?”李湮厉声直指着窗外道:“我李家的公子,竟如此短视,说出去怕是要笑掉满街大牙1
“你1
“好了好了...”李澈见情形不对,忙拦住直欲拳脚相向的二哥,换上那张常用的伶俐公子哥儿的嘴脸,笑道:“亲兄弟说话,用得上这般阵仗吗?还不快坐回去。”一边说一边硬按着李澄坐在了自己那张离李湮稍远些的圈椅上。
一旁方松方柏早就知道这三兄弟向来是不对脾气的,却也怎么也想不到三言两语间竟已呈剑拔弩张之势。面面相觑间,既不好劝又不好不劝,这会儿看李澈好歹做了回和事佬,才长长舒了口气儿,却又听李澈压了声音,怔怔盯着李湮,一字一顿地道:“大哥,这第一件事既然聊不下去了,那我就斗胆接着问后一件事了...只是还望大哥听了不要动肝火,这里是您自己的院子,屋里坐着的也都是自家兄弟,就算是偏了差了,也传不到外人耳朵里。”
比起素有嫌隙的李澄,李湮对这个三弟虽不算疼爱,但看在母亲的份上,总不愿严词相斥。又是碍着方家兄弟还在旁看着,不愿失了体面,只得强压怒火,陈着脸勉强地点了点头。
“大哥不惜违抗父命,断然拒婚,当真与苒夫人没有半点关系吗?”
霎时间,天边丛丛乌云后的春雷像是滚滚直入厢房,在五个血脉相连的男人眼前坠地炸开!
这场隐蕴了三日的倾盆大雨到底还是磅礴泻下,豆大的水球歇斯底里地砸在院子里新叶半生的老槐树上,像是身强力壮的不肖子,不留情面地羞辱着已然垂暮的耄耋老父。
“糊涂话1李湮的底气在窗外震天的雨势下显得飘摇不定,“我的婚事,与夫人何干?”
“别装了!都说了是自家兄弟,又是你自己的地盘上,还怕隔墙有耳1李澄不耐烦地一挥手,不掩嫌厌地道:“真当我们几个从不过问府中的事就看不见你们那些偷鸡摸狗的丑事...”
“二哥1李澈见他口无遮拦,忙抢着拦下道:“咱们谁也没亲见过,话还不能如此说。”
“你大姐的话还能有假?”李澄粗着脖子大声道:“她什么为人谁不清楚?最是妥帖谨慎的,要不是亲眼见过多次那个贱女人招惹大哥,实在咽不下去这口气,她也断不肯和你我提起这样的脏事1
“嘴里放老实些1李湮终于忍不住怒火拍案而起,一把抓过李澄的衣领拽到身前,太阳穴青筋暴起,咬着牙喝道:“那是我李府主母!岂容你一个小辈信口污蔑1
“我李澄活了二十五载从没说过一句空话!倒是你,立起来七尺高的少将军,烝母辱父的事,既做的出,就要有胆子认1
“放肆1一记铁拳纵贯着朝李澄脸上劈下,再挣扎着起身时,已是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滚出府去!没有我的令,再不许踏进府门半步1
“大哥...何至于此啊,二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好歹念在母亲的份上..”李澈深知父帅既不在京中,李湮才是实里的一家之主,长兄类父,他若真动了火气,逐了李澄出去,当真一时无人能奈何于他。
“三弟,求他做甚1李澄瞪着血丝满布的双眼,一把拽回李澈,“也不看看那个脏女人都把府里搅成什么样子了?还以为谁会恋着不走一般1说着拉着李澈就往门外走,一只脚迈过门槛时,忽又停下,头也不回,冷冷地道:“左右淮东局势平稳,父帅下月初就要回京复命了,待他回来,亲自清理门户也不迟1
单薄的两扇酸枣木做的镂空门板被粗暴地摔在身后,方松方柏见势不妙也草草地作揖告辞,慌不择路地冲进屋外下得正欢的瓢泼暴雨中。
空荡荡的书房里静得有些疲颓,像是霜打过的秋草,在风里诉说着历经雷霆狂怒后的精疲力竭。
“湮....”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却意外地带着哭腔。李湮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撞散,支离破碎的残部在胸腔里七上八下地游荡。
寻声回身望去,门边倚着的罗冉,云鬓乱凌,衣裙湿皱,苍白的面容上,雨水慢吞吞地沿着精致的轮廓爬过.滑落。
“怎么淋成这般模样1李湮又惊又急地忙拉了她进了房中,手忙脚乱地紧紧揽了她入怀,心疼之下竟也忘了满腔盛怒,“这是从哪里来,身边伺候的人呢1
“湮...”罗冉木然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半晌方喃喃地道:“这一关,你我怕是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