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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含光的背瘦得有些嶙峋,弯折起来,两片苍白的胛骨正中仍不免凹陷,伍雀磬伸手将人拥紧时,隔着那散落浸湿的长发,清楚地摸到他薄薄皮肤下脊柱凸起的每一个细节,同时耳边传来饮泣声。
渐至不成声……
这大概也算一大奇闻吧,伍雀磬想,当今世间令人闻风丧胆的万极魔宫,那全魔宫也无人敢悖逆其意的首座护法,杀伐狠辣的凶名如雷贯耳,如此阴恻不定的一个人,于她身边哭似个孩子也就罢了,回溯来看,她却竟然见过这人每一种情形不一的哭相。
东越海岸那次,左护法伏诛那次,山谷用药那次,哀求忏悔的每一次……有潸然泪下的,无语凝咽的,热泪盈眶的,痛哭流涕的,还有此刻泣不成声的……但凡牵扯上她这个师姐,那阴厉残暴的马护法就好似没有一次能够把持,是世间恶人都有其一段惨不忍闻的往事,还是独她的师弟最为令人揪心呢?
那些并未真正识得马含光的,那些憎恨他、咒骂他、甚至曾无辜被他斩于袖刃之下的正派人,又是否能够想象此人于冷血寡绝的表象下,仅仅活得扭曲又可悲,而非是人心不古*弥天?
往好处想,伍雀磬将要集齐马护法的流泪大全,她不久后就能拿此来消遣他,她甚至能够想象对方面红耳赤不与她一般见识的有趣情景,可她笑不出啊!二人水中相拥,伍雀磬耳边那断续甚至濒临窒息的压抑悲啼,竟然比她自己每一次嚎啕都来得直击心房,她已无法更用力地紧拥他,甚至会想,若下回再赴冥府,她一定要带走他,便再也不会舍下他。
“不哭,师姐在,师姐在这……”慢慢地揉搓其发丝,令他稍稍放松,伍雀磬将人放开,面对面抚住那双流泪至浮肿的眼眸。
那眼半闭着,周遭皮肤被水浸泡惨淡又透明,乱发贴覆,伍雀磬笑着拿手撩开,指尖流连他英挺湿润的眉眼,亲了亲,太瘦,泪令那触感更为冰冷。
“我家师弟生得好,再瘦也好,落泪也好,总之是天下无双、万里挑一的好样貌。”
马含光心头那些滞涩与憋闷,因好一番泪流而破了口,所谓百感交集锐痛逼心,他一时也缓不过情绪,别开脸,伍雀磬说什么,他附和地点头,唇肉咬出了血,口腔一股铁锈般的腥甜翻涌,终渐止了颤抖,双目刺痛,却又抑不住流泪。
“师弟长大了,还会记得当初最爱门后偷窥我沐浴么?”
马含光仍旧点头,他知伍雀磬是在劝慰他,勉力地开口,晦涩地笑:“那是怕师姐跌倒……”嗓音全哑。
伍雀磬慢慢去握他垂于手中的右手,揭开缠手,丑陋指节,唇边细细地吻,他几次想要挣开,都被伍雀磬捉紧。“可是门后太远了,你又如何赶得及救我呢?日后,我只想要你陪在我身旁,无论入浴、就寝、上天、又或下地,就一直都在我身边好么?”
马含光身形有些摇晃,双眼渐生迷离,他并未去看伍雀磬夜色里温柔又优美的*,可仍然单单只为这话,而生出那恍若入梦的目眩神迷。
“师弟?”见好一阵不得回应,伍雀磬也不急,执了那手,刻意放去自己肩头,笑道,“这里,可被你刚刚的涕泪沾湿了,粘得难受,师弟不负责么?”
