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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开了。
从茶室看出去,看到大片的粉色,氤氲在枝桠上,像一团飘飞的云。
蒸腾的水汽将他的神思拉回来,看着面前的茶具,他机械地重复着动作,煮茶,喝茶,然后继续在看到樱花的时候,发呆。
【应该把那棵树砍掉。】
茶汤冷了,冷风从茶室的门灌进来,他拉拉身上的外套,这个念头冒出头。
【砍了的话,似乎……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微微呆了一下,奇怪的神思又冒出头。
【不如砍掉看看到底会有什么坏事,正好打发这无聊的周末。】
不知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他总觉得……平静得无聊。
虽然风纪的工作很多,多到他觉得不应该这么多——直觉以前,九州会馆抢过他的生意,抢到他很闲很闲……闲到天天煮茶,茶道越来越好。
明明九州会馆就在转出门第四条街第三个拐角那儿杵着,但是为什么现在,风纪的工作却这么多?
“绿茵葱郁的并盛,不大不小中庸最好。
总是一成不变,健康而坚强。
啊啊——一同讴歌吧,并盛中学。”
熟悉的曲调,土得掉渣的词曲,没错,是并盛中学的校歌。
他摸了摸口袋,手机没有响。
这不是他的铃声。
抬头,他仔细听,听到声音是从庭院里传来。
“晨露闪耀的并盛,平平凡凡中庸最好。
总是谦逊平和,健康而坚强。
哈哈——一同欢笑吧,并盛中学。”
起身,走出茶室,踏下木回廊,往声音的地方走去。
越走,越靠近那棵樱树。
细碎的樱花瓣掉落在他的肩头和鼻尖,有淡淡的香味。
歌声越来越近,似乎……也越来越欢快。
抬头,看到浓密的繁花之间,有个欢快跳动的小小黄影。
“你我大家的并盛,理所当然中庸最好。
总是形影不离,健康而坚强。
啊啊——一同前进吧,并盛中学哇——”
校歌的尾音,中断在他的指掌间。
爬上樱花树,伸手就攥住了它,而它也没有扬起小翅膀要飞的意思。
扭扭捏捏地转着小脖子,小黄鸟啾啾啾啾啾啾啾——似乎是在讨好他。
应该是在讨好他,否则不会唱他最喜欢的歌。
“下次再偷跑,就烤了你。”顿了顿,他的眸子犀利地眯起,“云豆,我还是很喜欢烤小鸟的。”
云豆的豆豆眼,瞬间蒙上一层水雾……似乎很是委屈。
它好委屈好委屈好委屈,又不是它自己要一跑跑走半年的——可是,它不能说也不敢说……如果两边都威胁说要烤了它,它的小胆子是会被吓破的——
周一,是去学校霸占接待室的日子。
打了个哈欠,他瞄过中庭的树。
樱花依旧开着,大团大团的粉红,看着就刺眼。
樱花的花期,到底有多久……看着那些花,情绪紧张伴随着不自觉的发呆和抽搐……他真是太怪异了。
【果真还是应该砍了它。】
眼睛眯起,想法冒出头,拐子上手。
正要行动的当口,脑袋顶上,突然多了个东西。
云豆啄啄他的发,啄啄这边,啄啄那边,似乎在催促什么。
“绿茵葱郁的并盛……”云豆的歌声刚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再唱,就烤了你。”
云豆哭了,它……它只不过是想让他去学校呀呀呀呀~~~~~
大踏步往前走,云雀不再看向庭园。
至于砍树的事情……等他的情绪酝酿好再说。
并盛中学,接待室。
“这是什么?”将手上的文件丢给草壁,他的语声没带任何情感。
疑惑地打开手上的文件,草壁微笑:“这个事学生联名上书的关于课时调整的声明书,按照规定,学生会的文件,是要委员长过目一下。如果没有问题,就会送交至学校董事手中。”
“为什么不送到教务处,却要送到校董那里?”清冷的声线一如以往,却……颇有些追根究底的执拗。
“委员长不知道吗?”草壁想了想,了然地笑了,“也对,委员长从来不去上课……恩咳,那个这门《□□上国那点事儿》的授课老师是校方通过学院交流请来的客座教授,上个星期才到达。”
云雀听着草壁的话,却想到……樱花,似乎是上个礼拜开的。
“作为友情交流,她只上一堂课,不过……反响很热烈,邻近的学校也递交了听课申请,其魅力可见一斑。”草壁的汇报很长,“因为她是归属于校董的管理权限,教务处请不动,所以才会递交至校董。”
“校董里的……琥珀?”眉尾微抬,他觉得很不妥。
“恩。”草壁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琥珀老师和她似乎是旧识,才请得动她。”
“……她叫什么名字?”
