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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六年正月二十二日,圣驾南巡启銮。
这个时候,我的工作已经基本结束,我经常在这幅巨幅画前一坐就是一整天。画里是大清国最大的一家人,看起来融洽而和谐。所有的人都专注在这样不可多得的家庭宴会中,或兴高采烈、或低头浅笑、或窃窃私语……只有那个人不同,他的目光投向画外的我,如幽暗的世界中溢出来一丝柔柔的月华;他唇边微微的笑意,更像是寒雪人间的那暖暖的淡日。
我望着他,不知不觉地笑,那样熟悉的表情,让我的心看见了明澈如皓月的光辉。
可是,我又如何能奢望结果。我躺倒在画室的地板上,慢慢闭上眼。康熙虽然是个父爱无边的人,可他最爱的依然是太子,太子是他亲手抚养长大,太子要的东西康熙什么时候没有满足过?太子的一应用品完全按照御制的规则,连朝服、轿子都是明黄;毓庆宫中的古玩摆设我看比乾清宫里的都要奢华。以前听青柳悄悄说过内务府从前的总管是太子奶妈的丈夫,为的是禀报方便。虽然康熙在索额图一事之后对太子溺爱之心稍减,可是爱一个人是会成为习惯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看着长大,所以就连太子杖毙下人以及挪用国库私造花园康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的。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又怎么能反抗呢,我有家、有家人,我的阿玛、额娘、哥哥、弟弟,现在还多了个嫂嫂,我怎么能连累他们呢?
我发现自己就像是在茫茫大海中努力挣扎,不知道下一个浪头到来会被带向哪里。
康熙四十六年四月二十二日,圣驾返回到京师畅春园。
我奉命去回差事,巨幅的画卷也随之运到了畅春园康熙的御书房。
他在画前站了很久,眼中有明亮欣喜的光芒,我能感觉得到他内心的喜悦与激动,画中的场面,是已经步入老年的康熙最想看到的吧。
他默默看了很久之后,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被忽视的我。因笑着说:“你这件差事办得很好,甚合朕意,要重重的赏!朕要好好想想该赏你什么,该赏的似乎以前都赏过了。”
我低了头说道:“圣上的谕旨松萝自然要尽心尽力去完成,赏赐就免了吧。”
康熙摇摇头笑道:“朕就知道你这个丫头会拒绝,可是朕如果不赏你,朕心有不安啊。你今年也要满十八了吧?”
“回皇上,松萝今年冬天满十八岁。”
康熙点点头道:“朕看你也累了一天了,先跪安吧。赏赐的事容朕想想。”
我应了一声,行了礼,退了出去。
这天,我还沉浸在舒伯特的《小夜曲》中,听见胤祥在外面大口喘着气急急叫了一声:松萝。
我睁开眼,看见他苍白的面孔、焦虑的眼神和额头的汗珠。
我没有再看,闭上眼,继续拉琴。
胤g,都结束了么。
胤g,我在心里给你唱歌好么。
我的歌声穿过深夜,向你轻轻飘去,
在这幽静的小树林里,爱人我等待你;
皎洁月光照耀大地,树梢在耳语,
树梢在耳语。
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亲爱的别畏惧,
亲爱的别畏惧!
歌声也会使你感动,来吧,亲爱的!
愿你倾听我的歌声,带来幸福爱情,
带来幸福爱情,幸福爱情!
你可听见夜莺歌唱?她在向你恳请,
她要用那甜蜜歌声,诉说我的爱情;
她能懂得我的期望,爱情的苦衷,
爱情的苦衷。
用那银铃般的声音,感动温柔的心,
感动温柔的心。
歌声也会使你感动,来吧,亲爱的!
愿你倾听我的歌声,带来幸福爱情,
带来幸福爱情,幸福爱情!
一曲终了,我缓缓睁开眼,早已是泪流满面。
“松萝,”胤祥声音哽咽,“你、都知道了。”
这时,外面一阵脚步声,就见一个小太监进来,朗声道:“皇帝有诏——”
我默默的跪下。
这个声音又道:“京师一品侍卫兼扩军营统领叶赫那兰·吉泰之妹、轻车都尉舒尔德库之侄女叶赫那兰·松萝格格因温良贤淑、品貌端正,赐其为太子侧福晋,择吉日完婚,入住毓庆宫。钦此。”
家里。
“咚、咚、咚”
“松萝!开门!阿玛有话跟你说!”
我擦了眼泪,从床上爬起来。
刚一打开门,就看见一家人站在门口。
“松萝,”阿玛走进来,拉了我的手坐进椅子里,望着我道,“前天,宫里来人,要了你的生辰八字,我就隐隐觉得不好,后来你哥哥又跟我说了你和四阿哥的事……阿玛知道你心里难受,”阿玛的眼中是一层水雾,“阿玛看见你的样子,一样难受,可是阿玛没用,阿玛没法子……”
“阿玛,”我伏在阿玛怀里,“你不要怪自己,松萝都明白,松萝有你们爱我,已经足够了……”
“松萝!”吉泰冲进来,“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有什么事哥哥顶着,我好歹也是朝廷一品大员!”
