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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举行婚礼的日子还有三天,这天李浩然虽然没有打领带或者领结,但是打扮的还是比较正式,一身藏蓝色西装,手里捧着一束红得鲜艳欲滴的盛开玫瑰出现在陆轻萍面前。
陆轻萍看到李浩然很是意外,因为李老太太循老例,说定下婚事后的男女在结婚之前不能见面,否则结婚之后的生活不顺遂,虽然陆轻萍不信这个,但是为了免得日后在一起过日子有什么不谐把理由归咎到这上面,定下婚期后,她就没和李浩然碰面,连她给李浩然做好的婚礼当天穿的礼服都是由冷太太转交的,修改的任务则交给了她成衣店里的裁缝,因此这会陆轻萍看到出现在眼前的李浩然很是意外,惊喜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浩然没有回答陆轻萍的问题,清澈的黑色眼眸中带着宠溺的光芒深情的望着陆轻萍,对她举起了手中的花,微微挑了挑眉,笑道:“虽然送红玫瑰很俗,但是为了它的花语只能忍耐了。”将手中的玫瑰塞到陆轻萍的手中,李浩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钻戒,单腿跪在地上,举起戒指,仰着头对她说道:“虽然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但是我觉得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不可或缺。轻萍,嫁给我,我想和你在一起,共同迎接日出日落,直到我合上双眼不能在呼吸的那一天。”
陆轻萍被李浩然突如其来的求婚给吓住了,可谓是惊喜交加。她将玫瑰花抱在怀里,伸手捂住了嘴巴,眼泪在眼中打着转转,神色激动的望着李浩然说不出话来。
李浩然见陆轻萍没有立刻应答,站起来,径自拉过陆轻萍的左手,不容她反抗的直接套在她的无名指上,“三天后就是我们的婚礼,所以你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你这辈子已经注定是我李浩然的妻子了。”
陆轻萍被李浩然的言行弄得哭笑不得,轻瞟了他一眼,嗔道:“真是的,哪有人像你这样求婚的,这么霸道,连点考虑时间都不给人留。”
李浩然脸上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伸手抚上陆轻萍的头,戏谑道:“是谁说要和我生同寝,死同穴的?”抚上陆轻萍头的手来到了她的脸,他用指腹摩挲着陆轻萍脸上细嫩的肌肤,语气坚定而强硬的说道:“我觉得我会给你反悔的机会吗?”
对上李浩然眼中的炙热情感,陆轻萍只觉得醉了。两人定定的对视着,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结了,陆轻萍和李浩然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对方。陆轻萍只觉得心鼓噪的厉害,脸不知不觉的发烫了起来,耳朵也跟着发烫起来。
李浩然凝视着陆轻萍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自己和陆轻萍的距离,然后下一个瞬间,就揽住了陆轻萍的腰,把她抱在了怀里,低下头,对着陆轻萍娇艳的唇吻了下去。陆轻萍鼻尖嗅着李浩然身上传来的浓烈男人气息,闭上了双眼,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怀抱,唇齿之间激烈的摩擦纠缠,直到两人快要喘不上来气,窒息而死的时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陆轻萍和李浩然的举行婚礼的日子是在秋末冬初,在她和李浩然结婚三朝回门的时候,回到落霞里,冷清秋作为陆轻萍的娘家人带着金燕西也回来了,大家聚在一起闲话半晌,冷太太从茶几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红色请柬给陆轻萍,说道:“这是隔壁傅太太送过来的,指名道姓给你的。”陆轻萍伸手接了过来,看着请柬上鲜红的大红喜字,立刻反应过安利这应该是依萍和何书桓的结婚请柬。冷太太继续说道:“这边傅太太和你跟秋儿的婚事一样,都不收礼,不摆宴,但是陆先生坚持他俩的婚礼要在上海这里办,所以他俩要先在福煦路那边举行一场婚礼,然后再回南京办一场。”
