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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宁目光望处,心头蓦地一跳,脱口道:“难道这就是‘峨嵋豹囊’么!”
倚天道人微微一笑,道:“不错,就是四川唐鹘、磨鹌兄弟腰畔所佩的‘峨嵋豹囊’,贫道们在那四明山庄后院之中的六角亭下,发现了这个豹囊,便知道这唐氏兄弟,也已遭了毒手,公子若说这两人亦有嫌疑,未免是冤枉他们了。”
管宁眼珠一转,“哦”了一声,方待说话,这倚天道人却又道:
“囊在人在,囊去人亡,四川唐门下弟子,百数年来,从未有一人违背过这八个字的,数十年前唐门中的第一高手笑面追魂唐大针,为了和当代第一神偷‘空空神手’的一句戏言,激怒这位神偷妙手,偷去了他身畔的豹囊,这名重武林的暗器名家竟在羞愤之下,自刎于黄鹤亭畔,使得那位‘空空神手’也在唐门三大弟子的围攻之下,中了十六处针伤,当场不治,这件事不但在当时激起了轩然大波,数十年后的武林仍在传言不绝,管公子,你若要怀疑唐鹘兄未死,那你可错了!”
他语气极为平淡地一口气说到这里,话声方自微微一顿。
然而,在他极为平淡的语气中说出的这一段武林往事,却听得管宁惊心动魄、心动神驰。
倚天道人长叹一声,又道:“这唐氏兄弟若非遇着力不能敌的敌人,就绝对不会将豹囊失去,他们豹囊既失,若还未死,也绝不会不来寻找,是以贫道们才能断定他们必定也已道了毒手,而能使‘峨嵋豹囊’失去豹囊、身遭毒手的人,普天之下,除了那……除了那白衣人之外,可说再也没有一个。”
管宁缓缓垂下了头,心中暗惊:这白衣书生究竟是谁,听他们说来,失去记忆,而且还中了剧毒,并且连性命都几乎难以保全呢?”
目光动处,那枯瘦道人竟仍然垂目正襟面坐,全身上下,动都未动一下,骤眼望去就像是一尊泥塑木雕的泥偶似的,完全没有半点活人的味道,而这倚天、笑天两个道人,也突然任口不言,冷冷地望着他,他知道自己若不说出那白衣书生的下落,他们便不会放过他,但是,他又怎能将一个已自奄奄一息的人,交给别人宰割呢?
他暗中沉思半晌,咬了咬牙,断然说道:“那‘峨嵋豹囊’的生死,四明山庄中的惨事,说来俱都与在下毫无干系,而道长们所要知道的事,在下也无可奉告——”’笑天道人哈哈一笑,厉声道:“公子的意思是说公子也不知道那白衣人的下落吗?”
管宁暗中叹了口气,断然道:“正是。”
他虽然极不愿意说谎,可是他更不愿意作出不义之事,让一个无法反抗的人去死,心中微一权衡,只得如此做了。
笑天道人笑声突地一停,厉声又道:可是,江湖传言,却说公子一路同行的,还有一辆乌篷大车,车中是个伤病之人,这伤病之人是谁呢?此刻在什么地方?管公子,这个你想必是知道的吧?”
管宁心中一惊,忖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转念又付道:
“难怪他敢说要将那白衣书生的头割下来,原来他早知道人家已受伤,哼哼——人家受了伤,你还要如此,未免太卑鄙了吧!”
一念至此,他心中的不平之气便油然而升,只觉这白衣书生纵然是十恶之人,但他在如此情况之下,自己也是定要保护他的。
这种大情大性的英雄肝胆,义侠心肠,使得他日后做了许多件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但却有人暗中辱骂的事,也使得他的一生,充满了光辉绚丽的色彩,直到许久许久以后,还被人们传诵不绝。
但是这些以后的发展,自然不是他此刻预料得到的,他此刻做的事只是他心中认为对的事,当下一轩剑眉,朗声道:“那白衣人的确是和在下一路进京的,但到了京城之外,便有人将他接走了,至于他被接到什么地方?在下确也无可奉告。”
他不用“我不知道”四字,却说“无可奉告”是因为他纵然如此,还是不愿说谎,那笑天道人听了他的话,嘿嘿一阵冷笑,哪知那始终木然而坐的枯瘦道人,此刻竞突地站了起来,沉声说道:“管公子说的纵非实言,贫道也相信了。”
他一直闭口不言,此刻竞突然说出这句话来,管宁不禁为之一愕。
却见他死自低垂双目接口又道:“只是公子世家子弟,牵涉到这种武林仇杀之事来,确是极为不值,那白衣人若是死了也还罢了,他若不死,日后势必会有许多武林中人到公子处来寻找,那么公子岂非要无缘无故地多了许多烦恼,何况这些人也不会和贫道一样相信你的话,公子说不知道,他们也许会在公于此处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搜索一遍亦未可知,那么——公子的令尊,若是因此受了惊吓,公子岂非成了千古的罪人?”
管宁心中一愕,先前他还在奇怪,这枯瘦道人言不出众,貌不惊人,不但比不上倚天道人的谦和,就连笑天道人的粗豪之气,似乎出强胜于他,怎地他却做了昆仑一派掌门弟子,难道他日后还能接掌门户不成?