我抹了泪,站起来,望着已经急红了脸的吉泰道:“哥,你说话又不经过脑子了,你一个一品侍卫还不是上头给的?再说我要走了,就是逃婚、就是欺君大罪,咱这一家子就算是完了,”我又瞪着他,“况且如今嫂子又有了身孕,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来。”
“可是,你……唉……”吉泰红了眼圈,叹了口气,甩手出去了。
“松萝,想哭就哭出来吧!”额娘搂住我,拍着我的背。云岫也在一旁抹泪。
我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额娘的肩头大哭起来。
第二天,宫里就传出了谕旨,十天后是良辰吉日,可完婚。然后就是嬷嬷来验身,又来了两个姑姑给我量身材。我机械的由着她们摆布,听着她们的称赞与道喜的话,已经麻木。
折腾了一天,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靠着墙坐在地上,冰冷的感觉让我冷静的不能思考,手指抚上那个玉镯,那里有一处细细的粗糙,是胤g留给我的印记。
胤g,你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想我。我们不能在一起了,现在想来,这一切多像是一个梦,梦醒了,我的心里竟然没有感到疼痛,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我是把心丢在了梦里么?一定是了,心都丢了,又哪里会感到心痛……
胤g,你就当我死了,忘了我吧……
胤g,我爱你……
一晃又是三天,宫里的嬷嬷已经在我耳边唠叨了三天教我礼节,今天教的是周公之礼。
我端坐在那里,听着这个嬷嬷像个老夫子一样讲的摇头晃脑,心想古代行个周公之礼原来这么麻烦。云岫站在一旁已经微红了脸,我只是一动不动盯着这个口若悬河的嬷嬷,只有让她以为你是在专心听她讲,才能快点把她打发走。
老嬷嬷一走,我无聊的起身,忽然眼前一黑,脑中一阵晕眩,我忙用手扶住桌子。
“小姐!你怎么了!”云岫忙扶住我。
我闭了闭眼,一会儿,感觉好一些了,笑着对云岫道:“没事,兴许是起的猛了。”
云岫哭起来:“小姐,我扶你去里屋歇着吧。”
我点点头。
不一会儿,就听见额娘的声音:“松萝,你怎么了?”说话就已经来到我床边,焦急地望着我。
我笑着说:“我没事,是云岫又大惊小怪了吧,额娘莫担心。”
额娘垂下泪道:“可怜的孩子,睡一觉吧。”
我一觉醒来,发现云岫坐在床边发呆,脸上犹有泪痕,我握了握她的手,她反应过来,顺手擦了泪望着我道:“小姐,你醒了。”
我看了看表,晚上七点左右。翻起来,披了衣服,正要往出走。云岫忽然拉住我。
我看了看她,问道:“怎么了?”
她支吾了半天,最后终于像下定决心一样望着我道:“老爷不让我现在告诉小姐的,可是云岫不想瞒小姐,老爷这会儿在书房和陈大人商量事情呢。”
我奇道:“陈大人?哪个陈大人?还有商量什么事情?有什么不告诉我的?”
云岫就道:“是商量小姐的事。陈大人就是小姐以前认识的那个,陈伦炯大人啊。”
我更疑惑了,拉了云岫坐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扯上陈伦炯大人了,你慢慢跟我说。”
云岫点点头:“前天夫人让我去客栈给老爷送东西,我去了,回了老爷。想着从前门走顺路,结果一出去,就看见四个人要住店。中间那个瘦瘦的,不是小秋是哪个。我忙走向前去,小秋见了我也很高兴,他又问小姐好不好,我心头一酸眼泪就出来了,他就急了。”
说到这,云岫的眼圈又红了,眼看又要落下泪,我忙问:“后来呢?”
“……后来,那个长的和蔼又好看的、就是陈大人,止住了小秋,说有话去房里说。然后我就跟着他们去了二楼……刚一进屋,小秋就问怎么了,我就把小姐的事该说的都说了……小秋也哭了,陈大人也长吁短叹,就连那个冷冷的一直不说话的人也叹了口气,还有一个人应该是陈大人府上的……”
我乜了她一眼:“该说的都说了,你倒分得清楚,什么是该说的了。”
云岫“嗖”一下站起来道:“云岫不敢骗小姐!”
我忙拉了她坐下,问:“再后来呢?”
“……陈大人说小姐是世间少有的女子,怎么也是这样的命运……我就说小姐现在吃不下睡不稳,眼看着瘦了一圈了,再这样下去……呜呜呜……”
云岫伏在我怀里哭起来,我搂着她,心里一阵酸涩,我松萝何德何能,竟让这么多人来担心我。她哭了半晌,擦了泪,直起身坐好了,哽咽着道:“云岫、惹、惹得小姐伤心了。”
我替她擦了泪,等到她平静下来,道:“傻丫头……后来呢?”
她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小秋也哭起来……陈大人在屋里,来回的走,云岫看得出来,陈大人关心小姐呢。他想了半天,看了看屋外,拴了门,叹了口气说,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治标不治本,小姐会吃苦头,但是心里会好受些。我听了这话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小秋也亮了眼,我们就求他一定要救救小姐你,他说他这次来京城有事,第二天就进宫。只说等他领了差,就来同老爷商量……”
我的心里也生出了些许安定,想了想道:“你有没有问他同小秋他们是怎么在一起了?”
云岫点点头:“我走的时候问了小秋,小秋说他同他哥本来就要来京城看小姐你,还有生意上的事,结果路上看见几个强盗正要对陈大人他们俩动手,所以救了陈大人他们,顺路就一起来京城了……”
我点点头,想不到路上还有这样一茬。
我握了云岫的手,道:“如果真的有机会,也不会牵连到我的家人……”我要努力试一试。因为我很早以前答应过一个人,我一定会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