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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天亮得很早,乾西二所里女人们起得却早。
“福晋,果然不出您所料,东厢那边昨晚打发人上侧福晋那儿了呢!”
“哦?”富察氏一夜好眠,精神极佳,一边听着,一边拿着小镜前后打量着自己刚梳好发髻,语气有点漫不经心,“这回儿又是用什么由头?陈太医可去瞧了?”
“这回据说是真晕过去了呢。”秦嬷嬷看到富察氏挑了挑眉,又连忙补充道:“陈太医昨晚便去看过了,说是气虚,加上气又不顺,可不就背过去了么……”
“嗯?”富察氏转头,看到秦嬷嬷连忙摆摆手,又一脸‘绝对不是奴才下了黑手’表情,神色又松下来,嗤一声,“气虚?呵,她倒是舍得落本钱,怕也是忌讳入门这位吧?”
“可不是?”秦嬷嬷也深有同感,“昨个儿丽珠跑去跟喜礼嬷嬷磨叽了一会儿,转头那边就晕了,可见那位是真上心了呢。”
“上心了也好,省得她以为这普天下就没人能越了她去,真当自个儿是盘菜了,让那贱人长长记性,醒醒脑子也好。”富察氏接过话头,笑得很是淡定,“进门那边儿是个什么反应?”
“据说爷走了之后,屋里灯还亮了许久呢,怕不是还以为爷会回来吧?”秦嬷嬷笑得颇有些幸灾乐祸,却不忘奉承,“还是福晋有成算,料定了东边那位会生事,婚夜里就被撂了脸面,这位侧福晋现下保不准怎么窝着火呢!”
“窝火才好呢……”不窝火不反击,她还怎么坐高台看大戏?富察氏眼里精光一闪,“据说这位可是咱们地地道道满洲姑奶奶,脾气性儿可好不到哪里去呢?”
“那不是正合了主子您意?”
主仆俩正这么说着,却见突然走进来一个身形高挑宫女,“福晋,各房主子们都到外头了。”
“今个儿倒是来得早。”搭着秦嬷嬷手起身,富察氏极是从容,“咱们这院子里也安静许久了,这会子怕都是坐不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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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富察氏所言,这院子里女人都无一不抱着看好戏心理。
皇家重子嗣,讲究雨露均沾,可这理儿到了她们这乾西二所,却是如同虚设——高氏得宠,一月里不说二十日,也起码占去了一半;福晋虽落下风,可身份底子摆那,除了初一十五外,也能得个四五天;再就是有大阿哥傍身富察格格,不得宠爱,可打着儿子名头,一月里也有两日……这么加加减减之下,到了她们头上,每月里能得个一天就算是不错了,别说时不时地还要被那自个儿吃着肉,还见不得别人喝点汤渣子高氏使使绊子。
是以,对于又来了一个女人来分薄这本就所剩无几大饼,这院里自然是没有一个女人高兴得起来。
但是侧福晋婚之夜被高氏把爷抢走了!
听着传来消息,以及入了花厅见到虽然穿着一身庄重大气侧福晋正装,却掩不住面上苍白憔悴景娴,她们心里又平衡了——位分高又怎么样?得皇后娘娘照拂又怎么样?还不是跟她们一样斗不过高氏那个贱人?这乾西二所里得不到爷宠爱,就是你上头顶着皇上亲赐金字招牌也搭不上半点用处!
后院女人们心里幸灾乐祸,面上却都是一副关怀备至模样——
资历老黄格格先出了声,“侧福晋,您这脸色可不好啊,是不是昨个儿没睡好啊?”
“唉,您昨个儿刚入宫怕是不知道,高姐姐身子向来就不好……”未来淑嘉皇贵妃金氏也是一脸委屈,话里头却是明里暗里火上浇油,“您可不要往心里去,跟高姐姐置气,毕竟高姐姐可是爷心疼人儿……”
想拿我当枪杆子使,你们还嫩着呢!
若是没经过前一世那不堪回想经历,就凭景娴那一点就着炮仗性子,说不定就真心里上火了,但是几十年饭不是白,荒凉败落冷宫也不是白呆,要是二世为人还任人拿捏,那她也别提什么改变命运,直接回家窝着得了!
再者,她昨晚一人占着宽敞大床,一夜无梦到天明,哪有半点没睡好?只是为了一点点加深弘历那厮愧疚之心,以后方好加以利用,才特特没将妆容化得精致明艳,要不是今个儿还要去各宫请安,就是这身侧福晋正装她也是没打算穿——
以前她那是傻,以为光靠着奢华繁复衣裳和一点不错儿妆容,就能够压下那些奴才秧子,却忘了爷们儿,特别是她们家这位爷就喜欢自个儿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偶尔耍点无伤大雅小性子,若是你瞧上去若无其事,一次两次觉得是你贤惠大度,长期以往就觉得你是真心不意,便也不会再顾忌你心思……要强要到后,所有苦楚只能往心里咽,这不是蠢是什么?
