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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元郢大步走进行宫内殿,径自推门而入,话音未落,人已经站在床榻前了。
宫黎仍然很虚弱,斜靠在踏上,看清楚元郢后还来不及站起身来,又轻咳了几声。一女子模样的人从旁走上前来,“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二人仍是昏厥的状态。”
“阿音呢。”元郢的神色却不像他看起来的那样从容镇定了。
那女子便是已失踪了许久的,伏凝。
听到元郢问及伏音,伏凝偏过头去与宫黎对视了一眼,缓缓地,才摇了摇头。
“宫昱在哪儿!”元郢眼中的某种情绪,像是顿时结了层厚厚的冰,深沉得让人看了便不自觉得散出寒意来。
宫黎止住喉咙间没有生气的几声干咳,亦是一片死寂。“也失踪了。”
元郢突然就静默了。
如图一尊大理石精致雕琢的石像,面上的神情凝固了一般,他清楚的感觉到心跳愈得清晰,愈得猛烈,胸口得不安让他竟不知所措起来。
“殿下,姑姑会不会......”伏凝不似这殿内的两个男人的沉默,瞬时间便红了眼眶,她明白,他们不曾说出口的那句话,便是伏音最坏的结果。
元郢不再像他寻常那般意气风,竟有些莫名的失落,他不再是之前那个机关算尽从容笃定的北韶太子,现在,连他都不知道,这算准的环节中究竟是哪里出了意外,伏音,到底在哪儿。
“不知道。”这句话,竟从他的口中说出。
像是用尽了这一辈子的勇气。
元郢转身走出内殿之前,倒回过头看了看他们。
他让宫黎回到宫昱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算定了会有这样一天。只是那时,他清楚在二者势均力敌的较量之中,仍有一分一毫的难以把握,他把赌注押在了伏音身上。可却没想到,这一分一毫的难以把握,会落得一个双双失踪的下场,究竟生了什么他不曾算准的。
宫昱会如何对付伏音,元郢心里是清楚的。
他亦是有意安排伏音与宫昱的这一战,世间传说流失了的阳玉,他一直怀疑是在伏音身上,可是屡次有意无意的试探,似乎伏音并不知道阳玉的下落。
他将阴玉留给伏音,除了给她保命外,更是想要以阴玉引阳玉。
若是阴阳都在她身上,宫昱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可是,他到底是算错了吗?“阿音,到底又生了什么。”
直到感觉眉间有种刺痛传来,我才慢慢地恢复了意识。
只觉得身子骨都麻了,像是累得散了架似的,实在疲惫得很,连睁开眼睛都费了好一会儿的功夫。
眼前的人很陌生,我从前不曾见过。
我在记忆里搜索着这个人可能的资料,可是大脑就像是台卡了机的古董电脑,延迟了太久,结果死机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他,却迟迟没有说话。
“你怎么跑到山上去了,这实在太危险了,即使不为你自己,也要好好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我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那声音传进耳朵,却在反应了一阵后才被意识所接受,只是忽然间我觉了一件竟不知当下该开心还是难过的事,眼前的视线一下子就被眼泪模糊开了,却在泪水晕染的恍若万花筒的视线间,想起来了。
我不认识这个人,可是,我认得他的衣服。
那是御风观的道服,好像后来宫昱一直穿的那一件。
那他就是宫昱的师傅了。
“我有孩子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却那么憔悴不堪。
“你家住哪里?你的夫家呢?”眼前这老人看起来,比后来的宫昱实在顺眼得多,他接连问了我两个问题,我却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很明显,他错误理解了我沉默的用意,才又说道,“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就算是为了你的孩子,贫道能救你一次,救你两次,可未必救得了你第三次。”
我知道,他大概以为我是寻死的那种了。不经意的,竟笑了出来。
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大意,连有了孩子都没察觉。
孩子。
我和元郢的孩子。
“大师。”我伸手去拉住他垂落的衣袖,“我的孩子......”
