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惊言

绝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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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帝未曾安葬, 我有什么脸面受‘太后’的尊号……咳咳咳……”

    “额娘,您喝点水。”我把水递到德妃手里, 又帮她顺气儿。

    “老十四是他亲弟弟,他却心生忌惮, 无缘无故缴了他的大将军印,还派人在他府里守着……咳咳咳……”德妃泪流满面,却咳嗽不止。

    “额娘,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我只想早点见到先帝,只怕去的晚了,先帝也不愿见我……”

    “额娘……”我的泪涌了出来, 忙拿了帕子擦掉, “您快别这么说,您要保重身体,您这样他心里也不好过……”

    “丫头,我知道你向着他……”

    德妃擦了擦泪, 正要说话, 只听见外面的人叫了一声:“额娘。”帘子被掀开,十四进了屋来。

    “老十四,过来,到额娘这儿来……”德妃忍不住又红了眼圈。

    十四看了我一眼,在德妃身边坐下。德妃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哽噎道:“比头几天瘦多了,这些天受委屈了……”

    “额娘, ”十四的眼里噙着泪,笑了笑道,“您才瘦了……”

    我见他们这个样子,便告辞退了出去。

    刚出了正屋,北风夹着大雪划过我的脸,令我不禁打了个哆嗦,一抬眼,却看见一个明黄身影,负手立在屋外。

    我轻轻走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

    他回过头看我,问道:“额娘她怎么样?”

    我摇摇头,替他暖着手,道:“精神不是太好。又受了点风寒,人也瘦了。”我看见他眼底隐隐的焦虑,便道,“外面大雪天的,风大,冻着了可不是玩的。再说十四这会儿在里面呢,还是回去吧,晚些时候再来。你这样,非冻出病来。”

    他叹了口气,回握着我的手,道:“走吧。”

    我陪他回了养心殿。他拉我在榻上坐下,揽着我的肩笑着说:“你想让我封你什么?”

    我一愣,问道:“封号?”

    他点点头:“除了皇后的封号,朕都能给你。”

    朕?我的心头微微一沉,望着他道:“我什么也不要。那些东西有什么意思,不过是个虚无的头衔。”我只想要你,可是你会把自己给我吗?

    他搂我在怀,轻叹一声:“我知道你不在乎,我也知道封你什么都不合适。可是怎么能不封呢,我心里不舒服。”

    我抬眼看着他:“你是皇帝,你想封我什么,随你。”

    他扬唇一笑:“那让朕好好想想。”

    这时门外一个声音道:“皇上,怡亲王求见。”

    他轻轻放开我,对着屋外:“进来。”又转头对我笑着道,“你还没见着十三弟的吧?”

    我点头。十三进来刚要打千行礼,胤g起身止住他,握着他的手道:“你看这是谁?”

    我来到他面前,他的眼角已见细纹,眉间比往时多了丝肃穆与沉敛,朗朗之姿平添几分沧桑与谨慎,印象中的风流不羁的奕奕神采被淡淡愁郁掩盖。

    “十三……”视线模糊,我却依然看见他闪动的眸光。

    他微微起唇,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嘴角上翘笑起来。

    胤g笑着道:“好不容易见面,怎么都红了眼圈。十三弟,坐下说话。”

    十三告谢坐下。我见他们有政事要谈,便告辞了。

    回到永寿宫里,小念正抱着铃兰逗她玩,见了我,放下铃兰笑着站起来,他这两年个头窜得很快,都要赶上我了。

    “妈妈。你从皇爸爸那儿来吗?”

    我点点头,在他旁边坐下,搂着铃兰,道:“见过舅舅了吗?”

    “见过了,舅舅这两天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正在家闲着呢,这不,小念一去就被拉着跟他下了一盘才回来。”

    “那舅妈和几个孩子呢,都好吗?”

    小念笑着道:“都好呢,妈妈别挂心了。”又想了想,“妈妈,小念今日和舅舅闲谈,隐约觉得舅舅有赋闲之意。”

    我想起哥哥也近不惑了,便道:“他有这个意思也没什么不好。”

    “小念早猜到妈妈会这样说。”他咧嘴一笑,“不过舅舅没有明说,看样子还要再任上几年,依小念看来,舅舅是想让妈妈在宫里能有个照应。”

    我微微一愣,心中暖暖的,却说不出话来,半晌道:“……他这又是何必。”

    “妈妈,”小念正了正脸色,“小念觉得舅舅没错,宫里历来都……小念也能放心一些。”

    我摸了摸他的头,扬唇道:“有小念在,我怕什么。再说,我在宫里也呆过那么久,你们不要担心,不是还有你爸爸在嘛。”