“也就是说,如果我要参加依萍的婚礼,就要去福煦路陆家了?”陆轻萍将手里的请柬随手丢在茶几上,心中暗自思忖,邀请她出席婚礼,不知道是依萍的意思还是陆振华的意思,不过不管是谁的意思,她都不打算参加,和陆家不管是恩还是仇,都已经了结,她真的不愿意再和他们有什么瓜葛了。陆轻萍从手袋里掏出五块钱来,放到茶几上说道:“舅妈,回头你帮我这个给佩姨,就说这是我上的礼。至于出席婚礼,恐怕要抱歉了,我那天没时间。”
坐在陆轻萍身旁的李浩然看着表情严肃的她,伸手从下面悄悄的握住了她的手,对她宠溺的笑了笑,眼神中透漏出“没关系,我会在身边陪着你”的意思。一旁的冷太太发现了李浩然的小动作,看到他和陆轻萍恩爱非常的样子,目光落到坐在另一边的金燕西和冷清秋身上。虽然冷清秋回娘家的时候,对她说在金家一切都好,但是冷太太爱问过阿娣之后,心里很是担忧。是的,金燕西对冷清秋是很不错,但是金家的其他人对冷清秋却未必都是善意了。
冷清秋在还没嫁进金家的时候,在金家就已经有了敌人。她和金燕西的婚礼是由金燕西的四姐金道之一手操办的,金道之为她所预备的聘礼比较之下,都和金燕西的三位嫂嫂不相上下。金燕西的二嫂慧厂对于家庭这些小问题,向来不很介意,倒也罢了。只是大嫂佩芳和玉芬就觉得燕西所娶的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姑娘,没有什么妆奁,所有的东西,不免都是这边代办。而下的聘礼,比之自己,却有过之无不及,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大嫂佩芳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因为一向和金燕西感情不错,所以心中对冷清秋虽然有点芥蒂,但是更多的是嫌金道之多事而已。但是三嫂玉芬是白秀珠的表姐,原来一直致力撮合白秀珠和金燕西,如今眼睁睁的看着白秀珠被冷清秋“横刀夺爱”,心里不免为白秀珠不平,对冷清秋就有了一件。而今聘礼,又是这般丰富,说不出来心里有一种抑郁难伸之气。只是婆婆一手交给道之办了,又不能多事挑剔,不敢言而敢怒,越用冷眼看,越看不过去。所以在冷清秋嫁进去之后,玉芬的言语中总是带刺不说,而且还在金家其他人之间挑拨离间,因此冷清秋受了不少委屈,这让冷太太很是心疼。
如果没有李浩然比着,冷太太觉得金燕西这个女婿已经不错了,但是看到李浩然对陆轻萍的细心体贴,冷太太不禁对金燕西的“粗心”有些不满起来。只是这又不是金燕西对冷清秋不好,冷太太不能把金家其他人的错处怪到他的头上,以至于冷太太这个做丈母娘的也不好教训他。冷太太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家是简单人家,冷清秋从小到大生活环境都很简单,因此未必能应付的了这样复杂的人事,只能在心里为冷清秋默默担忧,心中犹然生出一种,早知道如此,当初应该把冷清秋嫁入一个简单地人家就好了。
陆轻萍也很关心冷清秋婚后的生活,因此询问了几句,冷清秋对冷太太都是“报喜不报忧”,对她又怎么肯说实话,因此她得到的答案除了好就是好。陆轻萍见此刻金燕西对冷清秋还是柔情蜜意,觉得冷清秋应该说的是实话,也就没深问。
和李浩然结婚之后,陆轻萍觉得除了身边多了一个人和她分享床,生活地点由冷家变成李家之外,其他的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依旧是每天按部就班的去上课和上学。因为和她结婚之后,李浩然并没有提出要上前线之类的话,李老太太和李太太觉得可能有娶了陆轻萍的缘故,再加上陆轻萍刚入门,和李浩然正处于蜜月期,两个人如胶似漆,要是为难她,李浩然绝对会替她出头,到时破坏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因此待陆轻萍不错。等到后面陆轻萍查出身孕之后,李老太太和李太太已经快要乐疯了,这个时候她们满心满眼都是陆轻萍的肚子,就差把陆轻萍供起来了,哪里还想得起找陆轻萍的不是,所以陆轻萍的婚后生活过的很是顺遂,在李家过得很好。
