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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跌跌撞撞的走到河边,腿一软跪了下去,水面映出了他的脸,头发凌乱,半边被烟熏黑,另外一半则血迹斑驳。他捧起水,清洗面部,搓掉干结的血迹与烟灰。冰冷的河水滴到了头上的创口,他抽动了一下。
骑士清洗完毕,取过腰带上的水囊,放进河里。从上游飘过来一个人,穿着红色的罩衣,左眼插着一根箭,乌鸦站在他脸上,啄食他完好的右眼。史蒂夫扔出水囊,赶走了食腐的鸟儿。喉咙干渴的好像裂成了几块,但他也不敢饮用被污染的水源。
他正想离开的时候,河水的流速加快了,带来了更多的尸体。原本清澈见底的水流,也渗进了混浊的颜色。他试着从这些尸体中,找出张熟悉的脸。有具尸体受累于其上的盔甲,被伸进水中的一截树干拦住了,激流和树枝争夺着控制权,使得尸体在水中翻动,露出了脸。虽然被水泡的发胀,史蒂夫还是认出了戴维斯爵士的大鼻子。
他踏进水里,拉住了戴维斯爵士僵硬的手臂,'至少得让爵士摆脱喂鱼的下场。'史蒂夫用尽全力往岸上拖移尸体,湿滑的河床让他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水没过了头顶,这个动作拯救了他。一队兽人正沿着河边走来。
兽人有二十个之多,它们对着河中的尸体指指点点,放肆的大笑。史蒂夫藏在戴维斯爵士下方的水里,一动都不敢动。有兽人注意到了河边的足迹,它大声招呼同伴,兽人聚在一起,激烈的讨论着,似乎在争论谁该下水。它们在河面上来回寻找,有几个兽人取下了背着的十字弩,史蒂夫觉得他的肺就要爆炸了。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巡逻队停止了搜索,循着号角声的方向跑远了。
史蒂夫猛地从水里站起来,手脚并用的爬上岸,河水顺着下巴和盔甲滴落。他抬起头查看四围,再也找不到兽人或者地精的踪迹,那声号角多半是催促绿皮集结的。他躺在河边的泥地上,拼命的喘着气。拜他所赐,死掉的爵士摆脱了树干的束缚,顺着河水飘走了。
他抬起手,随即垂下,一天一夜的东躲西藏,早已没了多余的力气。他躺倒在河边的泥地里,四肢如灌铅般沉重,盔甲压的他无法呼吸。史蒂夫摸到了胸甲的扣带,却怎么也解不开。他从刀鞘里掏出了匕首,搭在了胸甲的接合处。
不远处传来了金铁交鸣的声音,他停下动作仔细倾听,除了兽人的嘶吼,里面还夹杂着人类的叫喊。史蒂夫双手撑住身体站了起来,接踵而来的眩晕害得他两眼一黑,差点栽倒。他检查起了武器,佩剑还在原处。
没了盾牌和头盔,他也只能将就。史蒂夫晃动手腕旋转佩剑,加快血液循环。'与其东躲西藏,苟且偷生。不如手持钢铁,奋起一搏。'骑士握紧了剑,挺起胸膛,向着交战的方向前进。
敌人出现了,一个地精捂着受伤的手臂,向史蒂夫的方向跑来,它惊慌失措,完全没注意到骑士。史蒂夫划伤了它剩下胳膊。地精怨毒的瞪着他,换个方向继续逃跑。他无暇去追,成群的地精冲了过来。
地精们无视人类的存在,绕过他跑开,史蒂夫瞄准一个掠过身边的矮个子,挥出武器,对方心不在焉的用盾牌挡了一下,逃的头也不回。因为树林的遮挡,他看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但从地精亡命奔跑的样子来看,应该是援军来了。
'父亲和骑士团主力终于来了。'史蒂夫热泪盈眶的向前奔跑。与迎面冲来的兽人撞了个满怀,摔在地上。严格的训练使他避免了后脑着地,但这也只是没让他当场昏过去而已。
这兽人穿着褐色的皮甲,头盔不知道去向,露出了它暗绿色的光头。兽人愤怒的喷着鼻息,像个遭到挑衅的动物,它抡起了粗大的木棒,上面歪歪斜斜的钉着些尖刺。
木棍砸了下来,史蒂夫往左侧滚去,躲过一击,溅起的泥土打的他耳朵生疼。兽人气的大叫。野蛮的生物改变策略,它用与体型不相称的敏捷,踩住了骑士的胸口,若非隔着胸甲,史蒂夫的肋骨都要被踩断。
野兽露出了尖利的犬齿,嘲笑着在它脚下扭动的人类。它再次举高了狼牙棒。脚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痛,它丢掉了木棍,看见靴子上插着把匕首。