但此刻听了他说的这番话后,管宁却不免暗中心惊,这道人不但说起话来隐含锋锐,教人无法抵挡,而且就凭他这份“明知你说谎我也相信”的胸襟豪气,已足以令人心服。
他心中正自赞叹,甚至有些惭愧,这枯瘦道人目光一张又合,突地袍袖微拂,一言不发地走出厅去。
倚天道人,笑天道人对望一眼,亦自转身出了厅门,管宁呆了一呆,追了出去,只见院外夜色深沉,雪花已少,这三个道人竟已无影无踪,满地的积雪之上,选半点脚印都没有。
这“昆仑黄冠”来得突然,走得更是突然,管宁呆呆地怔了半晌,一阵寒风和着雪花吹来,他机伶怜地打了个寒战,突地想起那穴道尚未解开的杜宇,转身奔进大厅,奔进那间暗黑的房间,凝目一望,椅上空空,杜宇竞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大惊一下,去问那中年管家,去问那些青衣小鬟,他们却也是和他一起离开杜宇的,他们笑一笑,回答管宁说:“公子不知道,小的们更不知道了。”
杜宇到哪里去了,她自己走开的,还是被人所掳,又成了一个难以解释的谜。
于是,他再次回到那间小屋,拾起地上的长剑,收起桌上的灵牌、金丸:“她若是自己走的,为什么不将这些东西带走?”他暗问自己。
可是,他还是无法回答。
这一夜,在管宁一生之中来说,又是一个痛苦的日子。
他回到自己的房里,呆呆地想了许久,突地取出怀中那一串“如意青钱”来,将这十数校青钱的柔绢一起取出,一起浸在水里。
于是,在武林中隐藏了许久的秘密,便在水中一起现出了。
这些绝天下的武功奥秘,使得他暂时忘去了自家的烦恼,他仔细地将这些柔绢钉在一处,第一页,是内功的心法,他从这页开始,废寝忘食地研习着,除了每日清晨向父母问安之外,他足迹几乎不出自己的书斋一步。
那白衣书生被安排在他的邻室里,仍然像死了一样地僵卧着,若非还有些微弱的呼吸,任凭是谁也不会将之看成活人。
生活在豪富的巨大家庭中,的确是有些好处,他生活中的一切琐碎的事情,他父母竟完全不知道,这一双老人还只当自己的儿子在用功读着诗书,却不知道这名闻九城的才子从此以后完全跳出了旧日的生活圈子,进入了另一个新的境界,填词、作诗、读经、学书,这些他本来孜孜不倦的事,此刻他竞再也不屑一顾。
因为,在新境界中的一些奥妙,已将他完全吸引住了。
他知道此刻有关自身的一切烦恼,只要他能学得这些秘笈上的武功,一切便都可迎刃而解,何况跃马横刀,笑傲江湖,锄强扶弱,快意恩仇,本就是他心中极为向往的事,他幻想着自己的武功已有所成,那么他便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追寻出四明山庄中惨案的真相,找到那一去无影的凌影和杜宇,解开她们之间的恩怨,同时,他还要查出那白衣书生身世来历,帮他恢复记忆,那时,他若真是十恶不赦的恶徒,自己便要将他一刀杀死,然后将之送到昆仑黄冠门下的枯瘦道人的眼前,他若是清白而无辜的,那么自己也要去对这干枯道人说明,因为自己曾经对这道人说过谎,是以自已便得对人家有所交待。
但是,内功的进境是缓慢而无法自觉的,连他自己也无法知道他自已内力的修为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一天,一天……
弹指之间,一个月已经过去,在这段日子里,昆仑门下那枯瘦道人临去之际所说的话,不时在他脑海中泛起“…。他若不死,日后势必会有许多武林中人到公子处来寻找……他们’也许会在公子此处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搜一遍亦末可知……”
他焦虑着此事的严重性,暗地思忖:“若是爹爹真的因此受到惊吓,那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因之,这一个月虽然平静地过去,他的心境却是极不平静的,但他生怕自己所担忧的事会突然而来,是以他更希冀自己的武功能有速成,那么,他便可以不再畏具任何人的骚扰了。
于是,他开始研习第二页的“剑经”,第三页的“掌谱”——对于剑术,他已略有根基,但是这“如意青钱”中所载的剑术,却是他以前练剑时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招式,其中的每一招每一式,发出的部位,中途的变化,都似乎是不可能做到的,而“掌谱”上所记载的掌法,却又似乎平淡得出奇,可是等他开始研习的时候,他却又发觉在这看似极为平淡的数十掌势中,含蕴的变化,竞至不可思议。
又是五天过去——夜深人静,巨大的宅院,笼罩在沉睡的黑暗和静寂中,只有后园中五间精致的书斋仍有昏黄的灯光,与不时的响动。
书斋中的管宁优在案前,聚精会神地低声诵读着面前的一册柔绢,不时站起来,虚比一下手势,然后眉头一皱,再坐下来。
蓦地——数道光华,电也似的穿窗飞来,管宁大惊之下,还未及有所动作,只听“呛啷”数声巨晌,这数道光华,便一起落在地上,竟是两柄精钢长剑,与一口厚背薄刃的鬼头快刀!
他心头一懔,双掌一按桌沿,颀长的身躯,竞越桌而过,穿窗而出,他已该足以自傲了,就凭这份身手,已不是他数月前所梦想<:"="_.得到的。
但是,等到峰形掠到园中,园中积雪未溶的泥地上,哪有半丝人影,远处枯枝摇曳,树影婆婆,静得像死一样,更不似有夜行人行动的样子。
他一撩长衫,跺脚而起,在园中极快地打了个圈子,然后满心奇怪地回到书斋,暗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天,他倦极,睡了,睡了不到三个时辰,醒来的时候,桌上赫然有一个桑皮油纸的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两只鲜血淋漓的人耳!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上,由城西往城东,两旁夹列着已经凋零了的枯木的大道上,突地驰来一匹鞍留鲜明的健马。
马上人黑呢风毡,黑呢风帽,帽外只留出一双炯然有光的眼睛和挺直而俊逸的鼻梁,让人们仍可看出此人的英俊。寒冷的清晨,路上行人甚少,这匹马放肆地放留而驰,突地转进一条曲巷,再奔了一箭之程,勒缰停在一扇黑漆大门的前面。
大门是敞开的,健马一声长嘶,门外立即奔出数条粗壮的汉子,一个个直眉瞪眼地往马上人一打量,齐地喝问:是谁?”
马上人一言不发地晃身下马,左手拿着长鞭,右手一帷风帽,一个年龄略长的汉子,面上突地露出喜色,奔前三步,—把抓住他的手臂,大声道:管师兄,原来是你。”
管宁含着笑点了点头,但是这笑容却仍不能掩伎他眉宇间的忧虑之色,他笔直地冲进去,一面焦急地问;“师父可在?”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他双眉略展,极快地穿过那片细沙铺地、积雪也打扫得极为干净的演武场,一个精神里烁的高大老人,已从屋中迎了出来,哈哈一笑,微带责备地说;“回来多久了,怎地现在才来看我?”
如此严冬,这老者仍只穿着件丝棉短袄,腰板也能挺得笔直,丝毫不见老态,他正是管宁学剑的启蒙师父,京都中赫赫有名的武师,一剑震九城司徒文。
多日来的惊骇与不安,使得管宁再也无法专心研习,考虑了许久,他终于打定了主意——带着那白衣书生去找那位武林中的一代神医,治疗他的伤痕,这样,自己一离开,便不会有大到家里来骚扰了。
此刻,他随着自己启蒙的恩师,并肩走人宽敞宏大的厅堂,想到自己以前在这里练剑的日子,心中真是有万千感慨。
他闪烁着、迟疑地将自己半年来的遭遇,大约地说了出来。
虽然他讲的并不清楚,也不完整,却已足够使得这老武师惊异了,因为他再也想不到这个富家公子的徒弟口中说出的名字,竟会连自己也只是耳闻,从来未曾眼见的武林一流高人。
这一切,几乎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他俯首沉吟良久,他方自抬头,沉声问道;“宁儿,你的遭遇的确是值得惊异的,若非为师一向深信你的为人,唉——你说的事,确是令人难以相信。”
他语声微顿,长叹一声,道:“但是你知不知道,此刻已牵涉到一件极为诡秘复杂的武林仇杀之中,你虽然回到家里,只怕别人也不会将你放过……”
管宁心头一懔,暗忖:师父果然是个老江湖,对任何事都看得这样清楚。”
一面微微领首,把“昆仑黄冠”的来访,那枯瘦道人临走时的话,以及最近数日所遇的两件奇事,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司徒文长眉微皱,沉声道:“那枯瘦道人想必就是‘昆仑’门下的掌门弟子,‘昆仑云龙三大剑客’中的‘啸天剑容’了,唉——此人到了北京城里,老夫怎地都不知道——”司徒文目光一张,眉峰却皱得更紧,接着又说道:“只是,那三口兵刃,两只人耳,又是怎么一回事?”
管宁皱眉道:“弟子亦被这两件事弄得莫名其妙,若是以为想以此示警,但又有谁会用自已人的耳朵来示警呢?因为弟子在家中查看了一遍,家里并无异状,更没有人失去耳朵,弟子在外面一向都没有什么恩怨缠结之事,这两只人耳岂非来得太过离奇?”