不过比起陆轻萍在李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冷清秋的日子却渐渐不好过起来。和金燕西过了一段甜蜜的新婚生活之后,两人之间的差异慢慢的暴露了出来。金燕西是个爱玩的,偏冷清秋又是个喜静不喜动的,再加上她所处的环境,又让她对那些时髦的玩意没怎么接触过,她被金燕西拉出去玩,金燕西想着教她,但是冷清秋对此不怎么感兴趣,,就算被金燕西硬拉着学会她也不爱玩,反而宁愿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这让金燕西觉得很是扫兴。这样的事情上演几次之后,金燕西再出去玩的时候就不肯带冷清秋一起了,但是这又让被丢在家里的冷清秋对金燕西有了意见,觉得他老大不小了,如今已经结婚成家,应该担起家庭的责任,哪里还能跟未婚似的,在外面疯玩,甚至到了夜不归宿的地步。冷清秋就这个问题和金燕西说了几句,金燕西不爱听,而且不顾冷清秋苦口婆心的劝说,依旧我行我素,两个人的矛盾就这么出来了。
冷清秋嫁到金家之后,觉得金家规矩大,又觉得金家人都是富贵人家的儿女,只有自己是贫寒人家出身,和他们比将起来,恐怕成了落伍者。尤其是富贵人家的仆役们,眼睛最势利不过的,大家都知道她的根底,因此要寸步留心,要二十四分的仔细,要放出大大方方的样子来。因为冷清秋的这种想法,所以行事之间,为了不惹人笑话,不免端着几分,这让大家觉得她有些清高,再有玉芬在旁挑拨,就变成了她瞧不起人,觉得她们这帮人俗,所以才不和她们玩。
对冷清秋在金家的处境,金燕西一无所察,在他看来,金家上上下下的人就没有不好的,待冷清秋也很和气,所以冷清秋在金家生活得应该很愉快。这边冷清秋把委屈尽数藏在心里,也不肯说给金燕西听。夫妻之间,本该坦诚相待,冷清秋这边不坦诚,那边,几位嫂子又在金燕西耳边说冷清秋的不是,让金燕西对冷清秋有了意见,夫妻之间不知不觉的有了隔膜。再加上两个人在生活态度上的分歧,还有白秀珠的捣乱,两人慢慢疏远了起来。
这天,陆轻萍回落霞里探望冷太太,冷太太说起冷清秋就是一脸的泪:“……原本我想着,自己家里门户低,怕金家瞧不起,但是我看姑爷和秋儿相处,是一味的退让,而且把女儿当作先生,所以想着他一定是爱妻的。同时,秋儿又十分地谦逊,不肯赛过丈夫。这样的办法,正是相敬如宾,将来的结果自不会坏。因此在秋儿和金家议婚的时候,我就答应了下来,如今,看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可怜秋儿怕我担心,还瞒着,幸亏你让阿娣跟着去了金家,不然秋儿在那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也幸亏有阿娣在那边,我才知道,秋儿到底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看来古人所谓齐大非偶一句话,是有理由的……”
听冷太太抱怨,虽然陆轻萍对这个结果早就有所预料,但是还是忍不住轻叹出声。事已至此,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如果后面金燕西依然没有改变,以后还有的冷太太哭的呢。陆轻萍空言安慰了冷太太几句,谢绝了冷太太留饭,起身回家,在门口和来接她的李浩然碰了对面。李浩然见她眉宇间神色抑郁,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陆轻萍叹了一口气,说道:“刚才舅妈和我抱怨金燕西来着。说他花钱如流水,没个算计,四处借债。清秋为了堵上他的窟窿,帮他添补饥荒,她当初出嫁时,舅妈给的五千块压箱钱,早就花光了。清秋劝了几句,金燕西不听不说,反而和她生起气来。清秋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两个人都没有差事,虽然有月钱,但是还不够金燕西一个人花的呢,所以就瞒着金家人,挺着个肚子在一所小学里找了份教书的工作,结果没干几个月就被发现了,在金家弄出好大一场风波。金燕西不说护着清秋不说,在她受完婆婆责难之后,反过来又指责她一通……唉,夫妻两个现在把日子过得是一团糟。”
李浩然一面小心翼翼的扶着陆轻萍到车上坐下,一面说道:“你现在怀着身孕,怎么还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小心你听这个糟心事坏了心情,到时孩子生下来是一张苦瓜脸找你这个当妈的算账?”