马含光惊醒,如同刺痛般想要收手,可一旦触及那小巧又圆润的光裸肩头,他又像着了魔,竟舍不得放手,呆呆地便将人望住了,伍雀磬唤了他两三声,换回他一句:“师姐,好美……”
伍雀磬失笑,不想他如此不禁调戏,几句话而已,那面上的泪痕都未干完全,如此青涩就好似从来没有成长,仍是当年九华山间那被她吃豆腐也闷声自得其乐的傻小子。真亏了万极少美人,伍雀磬甚至怀疑此人是如何于自己多年的投怀送抱下守身如玉的,明明她一直都这么美。
没羞没臊笑了两声,伍雀磬实在太喜欢对方这幽暗中盯住自己的眼神,煞人得亮,如同那天上星,如同见到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便再也移不开眼。她哼了哼,开声提醒:“师弟,快替师姐把这眼泪洗干净啊。”
马含光一愣,便讷讷点头:“是,弄脏了……”
伍雀磬笑:“不脏。”
马含光手已掬水,清泠池水剔透犹如甘露,很快由他指尖一缕缕、一束束地涤洗过面前人冰清玉洁的柔躯。马含光一直都当这是场梦,昏昏然于绝望释放的快感中就跌了进去,哪怕身浸这一池冷水,也未能醒了他的脑,也未能断了他的梦。
直至手指触上那白皙肌理间所埋藏的伤疤,细密、日久、且刺目……伍雀磬已拖着他一步步往岸边走,蓦地脚下一滑,他便以整副胸膛拥住了她。
人被极轻地放于那光滑玉台,伍雀磬微勾唇角。马含光/气息烧燎随即吻住她颈侧,耳畔酥/痒,当他唇瓣含来,讷讷地吐息,业已嘶哑至极:“师姐,你知我爱你么……”
她不知他是醉了又醒,好似梦中套梦,便只伸手抓去他紧致又削瘦的腰线,笑应:“我知道。”
他又吻她含笑的眼,低喘道:“我不想伤你,可我也不能放手……”
伍雀磬十指插入他微潮的发中,鼓励:“那便不放。”
马含光吻间闭住了眼,他不知自己干涩的眼底还有多少泪,又忍得了几时便会落下来。那身下人遍布周身的累累旧痕,那些他于其最稚嫩年华、曾亲手打上所谓濒死求生的烙印——他谓之为成长,他曾用自己的一双手,将人推下过深渊,将她绑缚于水底,亦将那决绝寡情的藤杖高高举起……那些他所犯下的罪过,他埋首于她胸前,拿柔软的舌尖一一舔舐,拿甘愿以身相代的悔恨去啜吻,去吮吸那时至今日再也无法弥补的细幼伤痕。鼻息间呼出撩拨至灵魂深处的热浪,理智濒临断裂,他终以强撑的最后一丝清明,于她耳边哀求:“还来得及……师姐,若你恨我,还来得及……杀了我……我已控制不了我自己……”
伍雀磬皱眉搂紧他微颤的臂膀,涩笑:“别傻了,不爱你又何来恨,我爱你……马含光,开始吧。”
他探舌与她深吻,眼中一连滴落的泪,溅在她脸上,滚烫。
……
将近破晓,那人将头枕在她身上,似是听她身体里的心跳,一动不动,也不闻其声息。
伍雀磬忍了忍,终究坐起来,马含光闭着眼,她挨着他额侧亲了亲,先下水去沐浴净身。
盈盈一水环绕那不着寸缕的爱后娇躯,原是懒懒倚在池畔,忽又想起不久前过程中的欢愉与激烈,伍雀磬忙捧水撩去自己火辣辣的两颊,又拿手捂着脸。
“怎么了?”有极轻微的一道入水声,那人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便已来到近旁,双手将伍雀磬环住,吻她的耳畔,嘶哑问。
“没什么……”伍雀磬有几分尴尬,“我以为你睡着了。”
“不曾。”马含光沉声解释,低哑的意味恰到好处,“我只是不想离开,想靠着你。”
伍雀磬下意识撩了撩眼前的碎发,塞去耳后,害羞这事也分事前和事后,她就是那事前穷积极、事后回味无穷的。这回猛一咬牙,扭头在马含光极近的柔唇上香了个,急吼吼道:“方才极好,我很喜欢,师弟好棒。”话毕匆匆将脸转正。
马含光成功被她激红了面,一时抿唇,想舔却羞涩、想笑又不如如何笑的模样,唇畔抽动着,直至伍雀磬戳了一手肘到他胸前,不乐意问:“你呢?”
马含光垂眸淡笑,几分叹息或是欣慰:“师姐觉得好已是最好。”
“马含光。”
“嗯?”
“下次换个有屋顶的好不好,幕天席地总不是个办法。”
“嗯。”他点头,将脸挨着她,“全凭师姐。”
“你又哭了么?”
“没有……”
伍雀磬反手摸他的脸,哼了声:“哭出个泪痣也挺好看。”
“那我试试去描一个,好么?”他侧目望着她,晨光徐徐,令她面上发了光,也令他心头生出最柔软的枝条。
“对不起,”他喃声,“这么多年,苦了师姐。”
伍雀磬还未听他把最关键的实情透露,因此故意学他的话,也道:“对不起,这么些年,苦了我师弟。”
他吁气,脸埋在她颈窝:“我有什么苦呢,都是自食恶果。”
“所以你后悔了么,当初将我一人留在九华,却带着位杨师姐叛师私奔,你知道你当年有多么声名鹊起么?”