“你放心吧,你的孩子没事。”他的话让我终于放下心来,“贫道宫珩,你先住在道观里修养几日,若是有何需要,可以喊贫道的徒儿帮你。”
他见我没有再应声,便起身要离去。
我再一次拉住他,“大师,宫珩大师。”我犹豫了一会儿,他却也不急,耐心的等着我继续说下去,“我如入梦境,该如何醒来。”
“天亮了,梦便醒了。”他说。
天亮了,梦便醒了。这几天来,我一直捉摸不透这句话的用意,到底是字面的意思,还是另有用意。宫珩既然是宫昱的师傅,他的道行修为按理说也不该是差多少,可他到底是真的看透了这一切的真相吗,他如果了解这其中缘由,不可能对我的来历一点不介意吧,但是却可以让我安心在他道观里住着。
只是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我实在担心得很。
突然有一天醒来的时候,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这场似梦境世界里的时间,过得未免有些快了。
前一日宫昱还是个眉目间充满稚气的孩子,然后一夜间,却像是长大了一两岁般,没几天,便出落得少年的模样。
宫昱在长大,宫珩在老去,观中的老树一日比一日茁壮,仿佛在这时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是例外。我愈急切的想要从梦境中醒来,唯恐会将我和元郢的孩子生在了这场梦里,可事实证明,我多心了。
宫珩开始带着宫昱往来于宫廷和道观之间。
我倒是偶尔听得他们提及一些,本该与我有关的消息。
譬如,伏家的大将军娶了一位叫慧娘的女子为妻。
又过了没多久,有一天正午,忽然地就变了天,刚刚的大太阳躲在了云后,狂风大作,院中老树上的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像是有一场大雨将来,只是这一场雨实在闷了太久。
夜里的时候,道观前门突然被人猛烈敲打着,声音很大,将我吵醒。
宫里来人,皇帝的一位宠妃难产。
宫珩请人进前厅小坐,让宫昱奉茶。这水还没煮好,宫珩便站起身来,踱步走到门外,这闷了一天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这会儿,小皇子应是已经平安出世了,只可怜终究应了预示,陛下的宠妃也怕是保不住了。”他回身走回厅内时,不经意看到了躲在一旁观察着的我,眼底却是很无奈,摇了摇头,才走了进去。
我想,他说的,大概便是元郢了。
宫里来的人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宫珩,为难得很。
“让贫道的徒儿先随你进宫布置吧,贫道这里仍有些安排,天亮后出。”宫珩喊来宫昱,低声吩咐了几句,宫昱披上蓑衣斗笠,随宫里来的人先离去了。
我看着他们走后,才凑上前去,可还没张口。
“不行。”便被宫珩一口回绝了。
“为什么?”我问他。
“你出现在这里,已经是违背了轮回,你若与他相见,便是破了时间的界限。”宫珩话里有话,一语道破当下局势。“你难道希望,这场梦醒来的时候,你的孩子没有父亲吗?”
他转身要走。
“可是我这样一天一天等下去,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得去。我不知道我在这里一天,到底过了多少年,我也不知道,在这个梦境以外的地方,我孩子的父亲怎么样了。”元郢若是在找我,一定也该急疯了。
宫珩听我这样一句质问,却不由得停下了。“怎会有你二人这么胡闹的,一个倒了乾坤,一个逆了阴阳。”
我忽然就明白了,“逆了阴阳的人,不是我,对吗。”
逆了阴阳的人不是我,虽然看起来我是那个历经轮回死而复生的人,但是元郢才是那个逆了阴阳救我的人。那宫珩口中倒了乾坤的人,是我吗?
“这不是梦境。”我这下真的清醒了。
宫珩渐渐回过头来。
“这不是梦境,不是我的梦境。”我十分笃定。“这是你的记忆,虽然我不知道是借由什么样的缘由将你的记忆保存下来,引我如入梦境,可是我明白了,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巧合,就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用宫昱将我送入这段记忆里,而这记忆里的主人,是你,你的记忆里没有我,所以你并不知道我为何落水,为何在洛香山上昏迷,我刚开始以为你误会是我自杀,但其实不是,是有人故意误导了我,将本该属于她的角色套在我的意识里,在你的记忆里,怀孕的女人,要自杀的女人,都不是我。”
宫珩执意留我在道观里,如同囚禁一般,我便有所怀疑。好像他的记忆在一点一点往前走,但是他记忆里这个女人的记忆却停在了某一处,所以当她的情绪代入在我的身上时,我会觉得周围的时间在变,可是我没有变,就像是我肚子里的孩子。
“倒了乾坤的人,是皇贵妃吗?”