司徒文俯首沉吟半晌,突地一击双掌,恍然说道:“此事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有人想在暗中对你不利,却被另一个暗中保护你的人杀退,并且割下耳朵——宁儿,你此次出去游历,结交到不少武林异人,此事倒并非没有可能。”
管宁又自皱眉道:“弟子此次虽然相识了一两个武林异人,但以弟子的身份,又怎能与他们谈到‘结交’二宇,他们万万不会在暗中保护弟子呀,除了——”他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凌影来:“难道是她,她还未离开我,却又不愿和我相见——”一时之间,凌影的婷婷俏影,又复涌上心头,他越想越觉此事大有可能,不禁长叹一声,暗中低语:你又何苦如此呢?难道你不知道我多么盼望再见你一面?”
司徒文目光动处,只见他突地呆呆地落入沉思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足以令他心动神驰的事。
良久良久,方自抬起头来,像是自言自语,却又非常坚定地道: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留在家里。”
抬起头来,缓缓又道:“弟子离京之后,家中之事实在放心不下,但弟子如不离开,只怕烦恼更多,唉——弟子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主意,师父——”司徒文两道已然花白的浓眉,微微一转,哈哈大笑着,说道:
“宁儿,在老夫面前,不可说拐弯转角的话。”
管宁面颊一红,却听这豪迈的老人接着又道:“你离开之后,你家中的事,老夫自会料理,绝对不让歹徒煽动了令尊令堂两位老人家,若是有一些武林高手寻访于你,老夫也可以有话将之打发,你只管放心好了。”
管宁双目一张,喜动颜色,脱口道:“真的?”
一剑震九城司徒文一瞪目道:“为师数十年来闯荡江湖,成名立万,就仗着这一诺千金,难道到了老来,还会骗你这娃娃不成?”
一时之间,管宁望了望他苍老的面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钦服,只见自己的师父纵然武功不高,却不愧为顶天立地的英雄,凝注半晌,“噗”地跪倒地上,却不知该说什么感激的话。
司徒文含笑地将他拉起来,这老人心中又何尝不知自己这个应诺,将会替自己带来多少麻烦,只是他只觉自己年华已老去,却始终没有做出一件真正足以惊动武林的事来,此刻管宁所说的这件奇诡的的雄心和兴趣。这正是老骥伏枥,其志仍在千里,只要一有机会,他还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千里脚程的。
管宁反手一把握着这老人家宽大粗厚的手掌,顿然良久,缓缓道:“师父,此次弟子离去,归期实不能定,家里的一切,就……就都交托给你老人家了。”
司徒文轩眉一笑道:“好男儿自当志在四方,你只管去吧,江湖之中,尽多你们这些年轻人值得闯荡之处,只是……”
他目光在管宁身上微微一转,接着又道:“只是你这样的装束打扮,在江湖上太以引人注意,此刻你既已卷入一件武林的恩怨仇杀之中,行踪是仍应稍微避人耳目——”司徒文又自长叹一声,缓缓接道:“这也许是为师到底年纪大了,才会说出这种话,若是换了当年,唉……”他又长叹一声,倏然住口,管宁目光抬处,只见他—手持着长须,目光遥遥望在院中一片被寒风卷起的黄妙上,这虽已暮年,雄心却仍末老的老人,似乎在这片黄沙之中,又看到了自己昔年闯荡江湖的豪情往事,是以萌生感概,不能自已。
雪虽住,风却大了,一剑震九城门下刻苦练武的弟子,在这寒冬的清晨,仍不放弃自己练武的机会,捧着几筐细砂,撤在积雪已打扫干净的广场。
于是寒风已卷起广场上的黄沙,而黄抄又激起了这老人的旧梦。黄沙,黄沙——在这里风沙之多,风物之美,人情之厚,文采之盛,名闻天下的北京城里的道路上所飞扬的,除了白雪,便是黄沙。
而此刻一声尖锐的马鞭呼哨过来,由城内急驰出城的一辆乌篷大车后,所激起的却是混合着白雪和黄沙的飞尘。
车辆滚滚,车声磷磷,扬起的鞭梢再一次划过凛冽的寒风,马车出了北京城。
赶车的车夫,一身厚重臃肿的粗布棉袄,一顶斑痕污渍的破毡帽,毡帽的边沿,掩佐他宽阔的前额,厚重的棉袄,囊起了他顾长的身躯,但是一阵风吹过,他张开眼睛,目中的光采,却是清澈而晶莹的,这种目光和他的装束,显然是一种不能调和的对比,只是碌碌寒风道上的行人,谁也不会注意到罢了。
从城里到城外,没有一个人会对这卑微的车夫看上一眼,于是他笑了,笑的时候,露出他一排洁白如玉的牙齿。
他是谁?
我不说你也该知道,他便是为了避入耳目,掩饰行藏的世家公子,九城才子,潇洒倜傥的管宁。
辞别了一剑震九城司徒文,他心里便少了一份沉重段负担,对那豪情如昔的老人,他有着极大的信任之心,因之他放心地离开了家,开始了他闯荡江湖的征途。
此刻,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他再也不回头去看那北京城雄伟的城墙一眼,对于这淳朴的古城,他心里有着太多依恋,因之他不忍回头去看,也不敢回头去看,生怕太多段留恋借别之情,会消磨去他扬鞭快意,闯荡四方的壮志雄心。
“上一次离开北京城的时候——”显然上次离开北京城的情景,他此刻仍历历在目,但是,他却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那样他又会想起囊儿,想起杜宇,想起和杜宇有着一段难以化解的恩怨的凌影,想起她那翠绿色的婷婷身影,想起她娇因上如花的笑容,想起她在上一次寂寞的旅程上所给予自己的温情低语。
他知道,这一切又将带给他一份难以难消、铭心刻骨的相思之口。
缰绳一放,车行更急,他口中随意地低咏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心中却在暗地寻思:“我该先上妙峰山上去,寻得那位一代神医,解去这个神秘的白衣人身上的毒,唉——那‘翠袖护心丹’的确神奇,竞能使得一个毒入膏肓的人,毒虽末解,仍然昏迷,却始终不死,看来此人再过百十年还未获得解毒之药,却也未必会死哩!”
他开始觉得世界之大,事物之奇,确不是自己能够完全揣测,自己自幼及长,读书何止万卷,所得的教训经验,都不及在四明山中的短短一日,一念既生,百感随至,从这“翠袖护心丹”,他方自长叹—声,暗中再次低咏:“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咏声未了,前面突地传来玲冷一声断喝:“瞎了眼的奴才,还不让开!”
管宁斜眉一转,抬目望去,只见前面一辆车,亦自扬鞭急驰而来,跟看便要和自己的马车撞在一起。
他心中虽然一惊,却仍不禁为之怒气大作,暗付道:“这车夫怎地如此无礼,开口便骂人‘奴才’,哼哼,自已是个奴才,却骂人奴才,这岂非荒唐之极。”
他自幼锦衣玉食,被人驾做奴才,这倒是平生首次,再加上骂他的人也是个赶车的车夫,当下不由气往上冲,亦自怒喝道:“你难道不会让开,哼——真是个瞎了眼的奴才。”
两人车行都急,就在他还骂一声的时候,马首忽昂,两边赶车的人心中齐地一镣,力带缰绳,两辆马车同时向一边倾,冲出数尺,方自停住,却已几乎落得个车低马翻了。
管宁微一定神,自觉拔着缰绳的手掌,掌心已满是冷汗,若非他此刻功力已然大进,腕力异于常人,此刻结果真是不堪设想了。
另一辆大车赶车的车夫,似乎也自惊魂方定,忽地跳下车来,大步走到管宁的车前怒喝道:“你这奴才,莫非疯了不成。”
喝声未了,手腕突地一扬,“呼”地一声,扬起手中的马鞭,笔直向管宁头胎抡去。
管宁大怒之下,轩眉怒喝道:“你这是找死!”