趁着兽人抬脚的功夫,史蒂夫挣脱出来,他站起来,捡起了长剑,双手持握。'你会为我骄傲吗?父亲。'史蒂夫等着兽人拔出腿上的匕首,重新拿起了那根沉重的木棍。'妈妈,为我祈祷吧。'
骑士快步向前,兽人死盯着他,木棍半举。他冲到了离兽人两步远的地方,出剑突刺。兽人的木棍朝着剑砸过来,史蒂夫放松剑柄,任由武器被兽人打落。骑士侧过身,用肩膀狠狠的撞向兽人的腰。绿皮本想站稳脚跟抓住人类,却忘了自己一只脚受伤的现实,高大的兽人跌倒在地。史蒂夫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朝着它的脸乱刺,一下,两下,三下……绿皮不再动弹。史蒂夫松开匕首,躺倒在绿皮的尸体边,鲜血由从绿皮脸上可怖的伤口涌出,在脖子下汇集,流向近在咫尺的骑士。
他没有力气挪动哪怕一点点,只得任由绿皮的血染红了他的后背。地面震动起来,不用抬头也知道有骑兵正在接近他的位置,马队在不远处停下,领头的下了马,走到他身边。
史蒂夫努力的直起上半身,来人是个身高体长的骑士,脸藏在头盔里,史蒂夫的视线扫过骑士的腰间和胯部,顺腿而下。量身定做的盔甲,从来都藏不住优美的身形。骑士掀开面甲,伸出了手。
有那么一瞬间,史蒂夫以为自己死了,泰拉派出了麾下的天使来接他。
“这位先生?”克里斯蒂娜伸直了手,干巴巴的问道。
伤兵收回了目光,有点窘迫的握住了精灵的手。圣骑士将他拉起,躺着的兽人脸上没留下半寸完好的地方,死的不能再死了。年轻人的盔甲满是划痕和凹陷,头上有一处的毛发纠结在一起,金黄的头发染成了褐色。
精灵闭上眼,小巧的嘴唇默念着祷词。
艾米莉见精灵身上泛起了蓝色的闪光,其实,那年轻人头上的伤口用药膏也能行,但所有人都爱看克里斯蒂娜施展她的医疗奇迹。队伍中有些士兵,抓着挂在脖子上的圣母像,念念有词。可惜法师不是什么虔诚信士,她只是觉得此时此刻的蓝光很好看罢了。
威廉汉密尔顿有个响当当的称号,叫做“汉密尔顿大师”。一如诗人中出名的丹德里安,被盔甲师行会视为重要成员的矮人铁匠弗林特,他也有令人侧目的技艺,比如,施行斩首,绞刑,轮刑,以及鞭刑等任何写进法条的刑罚。刽子手威廉,或者说汉密尔顿大师有着十五年的从业资历,凭借高超的技艺和虔诚的信仰,为他在这不受欢迎的行当里赢得了不错的名声和收入。
他尽职尽责,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只有失手一次的记录,那还是因为对方实在喝的太醉。即使被绑在椅子上,这位乡下小贵族家的大少爷,还是尽可能的来回张望,喷着酒气与台下围观的人对骂。他语言下流到激怒了在场的牧师,冈萨牧师罕见的放弃了救赎的职责,怒诉恶少的罪行。牧师提起死刑犯曾绑架过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在蹂躏了一整天后,把她丢进了无人烟密林里自生自灭。冈萨怒吼着要他忏悔,台下的女士听得痛哭出声。
'皮特,'大师想起他的名字了。往事如烟,汉密尔顿的记忆力也有点衰退。皮特少爷对牧师回以大笑,骂的更起劲了,他还嫌不过瘾,把大地之母也捎带上了。
“亵渎!”汉密尔顿回忆起冈萨那涨红的脸,他就是在此时举起了祖传的那把双手剑,一场公开处刑被恶少变成了闹剧,他必须尽快结束。
第一击因为犯人的不配合,只在他后颈上划出了浅浅一道。皮特夸张的惨叫,台下观众兴奋的睁大了眼睛。第二击砍在了肩膀上,流出的血染红了皮特半边身子。他叫的更惨了,诅咒在场的所有人下地狱。冈萨对着刽子手皱起了眉头,牧师可不会欣赏折磨犯人的,这也不是刽子手的本意,尽管大家疯狂的鼓掌喝彩。
那天,大师足足用了三次斩击才处死了皮特。刽子手灰溜溜的走下斩首台,忘了将犯人的头颅举起示众,好在群众满足于血腥的处刑过程,没人留念最后的细节。
十五年了,大师对数百人用刑,从未有过半分犹豫,因为他们都罪有应得。今天的犯人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被剥去上衣,绑在一根竖起的木杆上,在深秋的早晨,太阳亦不过是个冷冰冰的黄色金盘。少年背对着刽子手和一众警卫,克制不住的颤抖。
法官宣读完判决,坐回了审判席,他裹着熊皮外套,脚下有取暖的火盆。汉密尔顿向法官鞠躬,转过身走到行刑的位置。少年瘦弱的后背上,每一根肋骨都清晰可见。他扬起手,举高那根细长的皮鞭。