草壁翻翻文件,笑了:“她叫纾语。话说这个名字真是很好听,虽然平日我绝对不认得那个字,但那一堂课真是相当精彩……我也没料到那么年轻的漂亮小姑娘有那样的气势——”
“姓氏。”打断草壁的感慨,只问自己感兴趣的部分。
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从没见过的人的姓氏感兴趣。
草壁回想了下:“她自称姓北。”
闻言,云雀没了兴趣。
将文件丢给草壁,他埋头继续看别的文件,指着已经处理好的文件:“这些,你去送达。”
抱起那摞纸张,草壁大步往外走,但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他转身站好:“委员长,虽然那位小姑娘自称姓北,琥珀老师却坚持将她的名牌改为安纾语,或许,她姓安。”
樱花还在开,日子还在过,转眼,樱树的叶子就冒出头。
“就是她。”
顺着草壁手指指着的方向,他看向从教学楼里并肩而出的两个人,蹙起眉头。
那位女性,白色长袍,齐颈黑发,一手抱书,另一只手拿着教鞭,气势很是凌厉。
距离过远,又尽是侧身和背影,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不太像。】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念头。
云雀垂下眼,转身,不再看了。
【虽然,衣服和发型很像,但是……不应该拿着教鞭。】
草壁离开之后,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有发烧。
既然没有烧到糊涂,为什么会胡思乱想?
云豆从窗子外头飞进来,在室内绕啊绕啊绕,最后停在他的办公桌上,黄色的羽毛间,还夹杂着粉色的樱花,又香又可爱。
“无聊、无聊、无聊。”蹦蹦又跳跳,它张开翅膀,保持平衡,口不择言,“安泉、安泉、安泉。”
【安泉?】
执笔的手停了,他抬头,盯着云豆,看到它相当无辜的鸟样,遂不理会了。
安泉……这个名字,没有听过。
但是,听起来……却很熟悉。
非常……非常……非常熟悉。
比“安”那个姓氏更熟悉。
他一定是对“安”这个姓氏有歧视,否则,怎么会去注意那些姓“安”的人。
《□□上国那点事》上课的阶梯教室爆满,为了维护秩序,免得出现踩踏事件,同时为了防止外校学生闹场,风纪委员们出动。
他不去,因为嫌吵。
但因为寻找云豆,不留意地走到了阶梯教室的窗边。
守在窗外的风纪看到他,鞠了一个90°的躬,而他的矮身,恰巧让他看到了室内的景象。
真是草食动物聚集的地方。
甜美的音乐声响起,讲台上的少女一挥教鞭,很有气势:“所谓□□上国的自称,出自乾隆皇帝手书——而这首曲子,是民间最为流传最具代表性的歌,我个人是非常喜欢的——《茉莉花》其传唱程度不亚于大和民族的《樱花颂》,巴拉巴拉巴拉巴拉……”(以下省略若干千字)
似乎这节课,是关于音乐。
从民族精神扯到歌艺精神,这位安纾语小姐,真是相当地吵。
云雀转头,看向庭园大道上,那两排樱树。
走过大道,他离那两排树远远的。
【或许,应该把这两排樱树也砍了。】
只有他讨厌樱花。
树下三三两两的学生驻足,很陶醉于飘散的花瓣。
他目光扫过,只管继续走。
或许是那个安纾语带的,有些学生竟然不穿校服了。
又见白袍,他皱眉。
不是很想管,索性……他不管了。
云豆没找到。
回了家,看到那个黄色的小身影在樱花树上跳跃,微微皱起眉头。
【还是把这棵树砍了吧。】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悦,小云豆飞扑过来,安安稳稳地在他脑袋顶上窝着,间或啄啄这儿啄啄那儿……讨好的意味甚浓。
这小家伙,没敢再唱校歌了。
拉开茶室的门,坐下,煮茶。
水汽蒸腾,但目光又飘向樱花树。
与其说是发呆,倒不如说是……期待?
