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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雀磬发泄完毕,也顺顺利利收获马含光一顿挖苦刻薄。算了,她想,长篇大论好一通,难道真要争出个子丑寅卯,她不过是憋得凶。
她心里憋着的、要与马含光争出个道理的,这才不过冰山一角,来日方长,反正她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手段去揭他人之短,她深知有些往事在马含光身上起作用,虽然外表上一点都未被那人发作出来。可即便没作用伍雀磬也要安慰自己有,否则人生岂不太过憋屈?
转个身,伍雀磬准备回锅里沐剩下一半的浴。
马含光忽于她身后问:“你受了伤?”
伍雀磬裹着春日略嫌单薄的外衫,浅色的质料,后肩头因水渍紧贴毫无几两肉的细骨,红莲般鲜丽的颜色已于她肩头盛放。她不知道,那血透过湿衣,渗得极快,如非触目惊心,马含光根本不会管她死活。
他既开了口,代表伤处已不可忽略。
伍雀磬心烦的不是这个,马含光出于什么心态忽然关怀起她伤势,她也没多想。但走至厨房门前又觉得要摆摆姿态,她也要那淡漠又场面十足的高架子,哪怕是空架子。
因此略微留步,头也未回,背对马含光道:“我日日都受伤,马叔叔才知道么?”
钻进厨灶间,伍雀磬边脱衣裳边想,方才那话是否有表现出一丝孤清与不满,她可不想真被当作死缠烂打的低姿态。
院内马含光尚于原地不曾行开,眸中墨色讳深,微有几丝阴云冰冷,飞眉入鬓,渐于眉头间攒起褶皱。
后半日里,伍雀磬知情识趣再不往马密使身边凑,对方果然也不来理她。
当然,练功还是不相干的,正如该吃的饭还得吃。
马含光日内有好几回望着练功的伍雀磬面色渐沉,伍雀磬知自己定有令其不满的错处,可刚不见硝烟地论辩那一回,马含光不愿被她言中,想必有话也要忍着,就连训斥都要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伍雀磬反而觉得几许得意,她这日半夜睡至迷蒙,忽被叫醒,这才知马含光那大半日将要结霜的面色是因何而来。
伍雀磬睡梦不算沉,但无端端被人自床间拽起身,半醒不醒的那股气还是要撒的。
“过寅时了么?马叔叔发什么疯,这会儿就练功,我哪还有命留给左护法,迟早叫你折腾死!”
马含光点了根蜡烛放置她床头,那也不算床,硬板垫了层草垛子,随便铺了几层衣裳。
马含光无需睡,天暗便于农院坐至夜深,并未能说服自己放着白日所见不闻不问。
终于还是坐来了她面前。
马含光一把将坐直的伍雀磬拧过身子,又噌一下拉脱她肩上薄衫,露出背部被胡乱包扎的伤口。
伍雀磬衣衫一落就反应迅速地自发给拽回来,马含光未出声,并未与她去抢那块布。
她便正过头,瞪着眼问他意欲何为,然而一霎间撞见对方寒得发黑的面色,伍雀磬心里发虚,问:“我又招你什么了?”
马含光沉默着再又出手,扯过她手臂,蓦地拉开衣袖。
“你做什么啊?”伍雀磬衣袖被扯高至肩头,夜凉如水,还怪害羞的。
马含光漠然神情望她臂肘,青紫轮替,真竟无一完好。
眸光略微抬高,再看准她胸膛,伍雀磬霎时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这不好吧,你不当自己是男的,我可当自己是女子,冰清玉洁。”
马含光攥她衣料的手忽一使力,女子下半截裤脚嚓地碎裂了。布条之下,小腿与手臂的伤情大同小异。
始终一言不发的马含光出手点了伍雀磬要穴,双方静对好一会儿,伍雀磬终听了他问:“你伤至如此,为何只字不提?”
他话从牙缝里逼出来,手握拳紧了又松,很想一个大力捏死这丫头。
“不是马叔叔叫我忍着的么?再说了我天天都受伤,可天天都有提。”
“我叫你忍着的是小伤,这伤处已事关性命,我却不知。”
“你当然不知。”伍雀磬明知对方不是这意思,偏偏顺他话说,“我受伤喊个疼你都嫌烦,马叔叔也从来不管我,烧水沐浴这样的小事都不搭把手迁就我,何况你也没机会把我衣裳扒开来看个分明,不知道有多奇怪?”
马含光一手按上她小腿未结痂的伤口,暗中施力,沉声问:“痛么?”
“我在你腿上拉一刀,再把指头抠进去,你说痛不痛?”
“既然痛为何不说?!”
“我说了啊,不过你这模样,是生气了,还是心疼了?”
“你若死了——”
“我知,计划全泡汤了。可我告诉你马含光,我就是故意的,故意不告诉你,看你几时才能发现,而若我死了,你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这一回。”
她笑着说完这句话,一字一顿全无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马含光收了难得显露的暴躁,声色复冷,凉笑一声道:“你这是拿性命来威胁我?”
对方却摆了副讨打的神情:“我说是,你会被我威胁么?”
马含光抬眼去望她一早包裹严实的肩头,若论致命,也唯有那肩后的一道。“会。”薄而微有些透明的唇心轻启,苍白且平静地回了这样一字。
伍雀磬怔住,他却已拿掌心覆住她腿上最深的那道伤痕。“为了我,倒也难为你?”话里讥讽,然而那手上的动作略有些漫不经心,却很自然,是有时自己看自己一辈子也难能发现的小习惯。
这人不忍所见的,喜欢随手遮起来,例如曾当初伍雀磬的一双眼睛。
恍惚浮现的回忆,终令伍雀磬再没了耍赖的心思,反倒调转过来宽慰对方:“其实也不太痛。”
马含光怎么能忘这人每受痛楚便神憎鬼厌的尖叫,扬了几分声调问:“不痛?”
“我跟你讲,”她挨上他,挑着眉峰,像分享什么值得炫耀的心机,“其实皮肉之苦能解决的问题呢,真的再痛都没关系,所以我宁愿它痛。”
马含光笑道:“那若痛着痛着便死了呢?”
“马叔叔,”她打岔来问,“我以后还能叫你马叔叔么?”
“你这不就叫了?”
“可你白日里说不想再玩这种叔叔子侄的游戏。”
“我说的话你几时听过,去躺好上药。”
“躺好如何上药?”
马含光取了随身的药丸喂给她,面上冷淡未见好转,动作倒是颇为仔细轻柔。伍雀磬趴在床上,他给她细看肩背的伤口,已经化脓,再做耽搁的确是要出人命的。
“马叔叔过了那么多真气给我,我连病都不会生,所以也不会死。”伍雀磬嗓音埋在衣物卷成的枕间,有些沉闷。
“哭什么?”马含光问。
伍雀磬回他:“哪可能,你哪只眼睛见到我哭?”
“少主,”他却忽而放缓声线,沙哑如同跳动的烛焰一般蛊惑,“人生有许多身不由己,并非人人都能选他所走的路,或很可悲,但请你惜命。”
伍雀磬哀哀戚戚吸起鼻子,初始只发出些微怪声,直至马含光将她面向翻转过来,她扯着他袖子不叫他看,未几却又攀着他手臂一路扑去他肩头。“一回,就这一回……”她哭得气息奄奄,“你是不是非要等我死了才会对我好……”
马含光轻拍她后背,这个世道,哭有何用,万般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