我自己也被这样突兀的一个问题惊到。
本该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逆了阴阳,一个倒了乾坤。可是宫珩的那句感叹,他说的是元郢和皇贵妃两个人,他看到了自己死后的二十年里生的这些事吗?
是皇贵妃?在我得到阴阳二玉被神凤召唤的同时,她用宫珩的记忆将我困在了那个时候吗?
宫珩的映像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慢慢的模糊开,四周凭借他的记忆所构建的梦境终于一点一点坍塌了。我重新回到了一片漆黑中,才完全恢复了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情绪。
宫珩的那场梦境里,却不是一切都是假的。皇贵妃之所以可以趁虚而入使我困在那梦境中日复一日难以逃脱,大概,是因为我与她当时有着相同的境遇。
孩子。
不对!若是我此刻落在了皇贵妃手里,即便我人昏迷了,但是腹中的孩子仍会一天一天成长,她将我留在梦境中,莫不是为了有元氏血统的这个孩子?!
那元郢岂不危险了。
我在四周寻着一切可能的线索却都是徒劳无功。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在算计我和我的孩子?!
我不能让元郢和孩子有任何意外。拔下了髻上的木钗,用尖锐的那一头,狠狠刺向了大腿。
终于,我是醒来了。
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便注意到了这室内的另一个人。
皇贵妃。
她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什么,悠然自得的握着精致的小茶杯,坐在桌前抿着茶水,看到我醒来,却也一点都不惊讶。
从前我对她,多少还有些憧憬,希望她知道我是谁的时候,可以认我。
可是这一刻,我想我是死心了。
她是谁都好,我是谁都无所谓,我们仅有的交集,大概也就那十个月而已。
“你恨我。”她的唇畔却是微微上扬着,像是在调侃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
我恨不恨她,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期望变凉了,我以为这个世上,我还有个母亲,和她相认的那一刻,她会抱着我,听我说说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我以为,她至少会心疼我。
但是,她没有。
“我和宫昱,是一起长大的,他是宫珩的徒弟,时常往来于王宫之间,在我家还没败落之前,也是有资格和国师一脉说上话的。他和我年龄相仿,这一来二去的便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可他不能娶我过门,他师傅不允许他放弃宫家的命运,我们商量着私奔。我家里却因为我父亲的一时疏忽败落了,我父亲死在了天牢里,母亲在老宅里上了吊,我们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赶回来的时候,我母亲的尸身吊在梁上都臭了。我还有个哥哥,被配了,结果路上遇上了乱民,就被乱刀砍死了。那时候,我也以为我很绝望了。”
她笑着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看不出一丁点的难过,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可那日子还没到底,宫珩把宫昱带回去了,那时候我就有了他的孩子。家里的亲戚都不敢收留我,一个个的把我往外轰,然后我就遇见了伏家的兄弟,伏晟将我送到了御风观,可是宫昱不见我,我在御风观里住了六个多月的时候,孩子就早产了,宫珩说,没保住。我就死了心了,这时候我叔父替我定了门亲事,就是伏晟,我决定嫁给他,因为我知道,是伏晟的弟弟向陛下诬告了我父亲的。嫁进伏家,本来也是为了报仇,可是伏晟是个好人,他对我很好,后来,我们还有了孩子......”
“......可却偏偏是因为这个孩子。陛下让宫昱来给孩子批命。结果,陛下却对我动了心,没多久将我接到外面安胎,派人将我软禁。没有人来救我,宫昱是忠臣,伏晟也是忠臣,我就被抛弃了,孩子生下来又死了......”她落下眼泪,只是红润的脸颊上留下一抹泪痕,却仍是笑意盈盈。“我的孩子死了,因为她的命运,她不得不死去。可是你却占有了她的命运活下来,享受她的殊荣,被本该爱着她的人守护着。伏音,你说,我该不该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