【我在期待什么?】
这样的疑惑,让他发呆。
似乎,他忘了什么事。
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不应该忘掉的事。
【樱花,还会开几天?】
这样无头绪的疑问,他既期待又彷徨。
彷徨,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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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豆在榻榻米上蹦蹦跳跳,然后,朝着茶室中唯一的立柜,啄啄啄啄来啄去发出“哆哆哆”的声音,可爱到爆。
注意力被转移,看到它可笑的动作,他起身,去把它捞开。
立柜的门,松了。
他抬手,拉开。
除了茶具,立柜的最上面一层,放着一个盒子。
盒子很精致,一看就知道里面放的东西,价值不菲。
那是半年前无缘无故在接待室睡了一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多了的一个耳饰。耳饰很漂亮,看上去有些年岁,耳饰上蟠着的龙身雕琢得很精细,损耗得也多,鳞片的纹路看上去有些模糊。
轻晃了下,有“泠泠——”的音……这玩意儿还是个铃铛,铃音很好听,很……熟悉。
真稀奇,他竟然没有把它卖掉,还好好地收藏在这里。
【笨蛋。】
这话,不知道在骂谁。
或许是骂他自己,竟然把这么值钱的玩意儿就摆在这里;或许是骂那个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丢给他的人;或许,没什么值得骂的,只是……一句自嘲习惯了的话……
“安泉是笨蛋,安泉是笨蛋——”云豆发话了,挣脱他的手掌,扑过去叼起耳饰,在室内乱飞,转来转去可惜空间太狭窄,接着一不留神,撞墙上了——晕鸟……
“蠢鸟。”勾起笑,走过去,拎起眼睛变成年轮蛋糕的小云豆,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些,“云豆是蠢鸟,安泉是笨蛋……真押韵。”
再捡起掉落在榻榻米上的耳饰,手指轻晃……他愣了一下,这玩意儿摔坏了么?
怎么……发不出声音了?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研究精神,竟然鼓捣了很久。
久到太阳落山,肚子饿了,才发现卡在铃铛里的一枚小小的碎片。
“委员长,这是菊料理屋的晚餐……咦,委员长你在看什么?”草壁出现得总是很合时宜,照顾了云雀的胃,也正好来解除他的疑惑。打开灯,放下食盒,草壁摸了摸不知何时又蹦蹦跳跳的小云豆,“委员长,你拿着云豆的记忆卡干什么?”
“云豆的记忆卡?”很是疑惑,他奇怪,为什么云豆的记忆卡会在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耳饰里?
“恩恩~”草壁捉起小云豆,摊在云雀的面前,开始摸着它的小脑袋,“就在这个地方,有个很不起眼的按钮,这样按下去不就出来了?咦……云豆这里有耶,那么那个不是云豆的记忆卡,不过长得那么像,读取的方式也差不多吧~~”
“其实我知道,他忘记我,是最好的结果。”
读取了耳饰里的那个记忆卡里,影像里坐在墙头上的女人,是这样说的。
湛蓝的天空,蜿蜒的青瓦白墙,她的长发被风吹的毛毛躁躁的,衬着她嘴角的弧度,有些无奈的自嘲:“可是,我总是不甘心。”
抱住膝盖,她拨拉拨拉额发:“真是的,怎么跟你这只鸟说这些,你又不懂~~”
她穿着旗袍,袍子上有星点的红,似乎……是某种花的图案。
“如果那年开始一直忘掉就最好了,那样,就算背叛他我也没有丝毫的罪恶感。唉……真讨厌真讨厌真讨厌……”双手一块把自己的头顶抓得乱糟糟,她很是暴躁,“对了,云豆……如果你敢把我的碎碎念透漏给你的主人,我就烤了你……要知道烤小鸟还是很美味的~~”
场景转换,这次,是从窗外看到她。
靠在镂花的窗边,她叹气。
“如果,要背叛他,那么……要不要再去试探他一次?”苦恼地皱眉,她……握紧手上的盒子。
自言自语着,她的气息有些萎靡:“自从第一年,他把和我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之后,总觉得……他的心,从来没有放在我身上……就算忘记了又再记起,我还是会介意……我的小心眼,还是很严重的……”
自嘲地笑了,她打开盒子:“我的耳饰,终于凑齐一对了……那么,也该考虑,送来耳饰的那个人的请求了。”
他看清了,她的左耳上,已经有一只一摸一样的耳饰。
顿了顿,她的目光陡然扬过来,似乎穿透了屏幕,看到了坐在电脑前的他。
但她只是开口笑:“云豆,偷看我很有趣么?还是你跟你的主人一样,很闲?”