陆轻萍忍俊不禁,娇嗔道:“贫嘴!”李浩然一面开车回家,一面说道:“其实当初我就不看好金燕西和你表妹。我虽然和金燕西不熟,但是也和他接触过几次。作为金家最小的孩子,他被家里惯坏了,别看他现在已经娶妻成家,但是本质上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并不能担负一个家庭的担子。而且谈恋爱,交往的时候,可以尽情的浪漫,风花雪月之下看到的都是彼此的优点;结婚之后,在茶米油盐、锅碗瓢盆之中,朝夕相处之下过得则是对方的缺点。如果心智不成熟,日子自然会过得一团糟。”
“你说的这个我当然清楚,当初我也不是没劝过清秋,我和她说金燕西和她,就是飞鸟和鱼,是无法生活在一起的,但是那个时候清秋被爱情迷昏了头脑,根本不听劝,如今只能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吃了。”陆轻萍想起当初她知道冷清秋答应金燕西的求婚之后,曾经劝她先和金燕西订婚,等念完大学再和金燕西结婚。但是那个时候冷清秋完全被金燕西所说的等两个人结婚之后,一起念书,如果愿意,甚至可以出国留洋描绘的前景而迷住,结果,原本还想着念大学,读博士的冷清秋如今也只能抱着快七个月的肚子在家里当家庭主妇,念书?对这会的冷清秋来说,那早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其实现在还算好的,金家最艰难的时候就要来了。如今民间要求国家抵御外辱的呼声越来越高,但是总统态度暧昧,迟迟不肯表态,金铨在那里一再和稀泥,对那些洋人的狼子野心视而不见,还一个劲的说什么要和‘’友邦和平共处。我听说白雄起联合几个军阀想要抢班夺权,金铨所说的话完全是代表总统发言,但是一旦事起,为了平息事件,恐怕金铨会被总统推出来作‘替死鬼’,到时,金家失去了‘总理’这个保护伞,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在报社工作,要的就是消息及时快捷,李浩然将他听的信息分享给陆轻萍。
陆轻萍听了之后轻叹一声,低头不语,在这种政治层面上的国家大事上,他们没有发言权,只能在一边干着急。事情果然如李浩然所料,在冷清秋早产生子刚刚过了满月不久,金铨都倒下了,金家一团乱。金铨的丧事办完,不等过完五七,金燕西就闹出了要和白秀珠一起出国的事。在收到阿娣传来的冷清秋和金燕西大吵一架,要搬到金家后面阁楼去住的消息之后,陆轻萍陪着冷太太来到了金家,和金太太一番交涉,将冷清秋和孩子一起带了回去。
冷清秋带着孩子回了娘家,金燕西一回也没来看过,如果说一开始冷太太还对金燕西的这个女婿有点幻想,盼着他过来看看冷清秋母子的话,那么在一直不见金燕西的身影之后,她也死了心。而冷清秋再离开金家之后就没有想再回去,所以对金燕西一开始就没报期望,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望。冷清秋知道,金家可以不要她这个儿媳,但是不会不要孙子,但是她不可能把孩子交给金燕西手中,因为她不放心,也不相信这个不负责任,没有担当的男人能够把孩子抚养长大,教育成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金家已经落魄,但是到底不是冷家所能抗衡的,因此冷清秋打算带着孩子和冷太太回老家生活。
在冷清秋向陆轻萍辞行的时候,陆轻萍拦住了她,恼怒的说道:“开什么玩笑,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你一介妇人带着一个孩子,还有舅妈回老家,一行人不过是老幼妇孺,找死也没这么个找法。”陆轻萍将冷清秋带到了她早前买好,装修好准备等战争来到之后用来居住,出租的房子,说道:“喏,这是我早前买的房子,你和舅妈就搬到这边来住吧。上海这么大,藏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放心,你们搬过来,我绝对不会向金家泄露你的行踪,金家这会自己都自顾不暇,也不会分派出太多人手来找你,所以他们不会找到你们的。”