腰身微拧,左手屈指如风,电也似地往鞭梢抓去。他学剑本已稍有根基,再加上数日的苦苦研习,所习的又是妙绝天下,武林中至商的内功心法,虽苦于无人指点,而密笈上载的武功招式又太过玄妙?是以未将遇敌交手时应掌握的招式学会,但是其目力之明、出手之快,却已非普通的一般江湖武功,能望其项背的了。
再加上他中有绝顶的天资,此刻意与神会,不但出手极快,而且攫鞭的部位、时间,亦自拿捏得恰到好处,哪知——在这赶车的车夫手中的一条马鞭,鞭梢有如生了眼睛一般,管宁方自出手,鞭梢突然一曲,“呼”地一声,竞变了个方向,抡了过去,风声激荡,手势如电,竟是抡向管宁身畔的“玄珠”大穴。
若是换了数日之前,管宁立时便得伤在这一鞭之下,而此刻他也不禁为之大吃一惊,左手手腕一反,一转,食中两指,突地伸得笔直,并指如剪,电也似的向抡到自己耳这一招由心而发,虽然看来乎平无奇,但其中变化之快,部位之准,在内家高手之中,却已弥足惊人,普通的武林高手,便是苦练一生,恐怕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施出这种“平乎无奇”的招式来。
大怒挥鞭的马车车夫,此刻似也吃了一惊,鞭梢一垂,斜斜落下。
这数招的施出及变化,俱都快如闪电,而彼此心中,却齐地大为吃惊,在动手前,谁也不会想到对方一个赶车的车夫手中,会施出如此精妙的招式来。
管宁大喝一声,扑下车去,方待喝骂,目光抬处……
那也是穿着一身厚重臃肿的棉袄,也是戴着一顶斑痕污溃毡帽的车夫,鞭梢方才垂下,又待扬起,目光抬处——两人目光齐地一抬,看着对方面目,竞齐地呆呆怔住了,口中的骂,不再骂出,手中的鞭,也不再扬起。
因为,被此目光接触到,都是一双晶莹清澈的眼睛,而他们各自心中,更是谁也没有想到对方是一个如此英俊挺秀的男子。
两人目光相对,各处心中,都生出惊奇之感,愕了半晌,管宁轻咳一声,沉声道:阁下行路怎地如此匆忙,幸好此番是我,若是换了别人,岂非要被阁下的马车撞死,何况,在这辆车上,坐的还是个伤病之人!”
他到底阅历太浅,而且自幼的教育,使得他的言语谈吐,都有了一种不可变移的风格,而此刻说起话来,便也如此斯文,他却末想到此刻乔装的身份,在一赶车的车夫口中,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面站着的那“车夫”,目光之中,似乎微微闪过一丝笑意但也沉声道:“阁下如此匆忙,幸好此番遇着的是我,若换了别人,岂非要被阁下的马车撞死。”
他竟然将管宁方才所说的话,一字不移地照方抓药的说了一遍,说话的神态语气,也学得跟管宁完全一模一样。
管宁剑眉一扬,心中虽然很是气恼,却又不禁有些好笑,暗自忖道:“是呀,我又何尝不是太匆忙了些!”他见对方的面目,便已生出惺惺相惜之心,再加上他本非蛮不讲理的人,此刻一念至此,心中怒火便渐渐平消,哪知那少年车夫的鞭梢向后一指,接着又道:
“何况,在我的那辆车子里坐的,又何尝不是伤病之人呢!”
此刻两人心中,各自都已知道对方绝非赶车的车夫,到底是为什么呢?
管宁沉吟半晌,心中突地一动,忖道:“我麻烦已经够多,自家的事还未料理得清,又来管别人的闲事作啥,何况他也没有撞着我,我也没有撞着他!”
一念至此,他抱拳一揖,朗声道:“既是如此,阁下自管请便。”
转身一技马车的留头,便待自去。
哪知那少年车夫突地一个箭步,窜到他身前,拎冷道:“慢走,馒走。”
管宁大奇,诧声问道:“还待怎的?”
少年车夫一手拾起鞭柄,一手招着鞭梢,缓缓说道:“阁下先且暂留,等在下看着车中病人有没有受到惊吓,若是没有,阁下自去,若在下车中的病人受了惊吓而病势转剧的话……”
这少年车夫说起话来虽然口口声声惧是“阁下”,“在下”像是十分客气,但言语之中,却又咄咄迫人。
他话犹未了,管宁已自勃然变色,忽道:“否则又当怎的?”
少年车夫冷冷一笑道:“否则阁下要走,只怕没有如此容易了。”
管宁目光一转,忽地仰天长笑起来,那少年车夫神不变,冷冷又道:“阁下如此狂笑,却不——”管宁笑声一顿,截断了他的话,朗声道:“在下如果惊吓了阁下车中的伤病之人,便要被阁下如何如何,那么,在下却有一事无法明了,要请教阁下了。”
少年车夫剑眉微挑,冷玲道:“怎地?”
这两人初遇之时,各中自待身份,谁也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及至此过手三招,目光相遇,发现对方竟是个少年英雄,难免生出惺惺相惜之心,但此刻两人心中,却已各含怒意,说起话来,便又复针锋相对起来。
管宁左手微抬,将头上毡帽的边沿轻轻向上一推,朗声又道:
“在下车中时伤病之人,若是受到阁下的惊吓,又当怎地?”
少年车夫嘴角微撇,清逸俊秀的面目之上,立刻露出一股冷傲、轻蔑之意,双手一负,两目望天,冷冷笑道:“只怕阁下车中的伤病之人,再加上百个千个,也比不上在下车中伤病之人的一根毫毛,阁下如果真的使此人病势因惊吓而加剧,又如此耽误在下的时间,撇开在下不说,只怕莹劳天下,莽莽江湖中的豪强之士,谁也不会放过阁下,那么——哼哼,阁下如要再夜江湖中寻个立足地,真的是难上加难。”
管宁双目一张,作色怒道:“世人皆有一命,人人都该平等,又何尝有什么贵贱之分,何况——”他亦自冷哼一声,双手一负,两目望天,接道:“在下车中的这拉伤病之人,在江湖中的声名地位,只怕比阁下车中的那位还要高上三分,那么——阁下,如果掠吓了此人,耽误了时间,使又当怎地?”
两人口中,言词用字,虽仍极为客气,但彼此语气中的锋锐之势,却又随之加强,管宁说声一了,那车夫似乎楞了一楞,垂下目光,上下左右地在管宁身上凝注一遍,突地仰天长笑起来,狂笑着道:“好极,好极,阁下这番话,在下行走江湖,倒的确是第一次听见,十数年来,江湖中的狂徒,的确也有过不少,但却还从未有过一人,敢妄然说什么人声名地位,比天下污——”他一边狂笑,一边嘲汕,说到这里笑声突地一顿,目光瞥处,冷然望着管宁,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阁下可知在那辆车中的伤病之人,究竟是什么人物吗?”