景娴心思转得飞,却也没打算表现得太过聪明,毕竟扮猪吃老虎才能笑到后,要是一开始就显露出自己真实实力,岂不是让人早早就加重了防备之心,不利于自己往后行事?
况且,你们既然要玩,我要是不配合一二,不是太扫兴了?
如此思忖之下,景娴心下好笑,面上却故意作出一副怒火中烧但又强忍不发样子,“……心疼人儿?”
果然是个蠢!
景娴虽然经过一世磨砺,心下通透,可是如此反应却也极合她原本性子,是以这番作态不但不显生硬,反而十分到位,看金氏眼中,不由得让她暗中得意,可脸上却带着十二万分惊慌,就差腿一软跪下了,“奴才,奴才向来是个嘴笨,却不知惹了侧福晋不,奴才真是……”
“这是怎么了?”
金氏话还没说完,门口就突然传来了一道柔和却不失庄重女声,众人抬眼望去,便只见到一身大红旗装富察氏领着一串儿人走了进来,惹得厅中一阵慌乱,纷纷福身请安。
“免了。”
富察氏从容坐到主位上,视线从下头人身上一一划过,见到左侧还空着高氏座位,眼波微微一闪,却又不带痕迹掠过,终将目光定格景娴身上,“昨个儿是你头一日入门,我虽挂心却也不好打发人去问……”富察氏点到即止,“院子住得还好?下头人侍候得可还合心?若是有什么不合意便跟我说,你既进了门,成了爷人,又是皇额娘族侄女儿,我必是不会让你受了委屈去。”
如果说面对金氏黄氏等人,景娴还可以随意应付一二话,那么面对起富察氏,她就半点都不敢掉以轻心了——这位曾压她头上,让她喘不过气十余年先皇后,生前虽不算特别得宠,却也得所有尊荣体面,而死后不光是让那人骂死了大阿哥,三阿哥,封了她所居住长春宫以表怀念,是福荫了娘家所有挂得上号人。
这些看起来虽是只能说明那人重颜面博好名,富察家又确实颇有人才,可是整个大清难道就只有富察家可用了?能让那人对富察家打心眼里亲近,能慧贤那耀眼光芒下稳坐后位不动丝毫,能让那翻脸无情人怀念愧疚几十载……这本就是大大不简单了。
景娴心里紧张,面上却仍然带着未卸去僵硬之色,“福晋言重了,得沐于皇家之恩,奴才和奴才家中都铭感五内,自是不敢有半分委屈。”
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富察氏听耳里,记心里,看着景娴神态,面色加温和,“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瞧着日头也不早了,爷怕是不会过来了,咱们早点敬了茶也好早点去向皇额娘与额娘请安,省得勿了时辰。”说着便转头唤一声,“双云。”
侧福晋正装十分厚重,景娴动作没有半分拖泥带水,跪一早就备好软垫之上,接过富察氏叫过高挑宫女奉上茶,高高举过头顶,“请福晋……”
用茶二字还没有说完,门外却突然传来太监尖细声音,“四爷到!高主子到!”
呸,那个贱人是哪门子主子,居然敢福晋面前称到?连忙起身行礼众人心里无不暗恨,就连一直端着得体笑意富察氏也几不可见沉了下脸,而因为敬茶礼不能中途中断,从而一直保持着奉茶姿势,累得胳膊发胀景娴是心里咬牙切齿——这两个人就是生来跟自己作对吧?!
“这是做什么?”弘历还没进门,就远远看到景娴跪地上,走近了一看,见到她脸色极差,上了粉也掩不住憔悴神色,不由得想起昨晚自己貌似应承过要回她院子,她不会等了自己一夜吧?心里不免得意,又愧疚感爆棚,没过脑子就蹦出一句,“还不起来?”
富察氏脸色一僵,半晌才憋出一句,“……爷,妹妹可还没敬茶呢。”
“……”弘历噎了一下,到底还知道敬茶是必须要行礼,不光是以示对嫡妻尊重,也代表着嫡妻对于人承认,只能略带尴尬转回话,“那便点敬吧。”
要不是你们中途打岔,这会儿早好了!
富察氏难得跟景娴有志一同了一回,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也没免了必要套话,“从今往后你便是自家姐妹了,好好侍奉爷为皇家开枝散叶,爷和我都不会亏待你。”
“谨遵福晋教导。”
高子吟一旁冷眼瞧着,看着那本应该属于她侧福晋正装,只觉得万分刺眼,再看到景娴比她想象中还要明艳动人姿色,是不悦,只有对方脸上那抹掩不住憔悴之色,让她心里好过了点,可是一想到昨晚她费心思上眼药,爷都没当一回事样子,心里刚刚升起来那点子平衡感又失调起来,再加上自进屋后,弘历目光便粘了景娴身上,一丝都没有分给自己,是让她气闷不已——她就那么好?!