    “爸爸是我们的支柱!”怀里的铃兰插话道。

    “皇爸爸……”小念咬咬唇,看了铃兰一眼,点了点头。

    我笑着道:“一转眼,我的小念已经十五了,虚岁也快十七了,长大成人了。”

    小念微红了脸,垂睑道:“小念还记得几个月前皇爸爸说要给小念选两个通房丫头,小念当时吓了一跳……”

    “真有他的……你才多大。”我忍不住翻白眼,“还有,儿子,妈可告诉你,”他抬眼看我,“今后你要真看上了哪家姑娘,可要对人家一心一意的,断不可始乱终弃害了人家。”

    他眸光清莹,认真地点头。

    “妈妈,始乱终弃是什么意思?”铃兰仰着头看我。

    “就是应该负责却不负责的意思。”

    小念扬唇道:“妈妈放心吧,小念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刚洗漱完,用着早膳。忽然来了好些人,为首的是总管太监苏培盛,即从前的小盛子,身后跟着几个手捧品级妆奁的太监,再后面就是好几个低眉垂首恭敬侍立的宫女嬷嬷。

    苏培盛道:“万岁爷下诏,封您正一品贵妃衔,为寿贵妃。还说免了跪礼。按贵妃级一应女佣八人,万岁爷特嘱咐说木香是您用惯了的,就不换了。”

    我愣愣的起身,看着一群人规规矩矩的在屋里站好。

    苏培盛堆着笑:“主子,奴才恭喜主子,万岁爷就封了两位贵妃,您还是头一个免了跪礼的。奴才跟这儿给您磕头了。”

    我忙上前止住他行礼,对身后的木香道:“重赏。”

    送走了苏培盛几人,我又坐回桌边,却再无食欲。想到从今日起,我的名字就要刻在绿牌上,和他后宫所有女人的绿牌放在一起,就觉得无比的讽刺。虽然早知道有这样一天,但是心里仍然不是个滋味。

    “撤了吧。”

    漱完口,我让木香给底下新来的人打了赏,木香又吩咐几个嬷嬷去领事,就剩下三个女孩站在原处。

    我笑着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一个高一些的,目光温柔沉静,垂睑微笑着道:“回主子,奴婢叫初雪,今年十五。”

    我点点头。另一个五官小巧的笑着道:“奴婢叫霜儿,今年十四。”

    “这么说,你们两个一个是冬天生的,一个是深秋生的了。”

    两人都抬眼望我,初雪笑着道:“回主子,是的。”

    我又望向旁边一身浅绿的女孩,她梨窝浅浅,一笑起来弯着眼,道:“奴婢叫四儿。今年十四。”我恍惚了片刻,脑中浮现出一张干净纯真的面孔——那个可爱有时又稍显迷糊的女孩。

    我笑了笑:“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在外人跟前该有的礼节还是得要,毕竟这是在宫里。关起门了,在我面前那些虚礼一应免了,省得我瞧着心烦。还有以后跟我说话看着我,不要躲躲闪闪的。也不要一口一个‘主子’的。”

    那三个女孩面面相觑,又忙低了头去。木香倒是知道我的脾气的,走上前去对着她们道:“可记住了。”

    她们愣了愣,都点了点头。

    我便道:“木香,你给她们说说。”

    说着便进了里屋。铃兰正揉着眼。

    “妈妈。”她抱着一个大绒毛兔子,犹自迷糊的叫了一声。

    我在床边坐下,俯下身轻轻地在她额头吻了吻:“睡得好吗?乖女儿。”

    她搂着我的脖子点头:“妈妈,我梦见我们一家住在一个大大的蘑菇房子里,外面有很多可爱的小动物,它们有时候会来我们家做客呢……要是梦里的东西能变成真的该多好。”说完瞅了瞅我。

    “呵呵,铃兰是不是想赖床了。”

    她不好意思的缩进被子里,“外面好冷,铃兰不想出去。”

    “懒丫头,醒了就起床……不然爸爸来了要打屁 股了。”

    “爸爸这会儿不会来的……”她在被子里闷声闷气的道。

    “谁说我不来的。”胤g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看着隆起的被子笑着说。

    “爸爸!”她一下掀开被子,爬了起来,扑进胤g怀里。

    我忙给她披上衣服,“别冻着了。”

    她在胤g怀里腻了半天,才让嬷嬷来领了出去。

    “你从额娘那儿来吗?”

    他点点头,在我身边坐下,“太医说有点受寒,不太要紧。”

    我沉默半晌,他握住我的手,看着我道:“怎么不高兴?”