管宁自第一次见着那白袍书生,便觉此人绝非常人,后来见到那些武林中人,遇着此人,亦大有惊吓畏惧之态,再加上听到这些人说出的话,便可断定下这白袍书生的来历不见,是以他方才方自说出那番话来。
但经这少年车夫如此一说,管宁心中的信念却不禁为之动摇起来,暗忖道:“这少年车夫神态轩昂,面目英挺,武功又似极高,看来并非是碌碌之子,但他对车中那人,却又如此推崇,如此揣测,车中那伤病之人,或许真是武林中泰斗一流人物亦未可知?”
管宁对武林中人物,本来一无所知,就连“四明红袍、黄山翠袖、罗浮彩衣、武当蓝襟——”这些早已震动天下的名字,直至四明山中那惨案发生之前,他也没有听过,是以他此刻心中便难免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方才的说话大胆断言,真的变成了这少年车夫所嘲讪的“狂夫妄语”。
少年车夫目光如电,看到管宁此刻面上的神情,又是仰天大笑几声,道:“阁下此刻果然承认自己方才所说的话,不足为信,而且将之收回,那么区区在下念阁下年纪还轻,江湖阅历更浅,也不与阁下计较这些,只要在下车内的人仍然无恙,阁下便可自管上路。”
他这几句话的嘲讪之意更加浓重,狂笑声中的轻蔑之态更为明显。
一时之间,管宁只觉自己心中突地大为激荡起来,竟是不能自已,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剑眉一轩,怒道、“在下车内之人究竟是谁,阁下并不知道,阁下此刻便已断言如此,是否太嫌狂妄……”
他语气一顿,却根中不给那少年车夫说话的机会,便又极快地接着说道:不错,诚如阁下所说,在下年纪还轻,阅历更浅,但在下车中之人,却万万不可和在下同日而语。”
少年车夫眉角一挑,玲冷道:“真的?”
管宁重重“哼哼”了一声,接道:“你我如此相争,争得再久,亦是无用,不如大家都将自己车中坐的是谁,说将出来,如此一聚,便立即判出高下,岂非还比你我空自在这里花费唇舌要强胜千万倍。”
少年车夫手中马鞭一扬,哈哈大笑道:“好极,好极。”
笑声蓦地一顿,语气候然变冷,又道:“只是在下说出了车中之人的姓名,阁下自认此人的地位的确高于阁下车中之人许多,那么——嘿嘿,阁下又如何?”
管宁目光一转,冷冷说道:“在下若是输了,只气阁下吩咐一声,在下就是赴汤蹈火,也定要为阁下做到,阁下若是输了,也得俯首听命于在下。”
少年车夫双掌又自一击,大笑道:“好极,好极,此举两不吃亏,果然公正已极。在下若是输了,阁下便是叫在下立时去死,在下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管宁胸膛一挺,大声道:“正是如此!”
少年车夫笑声未绝,突地抛去手中马鞭,缓缓伸出右掌,微微一举,带笑说道:“君子一言。”
管宁立刻大声接道:“快马一鞭。”
桂快地伸出手掌,只听“啪、啪、啪”:声极为清脆的掌声,两人已互击三掌,这两个少年一名是名门巨富之子,素有才子之誉,文名震动河西,风流名传九城,“骑马倚斜桥,酒楼红袖招”,却又有一身武功,满腔豪气,正是浊世中的佳公子。
而另一个却又是一代武林宗师之子,自幼习得家传绝技,一出江湖已震动武林,扬鞭快意,抚剑高歌,也是莽莽江湖中的翩翩侠少。
这两人直至此刻,虽是一以文名,一以武名,但却都是文武双全,少年扬名,春风得意的少年弟子,各有满腔豪气的人物,本来掩饰行藏,还应唯恐不及,但此刻两人竞意气相争,而彼此也都将对方看成自己的对手,是以各不相让,竟将自己的切身利害,忘记得于干净净,订下这样的赌约。两人三掌击过,彼此心中,却都不免有些紧张,但谁也不会将这份紧张的心情,形诸于神色。
管宁冷冷一笑,道:“阁下此刻,应该将那辆车中的人究竟是谁,说出来了吧!”
少年车夫亦自冷冷笑道:“此举是阁下所倡,自应阁下先说目光一转,忽又长笑道:“其实谁先谁后,又有何妨,阁下如果坚持,在下先说便是。”
他脚步缓缓移动一下,方待说出,管宁忽的心中一动,大声道:
“你我今日之事,不管谁胜谁负,都不得对第三者说出,这并非在下———”他语声犹自未了,那少年车夫已自接口道:“正是,正是,此话虽然阁下不对在下说明,在下却也要如此说的——”突地缓缓转过身躯,走到他刚才所驾的乌篷大车旁边,一面又道:“口说无凭,眼见方信,在下说出车中此位前辈的名号,阁下也许不会相信,可要在江湖上稍微走动的人,见到这位前辈的形状,却万万没有不认得的。”
他伸出手掌,向车内一指——管宁心头突地一跳,想到车中之人若真的极负盛名,自己也未必细道,‘由中方自暗骂自己的鲁莽,但转念一想,想到那公孙左足曾对自己说过的“武林十四高人——四明红袍,黄山翠袖——”心中便安然付道:“那公孙左足,亦是武林十四高手中的人物,可是夜那白袍书生的手下,竞丝毫显不出自己的武功,这辆车中,若是真的“武林十四高手”中的人物,武功地位,一定比不过我车内的那白袍书生,这车中的人若非十四高手,只怕更不足论了。”
一念至此,他心中宽然一笑,只听那少年车夫手指车内,缓缓说道:“此位前辈,便是名列宇内一流高手‘君山双残’,天下污衣弟子的统率人物,君山写帮之首,公孙左足公孙大先生!”
他一字一字地将“公孙左足”四字说了出来,眉梢眼角,神情得意异常,只当管宁听了这名字,必定是现出惊吓之态。
目光转处,只见管宁面上神色果然一愕,他得意地微笑一下,缓缓道:“阁下行走江湖,想必也听过这位前辈的名头吧!这位前辈在武林中的声名地位,是否比——”他极为得意缓缓而言,哪知——他言犹未了,管宁突地仰天长笑起来,笑声中的得意之情,竟比他还要浓厚,他心中一惊,暗忖道:“难道他车中坐的人,竟比天下写帮帮主公孙左足还要强上三分。”转想一想,又不禁安慰自己。
“但普天之下,若要找出一个比公孙左足还要高强的人物,简直太不可能,何况这少年武功虽然不弱,却也未见高明,言行举止之间,现象是公子哥儿,哪里会结交到什么武林高人?他车中之人,纵然在武林中有名声地位,却又怎会强过‘君山双残’。”
却听管宁长笑声中,朗声说道:“公孙左足公孙帮主的声名,在下的确是如雷贯耳,但是——”他语声一顿,那少年纵然如此想法,却仍忍不住脱口道:“但是怎样?”
管凝暗一笑,朗声道:“但是公孙帮主见了在下车中的这位前辈,只怕还要退让三分。”
少年车夫果然为之一愕,低声道:“真的?”