第一鞭,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红,街道两边的群众吹起了口哨,叫好声里夹杂着吼骂,他听见一个女人发出了压抑的哭声。汉密尔顿快速的扫过周围的人群,在前排的人堆里,有个中年女人,她有着和少年同样的红发和同样肮脏破旧的衣物。她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胳膊抱着个小女孩,女孩双手抓住她胸前的衣服,脸埋在她胸口。
第二鞭,犯人抖了一下,差点摔倒。大师叹口气,决定减轻力度,还剩下十八次。
第三鞭,响声很大,但汉密尔顿巧妙的让鞭子擦过了少年的后背。
第四鞭,依旧如此。审判席上有人大声咳嗽,刽子手扭过头,皇室总管罗根把手帕放在嘴边,眼睛迷成一条缝。
第五鞭,第六,第七,第八……人群变得鸦雀无声,那个女人的哭泣愈发突兀。
第十三鞭,少年头歪下去,双膝跪地。被绑住的双手,使他没有倒下。他的后背再也没有那种病态的苍白了。
大师放下鞭子,转过身,法官向他使眼色,汉密尔顿装作没看见。皇室总管站了起来,他闲庭信步的走下审判席,抱着手站在了刽子手和犯人之间。
汉密尔顿咬着牙齿,再次举鞭。那女人带着哭腔喊道:“慈悲!发发慈悲吧!”人群骚动了,很多人跟着大叫。法官起身,用力敲着桌上象征权威的银锤:“肃静!肃静!”没起任何作用,有人推搡卫兵,想要冲进来。警卫们横握长矛,努力阻拦愤怒的群众。内圈的弓手取下了背后的长弓,紧张兮兮的搭上了羽箭。
这时,罗根开口了,他长年累月的在宫廷里念诵各色人等复杂拗口的头衔,练就了一副极具穿透力的好嗓子:“我是皇室总管罗根诺曼,在这里代表尊敬的皇帝陛下发声!”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群众推搡警卫,辱骂刽子手,乃至忤逆法官,但还没人敢于挑战皇权。
“此人偷窃皇室财产,攻击王子,大逆不道,本该处死。幸而陛下宅心仁厚,减轻了他的刑罚。”罗根环视着周围的人,满足于他们的安静。“法官阁下判决他鞭刑二十次,驱逐出城。”人群又有了骚动的迹象,罗根抬起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他接着说道:“来之前,皇后陛下叮嘱我,要心怀仁慈。那么,以皇帝之名,就抽十五鞭吧。”围观的人群没了声音,连那女人也止住了哭。罗根对刽子手比了个手势,要他继续。
最后两鞭抽的敷衍了事,总管的咳嗽也奇迹般的自愈了。
鞭刑结束,那女人冲进来抱住了少年,嘴里喊着他的名字。小女孩站在一边,发着抖,不知是因为哥哥的惨样,还是身上单薄的裙子。刽子手割开了捆住少年的绳子。犯人立刻倒在他母亲的怀里。大师从包里翻出了一罐药膏。
“用这个给他擦,愈合的快些。”汉密尔顿略作说明后,递给了那女人。
“嗯……呃。”总管的嗓子又不舒服了。母亲试了几次抱起男孩都没成功,小女孩也来帮忙。她宽大的袖子下露出了细瘦的胳膊,大师注意到女孩光着脚。
刽子手知道接下来的话艰难无比,但职责所在,他非得如此不可:“犯人杰克瑞德必须在今天日落前向西门守卫报道,并离开城市,永不返回。”
女人抬起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也没说什么,她抱起了儿子,小女儿跟在身后,不时回头望着大师。总管走上前,叫住了那家人。汉密尔顿看见他拿出了一个绣有皇室纹章的小袋子。罗根总管把袋子递给了小女孩,拍了拍她的头。
“我们有一个好心肠的皇后。”罗根与刽子手目光相对,抬手碰了下宽沿帽的边缘,“日安,汉密尔顿大师。”皇室总管坐进了等候已久的马车,离开了。
'皇室出行,总有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护送,所以你们不知道出城十里便是盗匪的天下了吗?那些亡命徒会为了这袋钱杀了那男孩的。'威廉汉密尔顿大师,都城首席刽子手,把手中的鞭子交给了学徒,嘱咐他好好清洗。下午还有一场处刑,有家的主人抓住了两个监守自盗的女仆。大师抬头看了眼在梯子上忙活的木匠,绞刑架就快完成了,系着活结的绳套挂在横梁上,随着风,来回摆动。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