    我想了想:“我昨天听说你把……把二哥移到郑家庄,还派重兵看守,虽说那里面条件不错,可是那样的日子,没有自由,最后只剩下绝望……”

    他的脸色渐沉,握住我的手紧了紧,“他是废太子,涉嫌谋逆的大罪,朕也只是囚禁他而已。”

    “可他也是我们二哥,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对待他呢,他已经一败涂地,如今就连人身自由也没有了,他会有多痛苦。”如果我没记错,胤i是雍正二年病死于所的。

    他忽然甩开我的手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胤g!”他闻言一震,停下脚步。我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寒光湛湛的眼,拥住他,靠在他的肩头:“为什么生气?你明明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还是生气?”

    他身体一颤,叹了口气,搂住我道:“我怎能不生气,我虽知你对他多为怜惜,可他终在你心里占着一席之地……他是罪人,不被囚禁如何对得起皇阿玛,更何况皇阿玛临终有此遗言。我知你不忍……”他顿了顿,紧紧搂着我,“……你去看看他吧。”

    祁县郑家庄。

    一座称得上是壮观的行宫府邸,因了外面层层侍卫把守,在这个天寒地冻的雪天却显得阴冷孤寂。

    我下了马车,把手谕拿给管事的总兵,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阵,才确定无误,让人打开了门。

    一进大门,便是一进院,正屋宽广阔气,厢房连着一条条穿廊,一直延伸进去。只是依然有士兵肃然而立。前面领路的打了招呼,出示了手谕,院门才被打开。

    如此又穿过二进院,入了三进院,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精美的园子,沿着积雪的小径往前走,转过假山游廊,便是胤i常住的正房了。

    我轻轻推开了正房的门,屋中虽然摆设不亚于毓庆宫,但却透出一股冷到骨子里的萧索清寒。

    里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

    我慢慢走过去,一眼就看见胤i靠坐在床头,屋中的华光珠玉映衬着他,越发显出他的凄寥。他头发灰白,发丝凌乱,面容枯槁。

    我的泪夺眶而出,差点哽噎出声,忙捂住了嘴。

    他转过头,向门口望过来。黯淡无光的眸子定定的瞧着我,怔忡在那里。

    “胤i……”我一步一步走近,终于忍不住扑在他床边,“胤i……”

    他缓缓地抬手,抚上我的面颊,眼瞳中泛起一层水光,泪,顺间落下。

    “松萝……”声音沙哑无力,“是你么?”

    我握住他枯瘦的手,点点头:“是我……胤i……”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擦掉我的泪,笑了笑:“你嫁他了,二哥替你高兴……怎么又哭了……咳咳咳……”他掩住嘴咳嗽起来。

    “二哥……”我忙替他顺气。

    “水……咳咳咳……”

    我忙拿了水来,喂他喝了好几口,他才渐渐止住咳嗽,又拿出绢子替他擦了擦嘴角。

    “……太医来瞧过了吗?”

    他微微一笑:“瞧不瞧都那么回事儿,我知道自己这副身子是长不了的。”

    “二哥……”我的泪又涌了出来。

    他摸了摸我的头,垂下手:“走吧,回去吧。这地方以后不要来了。”

    “二哥!呜呜呜……”我不禁伏在他的身上大哭起来。

    半晌,只听见他说道:“松萝……二哥有一件事一直想跟你说,可一直又没那个勇气。如今我日子也不多了,今天告诉了你,我也能安心的去了。”

    我抬起头,擦了擦眼泪,看着他。

    “那个叫青柳的宫女……”

    “青柳怎么了?”我的心悬在空中,紧紧凝视着他的眼,可是那里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青柳是我让人做的。”

    “轰”的一声,心里有一个地方瞬间坍塌,脑中空白一片。

    好半天,我反应过来,指甲陷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你说什么?”

    他扬了扬唇,神态是我想象不到的安静:“青柳是我的人做的。”

    一股寒凉从脚底升起,一直撞进我的心里,我站起来,惊恐的后退,为什么,为什么我印象中那个有着温煦的笑容谦和的表情的胤i,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可能,你骗我的……”

    “是真的。”他的笑容再一次如重锤砸在我的心头。

    “为什么……”我的声音颤抖,手扶住墙站稳,“为什么……”我忽然想逃离,想远远的逃走,再也不要看这样的笑容,可是脚下却如千斤一般沉重。

    我已不知是如何上了车,只觉得浑身凉透,只有抱紧自己。这一切来的是那么突然,突然到我根本不能回想。

    青柳……是我害了你……

    手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我伸开手,看见丝丝鲜血从手心渗出。

    血,我的手上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