突地大笑起来:“那么阁下请将此人的名号说出便是。”
管宁笑声一住,沉声道:“这位前辈的名讳,在下虽不知道,但在下却可断言,此人的声名地位,一定要比那‘君山双残’公孙左足还强上几分,因为——”他眼见公孙左足与白袍书生动手时的情形,是以此刻说话,心中极为泰然,丝毫没有牵强之处。
但那少中车夫听在耳里,却笑得越发厉害,笑声中的轻蔑嘲讥之意,亦复露出,狂笑道:阁下若是以这番话能够骗得到人,那只怕也只能骗骗三尺童子,却骗不到我——”目光一转自接道:“却骗不到我吴布云。”
管宁怒喝道:“我管宁虽非武林知名人士,却也不是狂言妄语之辈,方才所说的话,如有半字虚言,必道暴死,至于阁下是否相信,在下却管不到了!”
少年车夫“吴布云”笑声一顿,冷冷道:“阁下若非和在下有赌约之事,那么阁下便是说这车中之人是当今皇上,在下管不着,只是此刻阁下要想欺骗于我,那么说不得——在下此刻只问阁下一句,方才阁下所订之约,是否算数,如果阁下言而无悔的话,在下便要请阁下做一件事了!”
管宁大怒之下,方待怒喝,但转念一想,自已连个姓名都说不出来,可那能怪得了人家不信,一时之间,心中顿生一种彼人冤枉委屈之感,呆呆地愕了半晌,望着这少年吴布云面上轻蔑之色,真恨不得自己能在自己胸口打上两拳,长叹一声,心中突地一动,伸手一折前额,朗声道:“口说无凭,眼看方信,阁下既然不信在下的话,在下便说千百句亦是无用,只是——”他亦自转身到车前,打开车窗,又道:“阁下自称是经历江湖的人物,或许能认得这位前辈“吴布云迟疑一下,嘴角微带讪笑地走到车旁,此刻天光甚亮,照得这条无人的道路上覆盖着的白雪灿烂如银,他馒条斯理地沿着管宁的手指向车内一看,只见这辆外表看来毫不起眼的大车里,装饰得竟是十分舒适华丽,车内平铺着一块木板,板上铺的却是十分柔软的丝棉绵垫,垫上酱紫色的绵褥之中,静卧着一个面容苍白,头巾已落,发髻松乱,呼吸微弱,几乎令人不能分辨他是生是死的中年男子。
他心中一动,目光凝注,只见这中年男子面目瘦削清醒,双眉如剑,鼻挺如雕,嘴唇是薄削面秀逸,一双眼睛,却合在一处。
这人的面目也似乎相识,又似乎陌生,他仔细地再望上两眼,心中突地一动,想起一个人来。”难道是他?”
但是,对这个猜测,他又却觉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寒风吹过,他机伶伶打了个寒战,倒退三步,突地一把拉开车门,闪电般拉出这位白袍书生的一只左手,目光微扫,突地大喝一声,旋身一掌,向立在身侧的管宁打击。
这一掌打来,确是大出管宁意料之外,他方才见了这少年吴布云的举动,心中已觉奇怪,不知道这少年拉起人家的左手看什么?
此刻一掌打来,他心中更是大吃一惊,匆忙中撤身一退——这一退,却又令他自己大吃一惊。
这条路本是官道上一条分支,路本不阔,行人更少,管宁出城之际,心中思潮紊乱,根中没有注意到路的方向,只是任意驰马而奔,才会误打误撞地来到这条路上。
两个冒着风雪的行人,恰巧从道上行来,见到前面的道路上突地有人影斜斜飞起,飞过两丈开外,惊得心头一懔,连忙将胯下的青骡勒住,再也不敢前行一步。
管宁忙乱之下,撤身一退,身形竟突地离地跃起,这一跃之势,竟然远达两丈,越过道路,停在道旁的乱石丛中。
他学剑三年,对于轻功一道,却始终未得入门,虽因年少好奇,对轻功有所偏爱,但学来学去,却也不能使自己一跳之势远及一丈。
此刻他心中自然难免被自己的身法所惊,他却不知道自己在这数月之中,所研习的内功心法是何等奥妙,莫说是他人,但是一个普通村夫壮汉,得到这种能以引起天下武林中无数高人垂涎的武林秘籍,三年之后,也能成为一个能够在江湖闯荡的人物,何况是他呢?
吴布云一掌落空,猛地一旋身躯便向管宁,口中大喝道:“先前我只知道你是个磊落正直的少年,却想不到你竞和这种恶魔混迹一处,看来公孙前辈口中所说的无耻少年,也必定就是你了,今日你既遇着我,哪里还有你的命在……”
随着这怒骂之声,他颀长的身躯,已自转到管宁身前,手掌连挥,掌影飘忽,已自闪电般地向管宁击出两掌。
这少年吴布云幼得家传绝学,在今日武林中,虽非一流顶尖高手,武功却已足以傲视大半江湖豪客;此刻他激怒之下攻出的两掌,不但去势如风,掌风之猛烈,更是惊人。
一剑震九城,虽然在京城武师中亦非庸手,但他的成名之因,仅是固着他如此的豪气和满腔的热血而已,管宁既在他的门下,虽然极蒙宠爱,但他本身的技艺有限,自然也无法将管宁教成如此出色的人物,何况武功一道,本无幸致,除了像“如意青钱”上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知经过多少研习和探讨,方自发现一条捷径的无上武功心法之外,若想在这短短三年中,武功便有所成,那简直无异于缘木求鱼,痴人说梦。
是以管宁虽然在这数月之中,得以研习“如意青钱”的内功心法,但终究无法与这幼传家学,苦练多年的吴布云相比。
吴布云这两招一发,管宁只觉满天掌影有如泰山北斗一般,带着无比强烈激荡的风声,向自己压了下来。
刹那之间,他但觉这种掌影风声,是自己所无法抗拒的。
他几乎想闭上眼睛,无言地来承受这一掌,但是一种潜意识之中的求生本能,却使得他身形猛地又是一退———果然他又自避开这漫天而来的两掌,稍一定神,他方待大声喝问,哪知人家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掌风又自袭来。
吴布云方才大怒扬鞭,却被管宁三两下巧妙的手法挡了回去,他自然不会知道那只是管宁由心随意而发,偶得妙诀的佳构,只当管宁也是个武林中后起年轻一代中的高手。
但此刻交手之下,正是俗语所云:“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他虽然年轻,但对人对敌的经验已不少,一见之下,便将管宁武功的深浅了然于胸,心中自也稳操胜券。
他与“君山双残’’本有极深的关系,而又从公孙左足口中,听到一些足以令他对管宁生出杀机的话,此刻他下手不再容情。
他双掌交错,掌势连发,管宁却只有连退,避其锋锐,眨眼之间,管宁情势已越加危殆,而他们两人的身形,也已远离道路;来到一片秋收之后,早已荒芜的麦田之上。
十一月后,北京城里城外,便已降雪,雪势稍停又止,始终没有真正地歇过一段时期,此刻这片麦田上积雪未融,自是滑不溜足,管宁慌乱之下,脚步突地一个踉跄——本就并不明朗的天空,葛地飘过一片阴霾,这难道也是象征着大地上又将发生悲惨之事吗?