说回老家生活,冷清秋也是无奈之举,如今有了地方可去,并且能够躲开金家,她也不再坚持要回老家了,带着孩子和冷太太连宋世卿都没有告诉就搬了过来。如今落霞里的宅子就只有宋世卿一个人住了,陆轻萍想到不久之后东洋人就要打进上海,现在把房子卖给别人不是坑了别人吗,因此也就没卖,把房子就那么给宋世卿住去了。
宋世卿原本因为金家谋了个交通部的职位,如今金铨过世,金家倒了,连金家自己人都庇护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他,所以他的职位很快就被人顶了。丢了工作的宋世卿一时之间找不到新的工作,竟然打起了陆轻萍房子的主意,先是把院子里的空房间都租了出去,后来因为怎么也找不到工作,他竟然背着陆轻萍把房子卖了,卷了卖房款跑了。对此陆轻萍虽然气恼,但是想到如今世道不太平,兵荒马乱的
听王得胜说宋世卿把房子给卖了,陆轻萍赶到落霞里。买房的是一名在东洋洋行里做事的买办,明明是中国人,但是穿着打扮行事却是东洋人的做派,让陆轻萍很是厌恶。陆轻萍虽然有房契在手,但是对方仗着洋人的背景,就是不肯把房子还给她。陆轻萍在挺着大肚子跑了几次无果,被气得动了胎气在家里养胎,无奈之下只能偃旗息鼓。陆轻萍只能富有阿q精神的自我安慰,等东洋人打进来,那块地方就会被炸毁,白花钱。
在上海的妇幼医院顺利产下一名男婴的陆轻萍一下子成了李家的大功臣。在她和李浩然结婚之后,虽然李奶奶对她虽然不错,但是到底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疙瘩,如今再见到重孙子之后,那点芥蒂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对陆轻萍笑成了一朵花。因为国内形势越发的紧张,孩子的满月和百天都没有大办,只是家人简单的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李浩然每天行色匆匆,脸上的神情越发的严肃,陆轻萍看得出来,他似乎有话要对她说,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欲言又止,似乎不好意思开口。
想到现在国内严峻的环境和结婚之前李浩然对她说的话,陆轻萍清楚地知道,夫妻分离的日子就要到来。因为李浩然没有挑明,她也就装作不知道,但是在李浩然在家的时候,尽量带着孩子和他呆在一起,在分别之前抓紧和李浩然相处的每一刻时间。如果密斯脱唐还在的话,她还能找她倾诉一下,但是密斯脱唐的父亲老奸巨猾,看出形势不好,在前几天,带着一家人移民到美国去了。
本来,陆轻萍以为李浩然怎么也得在东洋人攻打上海,抗战全面暴发的时候才会离开,他们还能多相处些时日,但是六月的最后一天,一家人在一起吃过晚饭,坐到客厅里闲话的时候,李浩然开口:“爸妈,奶奶还有轻萍,我后天就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抱着大重孙子在怀的李老太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纳闷地问道。凑到李老太太身边,分作两边逗弄孙子的李浩然的父亲和李太太顿时都愣住了,李太太反应了过来,霎时就白了一张脸,声音尖利的嚷道:“不,我不让你去!”一把将一旁拿着水果刀削苹果的陆轻萍拽了过来,推到李浩然的面前,“这是你的妻子。”又指着李老太太怀里的大胖婴孩,“这是你的儿子,你看看他才多大,还不会认人,连话都不会说,你就这么忍心丢下她们母子一走了之?”转头对陆轻萍说道:“轻萍,你快劝劝他,不要让他犯傻,让你丈夫留下。”
陆轻萍因为李太太突然的举动,手里的水果刀一滑,在左手的大拇指上割了个深深的口子,鲜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但是这会她根本感觉不到手上伤口的疼痛,在李浩然把话说出来之后,她就觉得她的心脏好像一下子被一只大手给攥住了,让她喘不上来气。陆轻萍不发一语,木呆呆的看着丈夫,眼泪在眼睛里滚来滚去,她拼命地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李浩然的父亲将嘴边的烟斗拿了下来,在茶几边上敲了敲,说道:“浩然,既然你已经拿定了主意,那么你去吧,爸爸支持你……”