场景继续转换,这一次,是她放大的脸。
“云豆小宝宝,原来你还有这样的功用呀~~”笑眯眯笑眯眯却笑里藏刀,“那个用你来偷窥的家伙,真是恶趣味呢~~~”
镜头似乎有些模糊……云豆哭了么?
“哎呀,真是脆弱的孩子~~”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她只是伸手,“放心啦,我只会拿走你的记忆卡,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暂时不要让你的主人知道比较好。要不然,逼得他咬杀了我还开心些,但如果他全无反应,我会更受伤……嘛,反正二者都不是什么好情况,我还是藏起来好了。”
“如果,能够让当年的他接受我的求婚,也许……结果就会很不同。嘛……我又在胡思乱想了……与其让六道骸占到便宜,倒不如给他一个筹码……”
蓝幕,影像结束。
他却云里雾里丝毫不明白,影像里那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女人,是谁?
樱花快落光了。
樱树的叶子冒出头,那一团粉色的云,终于慢慢飘散。
只是,看着那一树青嫩的绿,星点的粉,他仍然在发呆。
记忆卡里的影像,有一个很关键的词汇,这两天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
【约定?】
究竟是什么约定?
【一定……要快些想起来才行……否则……】
否则会怎样,他不知道。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馥郁满枝桠,又香又怜人人夸~~~”云豆似乎终于知道唱什么歌了,转着圈圈飞来飞去,落在樱花树枝上,欢乐得不得了。
他突然想起来,那个苏州来的客座教授上课的那天,她的课上,也是放着这首曲子。
云豆……应该没听过这首歌。
那么,是谁教它唱这首□□上国的樱花颂的?
记忆紊乱,他又想到那天校园里的那两排樱花树。
他突然记起那天他的目光逡巡过的那个白袍的身影。
齐肩的黑发,白色长袍,右手……拿着的,是烟杆。
头好痛。
似乎有什么要跳脱出来,他捂住额角,咬牙。
云雀,请你……不要忘记。
柔软的女声,让他头痛欲裂。
恭弥,其实……是我不想让你忘记我……
痛到一定程度,麻木不仁,脑袋当机,他沉入梦乡。
名为云雀恭弥的机器,重新启动,病毒清除,重获新生。
头还是很痛。
云豆还在唱歌,朝着庭院里唯一的那颗樱花树飞去,很欢快。
【樱花要落光了。】
不知怎么的,他拳头紧握,青筋蹦起。
【她来过了,我却不记得。】
唇角尝到咸腥的血味,他浑然不觉自己的失态。
【那么……去铲平九州会馆。】
拐子上手,他起身大踏步往外走。
【铲平九州会馆,那么……她就会再来。】
想见她的这种心情,不想失去她的这种心情……他一定疯了。
“你想去哪里?”清冷的女嗓,微微带笑,“如果要铲平九州会馆,那还是不要比较好。”
他呆了一下,僵硬地转身,看到云豆绕着圈圈,唱着茉莉花,落在她的肩膀上。
那些纷飞的樱花,丝毫及不上,她那一片翩飞的衣角。
樱花树投下的阴影,笼着她冷肃的身影,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的心情,忽然比漫天飞舞的樱花更美。
走近了些,再走近些,近到只有一步的距离。
“我记得。”看着她,他的嗓音却艰涩得只能说出这句话。
跨出那一步,她展开一抹笑靥,纯粹而美丽:“只要你记得,我就记得。”
如果第一年,他记得,那么很多事情,就会有所不同。
陈列在茶室桌上盒子里的那个青龙耳饰和记忆卡,渐渐地消失了。
未来,就是因为这些小小的小小的小小的差错,而改变。
而他们的未来,终究……会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