吴布云脚步微错,倏然欺身而上,手掌微挥处,食中二指,突地有如出匣之剑一般,电射而出,急地向管宁前胸“璇玑”、“将室”两处大穴点去。
哪知他掌到中途,管宁眼看已跌倒的身躯,突地向后一仰。
吴布云这一招虽又落空,但管宁失足之下,全身便已俱在他掌势笼罩之中,此刻管宁纵是与他相当的对手,先机一失,只怕也再难逃一掌之危,何况管宁武功本就非他敌手。
此刻胜负之分,立时之间,便可分判,吴布云冷笑一声,手腕一反,五指微分,“五弦齐张”,候然又是一招。
他心中已操胜券,知道管宁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掌下,是以这一招去势并不迅急,哪知管宁眼看这一招当胸击来,竟然不避不闪,反而一挺胸腔,迎了上去,口中冷冷说道:“好一个无耻的匹夫!”
他明知吴布云这一掌之势,必非自己所能抵挡,但却又不避反迎,又突地骂出这句话来,吴布云不禁为之一憎。
要知道管宁天资绝世,聪明超人,他虽从未有过与人交手对敌的经验,但在这种生死存亡于一线之际,他的绝顶聪明,却帮他作了个无比明确的抉择,他明知自己已定然无法避开这一掌之势,是以不避反迎,而他突地骂出这句话来,却是为了激发吴布云的少年好胜之心。
吴布云掌到中途,突地一顿,他这全力而发的一掌,竟能随心而止,其内力掌式的运用,端的是曼妙而惊人的。
管宁只觉得对方掌缘已自触及自己胸际时,方自突然撤力,而吴布云已自含怒喝道:“你骂的是谁?”
管宁哈哈大笑,大声道:“阁下方才赌约之事,虽然输于在下,但此刻阁下武功远胜于我,大可将在下一掌击死,那么——”他又自狂笑两声,接道:“普天之下,便再也无人知道阁下曾经输于在下,也再没有一人会要阁下遵行方才赌约之事,嘿嘿——阁下果然是聪明人,只是阁下既然如此聪明,怎地却不知道我骂的是谁呢!”
管宁虽非畏死贪生之辈,但自古一死,皆有泰山鸿毛之分,若是为忠义之事,让他死去,他便万万不会因之变色。但如此刻不明不自地死在吴布云手中,岂非太过冤枉不值!
是以他方自说出这般尖刻的话来,那吴布云听了果然为之一愕,刹那之间,面目之上,由白转青,由青转红,伸出的手掌,也缓缓垂了下来,管宁冷冷一笑,昂然问道:“阁下这一掌怎地又收了回去只见吴布云胸膛微微一起伏,似乎暗中长叹一声,但剑眉随即一扬,双目直视,亦自昂然道:‘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我认得你车中的人,武功确是高于公孙前辈,是以你此刻只管说出一事,我无不照办。”
管宁心中暗赞一声:“这吴布云出言果然是个昂藏男子,磊落侠士。”
目光抬处,只见吴布云目光一凛,突地现出满面杀机,接着又道:“公孙前辈的武功地位,虽然不如那厮,但是个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的大英雄,大豪杰,怎可与那万恶的魔头相比,我——我吴布云只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管宁心头一懔,付道:“难道这白袍书生真是个万恶不赦的魔头,难道那四明山庄中的惨案,真是他一手所做,唉……管宁呀管宁——你自认正直聪明,行事但求心安,若反而变成助纣为虐之徒,岂非无颜再见世人……”
他心中正自矛盾难安,却听吴布云又接道:“此刻你赶紧说出一事,无论我是否能够办到,却一定为你尽力去做,然后——哼哼,我再将你和魔头一起置于死地。”
管宁暗自长叹,又仔细地回忆一遍,对那白袍书生的信心,已自减去三分,当下闭起眼睛,对自己在四明出庄所见所闻又仔细地回忆一遍,突地张开眼睛,说道:“阁下如此说法,果然无愧是个君子。”他语声微顿,暗中一咬钢牙,断然接通:“此刻在下要叫阁下做的事,便是请阁下将在下车内的那位武林前辈,带到妙峰山去,寻找隐居那里的一位神医,治愈他的伤势,然后阁下的行事在下就管不得了。”
要知管宁从凌影口中,得知妙峰山上隐居着一位奇人,能治天下各种病毒,但那位奇人究竟是谁?到底佐在哪里?如何才能见到这位奇人,求他治愈白袍书生的病毒?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而他思潮反复之间,自己又下了决心,无论此事的真相如何,也要先将白袍书生的病毒解去,记忆恢复。
此念一决,他便断然说了出来,抬头望去,却见这少年吴布云面色大变,不言不动沉思片刻后缓缓说道:“我看阁下少年英俊,身手又自不弱,将来在武林中的前途,正是无法估量,他语声突然一顿,目光转向那篷车,狠狠向车中盯了两眼,又自语接道;“车内的武林前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管宁随着他目光一转,但见他目光之中,满是怨毒愤恨之色,心头又自一震,摇了摇首,说道:“我这人对这位前辈的姓名来历,确是一点也不知道。”
吴布云冷冷一笑接口说道:“阁下既与此人素不相知,却又为何为他如此尽心尽力?”
缓转过目光,凝注在管宁身上的。
一时之间,管宁又为之呆呆地征住了,沉吟良久,却寻不出一句回答的话来,要知道他中是个大情大性的热血少年,心中有着一种迥异于常人的豪心侠气,他与那白袍书生,虽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但自觉自己既已答应帮他回复记忆,便该做到,再者,他身经四明山庄发生之事,再三思考,总觉得此事,其中大有蹊跷,绝非表面上所能够看出,亦绝非这白袍书生所为。
这种判断中虽然有一部分是出自他的感觉,但也有着多少事实根据,尤其是那六角亭中突然现身,击死囊儿的瘦怪老人,大厅中突然失去的茶杯……实在都令他心生疑惑。
但是此刻他却不能将这些原因说出,因之他呆立半晌,吴布云冷冷一笑,已自接道:“你可知道此人有生以来的所做所为,没有一件是大大超出天理国法之外,普天之下的武林中人,也没有一个不将此人恨入骨髓的,而阁下却对此人如此,岂非是为虎作张,此事若让天下武林人知晓,对阁下可是大为不利,那时——嘿嘿,不但阁下日后因之受损,只怕性命也难保全——”两人俱是年少英俊,自然难免惺惺相借,吴布云虽从公孙左足口中,听得一些辱骂管宁的话,以为管宁与那白袍书生狼狈为奸,但此刻他见管宁与此白袍书生真是素不相识,是以才苦口婆心地说出这番话。
哪知他目光抬处,却见管宁双目茫然望着天空,根本像是没有听到他这番话似的,呆了良久,突地基下目光问道:“阁下既对他的事迹知之甚详,大约对此人的姓名来历,也知道了?”
吴布云冷“哼”一声,缓缓说道:“此人的姓名来历,日后你自会知道。”语气中充满怨恨,言下之意,竟是连此人的姓名都不屑说将出口。
管宁呆呆一愕,叹道:“阁下既然不愿说出此人姓名,在下自也无法相强,但阁下赌约既输,阁下若是遵行诺言,便请阁下将在下等带到妙峰山去,拜见这位神医,否则阁下只管自去,在下也不勉强。”
他见这少年吴布云对那白袍书生如此愤恨,心中突然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勉强人家做自己极不愿做的事。
吴布云剑眉一轩,怒道:“方才我说的话,难道没有听到吗?”