“支持个屁!”李太太疯了一般,厉声打断丈夫的话,骂道:“浩然犯傻,你也跟着犯傻,你知道浩然要干什么吗?他是要去前线,是要去打仗,战场上枪弹可没长眼睛,要是有个万一的话,可怎么办?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转头看向浩然,劝道:“浩然,妈不是拦着你爱国,但是爱国并不一定要上战场呀,你在后方也可以做很多事。你看看,你爸爸把家产全都捐了,我不也没说什么嘛。浩然,就当妈求你……”
“好了,你别说了!”李浩然的父亲站了起来,神色凝重的说道:“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想,那么我们的国家还有希望吗?不管舍得舍不得,如果不想亡国灭种,这是必须做的!这事就这么定了!”走到李浩然身边,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浩然,你就放心的去吧,家里不用你担心。爸爸还没老,还能照顾家里。”
虽然表面上李家的事都是由李老太太和李太太拿主意,但是一旦李浩然的父亲拿定了主意的事情,纵使是李老太太也要听从。不过李浩然的父亲一向是“家里的大事听他的,小事由母亲和妻子做主”,因为家中也没有什么大事,所以看上去李浩然的父亲是不管事的那一个。但是这次李浩然上前线是大事,而李浩然的父亲又发表了意见,所以就算李老太太、李太太有万分不舍,百般不愿,也只能依从。
从知道李老太太和李太太为什么同意她和李浩然的婚事,并把婚期定得那么紧,心里对这一天就早有准备了。虽然陆轻萍心里也不愿意李浩然去上战场,但是她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李浩然贪生怕死,龟缩在后方,和她一起过小日子,她会瞧不起他,会对自己嫁给李浩然的选择产生怀疑。
自从嫁给李浩然,陆轻萍就一直提着一颗心,不知道李浩然什么时候会走,如今另一只脚的靴子终于掉下来了,她的心反而踏实下来了。最后相处的这两天,陆轻萍没有哭,表现得非常平静,有条不紊的帮李浩然收拾行李,仿佛李浩然奔赴的不是此一去生死未卜的前线,而只是简单地出门转一圈而已。被陆轻萍的这种平静而感染,李太太和李老太太虽然依然表现得依依不舍,但是也不在眼泪汪汪。
到了离别的那天,陆轻萍抱着孩子和李浩然的奶奶、父亲到火车站送别李浩然。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下,长辈又在跟前,李浩然并没有和陆轻萍说什么,只是站在站台上,逗弄着儿子,直到火车鸣笛,要开车了,他伸手将陆轻萍和儿子怀抱在怀里,在陆轻萍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等我回来!”然后深深的凝视了陆轻萍一眼,仿佛要把陆轻萍的模样铭刻在心里一般,在火车缓缓启动,列车员的喊声中,这才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车。
陆轻萍看着李浩然上了火车,站在门口和他们挥手,她抱着孩子对李浩然一直喊着“保重”,追着火车跑,直至火车消失在视线中,一直表现得很坚强,从李浩然说要走,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的陆轻萍这才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吓坏了怀里的孩子,不满五个月的婴儿也跟着哭了起来,在站台上上演了一出母子二重唱。
送走了李浩然,陆轻萍迅速结束了手上的生意,遣散店员,将手里的纸币尽量换成保值的黄金,……在她安排一切的时候,东洋人打进了上海。听到轰隆隆的炮声,尽管系统说,李家所在不会被东洋人攻占,但是陆轻萍还是提心吊胆,只是面对比她更惊慌的李老太太和李太太她只能竭力装作镇定,去安抚她们,直到李浩然的父亲安然回家之后,陆轻萍才觉得有了主心骨,放了心。