高子吟心里难受,看着这头敬茶完了,便急急出声,试图拉回弘历一丝注意力,“子吟见过侧福晋,给侧福晋请安。”微微福身,“昨晚上子吟身子不舒服,底下人又慌了神,居然没眼色去请爷,扰了侧福晋婚之夜,子吟真是于心有愧,但无论侧福晋如何怨子吟,都请千万不要跟爷生了嫌隙,不然子吟就真是万死难辞其罪了……”
能别一口一个子吟么?
景娴听着这说得好听却无处不是眼药话,强忍着心里对这类弱柳扶风膈应感,表情有些讶然,“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跟爷生了嫌隙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又岂会有半丝怨怼?”说着表情又稍加严肃,“这话可万万不能再说了,要是不小心传出去了,往小了说便是我不懂本分,往大了说可就是为下不敬了!”
高子吟怎么也没想到景娴会是这么个反应,闻言不由得一愣,但不得不说她反应得很,神色一转似是有些受伤,“侧福晋为什么要这么说?子吟怎么会有这个意思?只是因为昨晚身子实……”
有病就要治!
听着这样老调重弹,想方设法想勾起自己怒火,景娴心里有点不耐烦,到了嘴边话差点脱口而出,可是到底没忘了弘历和富察氏还一边瞧着,又生生咽了下去,转眼刚准备不温不火应承几句,却突然瞟到了一旁金氏,脑内不由得灵光一闪——
“刚刚听金格格说你身子一直便不好,这样可不好,福晋既然说咱们都是自家姐妹了,我也少不得多回事,等会儿我随福晋去向皇后娘娘请安时候,便麻烦娘娘派个医术为高明太医来瞧瞧?”说着直接忽略了身子一抖高氏,直接转头看向弘历和富察氏,表情很是坦然,“爷,福晋,这样可使得?”
她这是真傻还是假模假样见招拆招?
景娴还没进门时候,富察氏就托娘家人去打探过一番,钟粹宫充当教习嬷嬷也被她人去探过了口风,均是说这个乌拉那拉氏颜色虽好,性子却太过刚直,说白了就是有点没脑子,只是如果因为一个使女去让皇额娘派太医,那么势必会让皇额娘刨根究底,嗯?或者……看到跟景娴身后,她曾启祥宫见过李嬷嬷,明玉心里灵光一闪——难道是皇额娘示意她有拿不准就捅到她那儿去?
富察氏心中暗恨,明明知道皇额娘不可能不派人看着自家侄女儿,怎么自己还是大意了呢?若是真捅到皇额娘面前,派了太医下来,瞧出高氏有问题,就算是她自个儿吃,万一陈太医说曾告诉过自己,那她不也跟着吃挂落?再加上婚之夜,自己任由她侄女儿被奴才秧子折了颜面,就是她管不着爷们儿,两两相加之下,自己也落不了好!
如此想着,富察氏便打算开口拒绝,可还没来得及张口,便听到身侧传来一阵朗笑声——
“好好好,娴儿都这般说了,还有什么使不得?”弘历入屋以来,景娴就不理他,看都不看一眼,因着愧疚和憔悴神色给景娴平添上一丝柔弱,他也不觉得被冷落,就是有些心急,只是当着众人面他也不能太过于表示什么,正是这时,景娴突然抛出橄榄枝,他哪有不接道理,说完还犹自觉得不够,又笑道:“娴儿真是善解人意啊!”
任谁被接连拆两次台,都不可能会有什么好脸色,富察氏脸很僵,凭着由小到大养气功夫,暗自深呼吸好几次才缓过来,“……爷,您和我虽然都心疼高妹妹,可毕竟高妹妹现名分还是使女……要是皇额娘刨根究底问起来,岂不难看?要么,还是我们私底下让太医院另派太医来吧?”
就知道你不会肯。
景娴垂手站一旁,心里算盘打个啪啪响,她本来也没打算为了高子吟去求皇后姑母,为了个使女,还是个敌对方使女去劳动自己后台,她又不是傻了!何况现那人是没反应过来,要是反应过来了,因为自己这么一手让他心疼高氏被皇后惦记上了,第一个吃挂落就是自己,反正昨晚传言都已经传去了,自己何必去顶这个缸?
看着高氏陡变脸色,富察氏僵硬神态,弘历不悦表情,景娴面上不显,心里却笑得满足——让这位爱面子爷当众出尔反尔,不是把他脸面往地里踩么?
风水轮流转。
我上一世受过磨难痛苦,这一世可轮到你们担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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