管宁又自长叹一声,道:“阁下所说的话,在下自然不会没有听到,但在下曾对此人有道允诺,此事说来话长,阁下如果有意倾听,在下日后再详细说给阁下知道,无论如何,在下都要将他的伤势治愈。”
他说来说去还是如此,吴布云目光凝注,默默地听着他的话,突地狠狠一跺脚,转身走到自己车前,候然跃上前座。
管宁只见积雪宋溶的道路上,被他这右脚一跺之势,竟跺落了个深深的坑,心头暗骇,转目望去,吴布云手腕勒处,马车一转,已自缓行,不禁为之暗叹一声,亦自上了自己的马车,带起缰绳向前走去。
哪知身后突又传来吴布云冷冷的呼喝之声:“阁下要到哪里去?”
管宁转头望去,吴布云马车竟又停下,心头一动,口中喝问:
“阁下要到哪里去?”
吴布云突地跃下车来,飘身一跃,俯身拾起地上马鞭,脚步轻点处,身形倒纵,头也不回,竟又落回马车前座,口中一面冷冷喝道:“妙峰山!”
管宁大喜道:“阁下可是要带在下一起去?”
吴布云面上木然没有任何表情,目中的光采,却像困恼已极,冷“哼”一声,皱眉喝道:难道在下还会失信于你不成?”
管宁极目前望,前面天色瞑瞑,似又将落雪,右手一带缰绳,跃下车来。将马车缓缓转过头来,跟在吴布云的马车之后。
但听吴布云口中两声长啸,扬起马鞭,两辆马车,便自向前驰去,他啸声之中竞似乎充满怨恨之意,又似乎是心中积郁难消,管宁心中一动,付道:“难道此人心中,也有着什么难以化解的心事?”
走尽小路转入宫道,天色变得越发沉重。
是以官道虽阔,行人却不多,这两辆马车,还可以并肩而行,管宁转目望去,吴布云仍然一言不发,目光低垂下,两道被毡帽边沿盖着在下面,几乎隐约难见的修长剑眉,也自深深皱在一处。“他究竟有何心事呢?我让他做的,亦并非什么困难得难以做到的事呀?”
管宁心中正自暗地寻思,吴布云却又冷冷说道:“妙峰山离此已不远,未至彼处之前,我却有几件事要告诉于你。”
他一清喉咙,神色忽地变得十分郑重,缓道:“妙峰山虽是一代名医所居,却实无异于龙潭虎穴,你我此去,不但吉凶难料,而且是否成功,亦未可知。就凭你身上的这点武功,要想见到此人之面,实在是难如登天,就算是我,哼,也只有三分把握,你切切不可将此事看得太过容易。”
管宁缓缓点了点头,心中却大感惊异,暗忖道:“医者仁心,本应以救人活命为天职,他却又怎地将之说得如此凶险。”
却见吴布云似乎暗中一叹,目光远远望向昏暗苍弯的尽头,又道:“你并非武林中人,当然不会知道江湖上此刻表面看来平静,其实却已掀起一阵巨浪,武林中各门各派,甚至一些久未出山行道的掌门高人,也都纷纷离山而出,这为了什么,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管宁心中一动,脱口问道:“难道就是为了四明山庄中所发生之事?”
吴布云冷“哼”一声,道:“正是,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你车中之人,此刻已成了武林中众矢之的,至于阁下嘛——哼,也是武林中人极欲一见的人物,其中尤以终南、罗浮、武当、少林,以及太行这些门派,各有门人死在四明山庄之中,自然更不会放过你们。”
管宁心头一懔,变色道:“为什么?”
“为什么?”吴布云低喝一声,突地冷冷苦笑起来,一面说道:
“武林中谁不知道四明山庄中伤残的武林高手,个个俱是死在你手中那个魔头的手中,不说少林、武当等派,与此事有着切身的关系,便是点苍、昆仑等派,也都将挺身而起,为此事主持公道,此刻两河一带,早已成了风云聚会之地,你车中那人武功虽高,但是他能抵挡得了天下武林高人联手吗?”他笑声一顿,突地长叹一声,又自垂下目光,沉声道:“我此刻将你等带到妙峰山求医,此事若被江湖中人知道,只怕我也难逃——唉,”他朗声道:“前面青帘挂起,容我先谋一醉,再去妙峰山如何?”
管宁扬鞭跟去,心中思潮又如潮而生,他倒并非因为听了吴布云的话因而担心自己的生死安危之事,而是担心自己不知能否将四明山庄中所发生之事的真相揭开,此事直到此刻,仍然是隐没于五里雾中?连一丝可以追寻的线索都没有,他暗中低语:“那突然失踪的盖碗到底是谁偷去的?六角亭中突现怪异老人,到底是谁,独木桥前的暗器人影,是否峨嵋豹囊?白袍书生是何时何地中的毒?
所中之毒,及是何人所下?”
这些摹除了那白袍书生或可为他解答一二之外,便是谁也无法解答,而这白袍书生偏又失去记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他长叹一声,抬头望去,酒家已经到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大步走进酒家,却跟跪走了出来,扑面的寒风吹到身上,已不再能令他感到寒意,回首一望,吴布云苍白的面色,此刻已变得通红,两人在这小小的酒铺中,一言不发地各自喝了一些闷酒,此刻心中却已热血沸腾起来,喝酒的时候,这两个衣衫槛楼的少年,自然不会受到青睬,吴布云安之若素,管宁却是生平第一次遭受如此冷淡的滋味,因之他离去的时候便掷出一锭白银,令店小二震惊和巴结。此刻他大步走到车旁,突地大声道:“吴兄,方才你对我说了几句话,此刻我也要对你说几句——”他亦自一清喉咙,朗声又道:“第一,我虽不知道公孙前辈怎样受的伤——”吴布云冷“哼”一声,接口道:“公孙前辈所受的伤便是因为他心痛手足之伤残,愤而和那魔头拼命,真气大大受损,风寒浸体,再加上心情悲愤,因之内外交侵,倒在荒山之中,若不是碰巧遇着了我,只怕这位公道正直、磊落侠心的前辈侠士,便也要死在你们的手下。”
管宁狂笑一声,大声道:“死在我们的手下——嘿嘿,吴兄,你却是大大的错了,小弟我——固然与此事毫无关系,便是我车中的那人,若要取公孙左足的性命,也早巳取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吴布云剑眉一轩,方待答话,管宁却又一挥手掌,极快地接着说道:“我还可与吴兄击掌为誓,日后无论如何,我也得将此事的真相寻出,我车中的那位前辈,如真与此事无关,那么——嘿嘿,我倒要看看哪位武林高人对此事如何交代。”
吴布云冷喝道:“如果是他干的?”
管宁右掌一握,重重一拳,打在自己的左掌上,朗声道:“他如真是此事的罪魁祸首,那么在下便要将他杀死,为那些屈死的武林高人复仇!”
吴布云冷笑一声道:“你要将他杀死,嘿嘿——嘿!”
轻身定向马,扬鞭面去,再也不望管宁一眼,灰瞑阴暗的天空,果然下起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