东洋人攻占上海的次日,依萍打电话过来,告诉陆轻萍,陆振华要受了枪伤,快要死了,他临死前,想见她。陆轻萍放下电话,沉吟半晌,最终决定带着儿子小太阳去福煦路。等她和孩子来到福煦路的时候,陆振华已经处于弥留阶段。陆振华祈求陆轻萍原谅他,陆轻萍看着垂死的陆振华,叹了一口气,喊了他一声父亲,并把儿子抱给他看。看着陆振华满足的笑脸,不知怎地,陆轻萍的心觉得酸酸的。
陆振华的葬礼结束后,在陆轻萍带着孩子想要离开的时候,如萍和梦萍牵着手来到她面前,如萍对她说道:“轻萍,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母亲和尔杰做的一切。我真的很感激……”
“打住,我所做的不过是因为当年雪姨对我的一点‘恩德’,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想过让你们的感激,所以你不用谢我。别看我在陆先生跟前喊了他一声父亲,那是因为我看到他快要死了,不想把让他把遗憾带到土里去,所以才那么称呼他,实际上,我还是不想和陆家有任何瓜葛。”陆轻萍见如萍有想认她这个姐姐的意思,非常不客气的打断她。
如萍和梦萍对视了一眼,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需不需我的感谢是一回事,但是我谢不谢你又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向你道声谢是应该的。现在国难当头,我们之间的那点个人恩怨和这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不管怎么样,我们身上都流着陆家的血……”
“你就当我小心眼好了。”陆轻萍长吁了一口气,叹道:“有些事并不是‘人死债消’,我会尽量选择遗忘,但是一旦你们出现我眼前就会提醒我曾经发生的一切,让我想忘也忘不了。那些记忆并不美好,我不想一遍又一遍的想起,因此,就只为了这个,我也不希望你们出现我面前,你们今后的生活与我无关。”将怀里的孩子换了个手臂抱着,“好了,我出来的已经够久的了,家里该不放心了,我带着孩子先走了。”说完,陆轻萍丢下如萍和梦萍,抱着孩子径自离开。
虽然李家所在的位置并没有被东洋人攻占,但是他们占据了近乎一半的上海。陆轻萍因为怀孕的缘故,工作早就辞掉了,如今李浩然又去了前线,家中只有李浩然父亲一份薪水,因为战争,上海发展最迅速的地区被炮火打得个稀巴烂,物价飞速上涨,食物和生活用品不仅大幅度涨价,并且还限售,有的时候你有钱,去晚了人家已经卖光了,你根本买不到。
李浩然父亲的这份薪水养活一家人本来已经有点困难,而且这份薪水发放还出了问题,不仅有时不能按时发放不说,有时还要少一些,官方给出的理由是少了的薪水捐给国家,作为战争捐款了。这个时候,陆轻萍安排的后手就出来了,因为将近有一半的上海被东洋人占据,所以这边涌了大量的难民到这边避难,这样一来,住处就成了问题。她的那所房子根本不愁租,很快就租了出去,收来的租金被陆轻萍用在家计上。
至于食物和生活用品,陆轻萍也没有去和市民去争抢,全都通过系统代购。她还通过系统购买了很多类似于盘尼西林之类的紧缺西洋药,然后通过系统捕捉上海的地下电台信号,进而发消息给他们,将她随意丢置在各个地方的药拿走,去救治那些受伤的士兵。除此之外,陆轻萍更是通过教会或者红十字会匿名赠送了大量药品给国家。
本来陆轻萍以为李浩然会在抗战结束后才会回来,但是没想到在他走后的第三年,他就回到了上海。看到李浩然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刻,陆轻萍是又惊又喜,抱着他好一阵痛哭,李浩然的肩膀被她的眼泪和鼻涕打湿了大半。发泄完心中的情感之后,陆轻萍不好意思的拿手帕抹去脸上的眼泪,张罗的让李浩然去洗澡换衣服,这才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回来?这次回来你是来上海办事吗?要在上海停留多久?”