“我不知此事。”马含光皱眉道,“我某夜忽被掌门召见,没有任何先兆,便被安排与杨师姐一同离开九华。我根本就不知道之后会传出我与她私奔一事,”他的嗓音忽有些急躁,“我怕你误解,曾想回头与你解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置身万极,日日都如履薄冰,因我是正道弃徒,更多人担心我居心叵测,我不敢回去见你,怕坏了大事,更怕是自己将你连累……我死无妨,但我不能让你受哪怕一点伤害,你懂么?”
“可是你的确伤了我。”伍雀磬也不再怕那旧事伤人,索性一次说开,“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我愿意信你,可是我等不来让我可以相信的证据。整整四年,直至十派结盟讨伐万极,我都在等你,但是始终都等不到……”
“对不起……”马含光双唇颤动,眼瞥去一侧,“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
伍雀磬听不得他喉间呜咽,转头安慰:“怎么能全怪你呢,毕竟师命难违,毕竟那时你也是身不由己。”
马含光连连摇头,望住伍雀磬的眼:“你不知道,当年九华掌门选我为徒,便是为找能替他潜入万极的内应。他欣赏我心志坚定,便问我若他朝出人头地,心中可有所求,我说我只求一人另眼相看。后来那原本低调无为的九华弟子,才被频频派出山门讨伐魔宫。
“师尊告诉我,你为九华屡建功绩,要我亦不可懈怠。但你不久便被妖人所伤,我于动身前被特赦与你朝夕相处,然而你双目失明,我怎么可能放心离开,所以便萌生退意。又是师尊教诲,夺目之恨岂能不报?且你有残在身,此生想重归九华已是妄想,但如若我能成功潜入万极,为正道立功,便是整个九华都会对我刮目相看。到时我不止能娶你,将你带在身旁,还会令你受众人景仰……
“我一时鬼迷心窍,竟将你弃之不顾……但我不知道,师姐,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那人脱手的纸鸢,而你,便是用来牵制我的线轴。因为有了我,才有了你日后被刻意安排的际遇,才会令你受那么多本不该受的苦楚……师姐,你懂不懂,是我,是我那个执着于一人的心愿,令你双目失明,令你因伤被贬,更令你身赴峥嵘,中伏殒命——全部都是因为我!”
最后一句,他嘶声低吼,不止哑,更颤得厉害。伍雀磬深深望住自己似是怜悯、又似是心疼的眸光,马含光已不敢再看,仓促别开头去,手指捂在眼上。“师姐此刻该懂了,其实你恨我没错,我原也没有立场求你原谅……一切都是我的因果,报应的,却是我的师姐……”
“马含光,你再说一次!该受报应的为何是你?”伍雀磬厉声质问,“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么,当年九华掌门与魔宫护法勾结,一个图绝世武功摄元心法,一个图吞没万极统领魔道。而你呢,你跟这二人有何关系,为何要替他们背这因果?!你有什么理由,你又有什么资格,去决定我是否该原谅这整件事中根本身不由己的那个你?!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有所隐瞒,我有多恨你,恨不得拿流萤抽你,恨不得拿剑捅你,恨不得和你同归于尽——而今你又说这种话,是不是在心里,我就真的与那些不辨是非的名门正道一样,也要揪着你所谓背叛师门不放,也要把别人所谓的利欲熏心安在你身上,也要去憎恨我曾经最为信任的马含光么?!”
“……”
她欺身靠近他,那样赤忱相见,那么坦然相对:“师弟,你难道真的不记得了,当年九华山下,你曾问过我,若有一日你受千夫所指,若当某日你遭世人摒弃,若那全天下都欲对你杀之而后快,你问我,是否还能不问缘由、毫无保留地全心信任你,我那时答了你什么,你还记得么?”
马含光胸膛微微起伏,手指却用力地按住眼眶,并未应答。
伍雀磬惨笑:“那时我说,我虽眼盲,但心不盲,我曾相信你,并且会一直信下去……我也以为自己能够做到,我也相信我们彼此始终会坚定不移,但我还是食言了。走完前生,度过今世,我以为我有了辨物明眸,但竟然看不清我的小师弟,他为了我于这世间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马含光,师姐回来了,师姐就在你面前,难道受了委屈,难道有了不甘,不该第一个告诉师姐么,难道你我之间真已生分至此了么……”
她去揭他覆住双眼的手,略略一动,眼泪便由那手的缝隙间外溢出来。“是……”他道,“……师姐……我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