李浩然冲了个澡,换过衣服,一面拿毛巾擦头发,一面笑着答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你老公我实在是笨,不是带兵打仗那块料,比起在前线冲锋陷阵来,上面觉得我有文化,虽然不是上海本地人,却在上海生活多年,熟悉这里,更适合在上海开展工作,因此就让我回来协助上海市的负责人进行地下工作。”
虽然李浩然说的轻描淡写,但是陆轻萍知道,这种潜伏性的工作不比前线真枪实弹危险性小,不过陆轻萍心中还是很欢喜的,虽然依旧要提心吊胆,可是至少人在她眼前,他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为了李浩然的安全,陆轻萍将她在魏光雄那里得到的枪和子弹,除了留下一支和几百发子弹自己用来防身之外,其余的都给了他,并且在李浩然用电台发报的时候,让系统屏蔽掉了电台的信号,由系统帮着他向外发送消息。李浩然本来能力就出众,又在陆轻萍的帮助下,他在上海的工作做得很出色,在抗战结束之前,已经晋升为上海站的负责人之一。
时光流水,转眼间抗战胜利,这是个举国欢庆的时刻,李浩然的父亲要求家里做顿大餐跟着庆祝一下,并将自己藏着的好酒拿出来说呆会要和开会回来的浩然喝一杯。可是开完会回来的李浩然神情不见一点喜色,反而很是黯然,看到他这个样子,李浩然的父亲开口道:“怎么,浩然,出了什么事?不是说抗战胜利了吗?这是高兴的事呀,你怎么这个样子?”
李浩然叹了一口气,一脸疲惫的说道:“我倒是想高兴,但是高兴不起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目光缓缓的从家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到父亲身上,说道:“爸爸,上面下来消息,内战要开始了。原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伙伴、同事……如今却要枪口相对,我下不了手。我不怕杀人,这些年也少了不少人,但是我不想手上沾上因为上面人的私心而无奈敌对的同胞们的鲜血,我不想看着自己人打自己人,我们一家人离开上海吧?”
就算李浩然不说,陆轻萍也打着一家人离开上海的主意,因为她知道,像李家这样的情况,将来可能属于“清算”的对象,所以还是远离上海比较安全。本来陆轻萍还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说服李浩然,如今他主动提起,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在李浩然提出离开上海这个提议之后,一家人就商议要去哪里,老家不能回,国外李老太太是不肯去的,她说离开上海可以,但是必须要在中国人的土地上,因为她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没多少年好活了,不定哪天就死了,所以不想栖身异国,就算要死也要死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最终陆轻萍提议一家人去香港,这个提议得到了一家人的赞同。
开往香港的船票非常紧俏,最终陆轻萍以每张船票四条小黄鱼的代价才买到了一家人的票。坐在开往香港的渡轮上,李老太太、李太太和李先生带着孙子呆在客舱里,李浩然和陆轻萍站在甲板上,迎着风,看着在视线中渐渐远去的上海,心中不由得一阵慨叹。
“到了香港之后,我们一家人应该就可以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了,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担心了。”说完,李浩然的将手划过陆轻萍的颊畔,似触非触轻轻划过,为她理顺微微凌乱的鬓角发丝,将它们温柔的别到她耳后。陆轻萍嘴角含笑,温柔的注视着李浩然,心中满满的全都是幸福,快乐的笑容却诚实的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爸爸,妈妈,你们在干嘛?”小太阳从客舱里跑出来找父母,看到他俩,飞奔过来,跑到两人跟前,一手拉一个,嘴里嚷着:“我们来拉手。”李浩然的左手紧紧握住儿子的小手,左手向陆轻萍伸出,调侃道:“老婆,没听到儿子说,我们要拉手嘛,你还呆在那里干嘛,还不快点。”
陆轻萍低眸看了看李浩然那修长的手掌,再抬起头,对上他深情的目光,轻轻的将自己的手缓缓放进他温暖的手掌中。三个人手拉手,形成了一个圆,陆轻萍一只手握着丈夫,一只手牵着儿子,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