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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十天之期很快的就会过去。
三少爷不来道谢道歉,白天羽就会去找他决斗。
决斗,自然是比道谢道歉好看得多了,过瘾得多。
何况神剑魔剑,这又是何等够味的事。
二
谢晓峰没有叫大家失望。
他没有来城。
事实上,大家也认为他来的成分不大。
谢晓蜂并不是一个谦虚的人,虽然有人说他已经变了一个人,变得十分谦虚平易近人,但是谢晓峰毕竟是谢晓峰,他还是个很高傲的人。
他虽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也不是个不知感激的人,但他却是不轻易说“谢谢”的人。
也许是因为他姓谢,他的祖上都姓谢,为了避讳,他不肯把这个字用来表达别的意思。
一个不肯向人说“谢”字的人,自然更不会向人道歉了,别说白天羽救了他的女儿,就是救了他自己的命,他也不会说声谢谢的。
三
白天羽是骑着一匹上好的千里马走的。
刚出城时,后面只是三三两两,或单独走的跟着一些人。
越走,后面的人就越多,由一些变成一堆,由一堆变成一长串,其中颇不乏在江湖上知名之士。
白天羽看看后面这群人,心里就感到很高兴。
他本是一个默默无名的人,在一夜之间竟然名震江湖,现在却已越来越有名了。
他这次人江湖,就是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让“白”这个姓,重震江湖。
四
神剑山庄,武林中的圣地,江湖人的禁地。
神剑山庄没有设禁,只有一条河围绕了半个山庄,还有半个山庄则被崇山绝壁所隔绝。
绝壁千仍,高插云霄,壁上滑不溜丢,连猿猴都无法攀越,所以要到神剑山庄,只有一条路。
路被河流截断了,河上没有桥,只有一条渡船。
河并不宽,这边可以望见那边,也可以望见矗立在半山腰间的神剑山庄。
曾有一段时间,神剑山庄冷清过,那是神剑山庄的主人已经年迈,而谢家三少爷游侠江湖的时候。
谢晓峰有两个哥哥,却不像他们的老弟那么有才华。
神剑山庄以剑闻名,并不是从三少爷开始,他们家的剑术很早就为人所知。
谢家的人自然也都是用剑的高手。
善泳者,死于溺。
谢大少爷死于剑。
谢家二少爷也死于剑。
谢老太爷是病死在家中的,死于孤寂,衰老。他虽然有个剑法盖世的儿子,也有着一柄举世闻名的好剑。
然而这个儿子给谢家带来了光耀,也带来了麻烦。
多少人带着剑来找谢三少爷比剑,但是谢晓峰都时常不在家。
他年轻的时候,住在妓院中的时间都比在家的时间多,更别说是客栈或是那些思春少女的闺房了。
谢晓峰年轻时是个很风流,很荒唐的人,他一生中不知有过多少红粉知己,却只正式地讨过一个老婆,娶过一次亲。
他娶了江湖上最美的女人——慕容秋。
但也是最可怕的一个女人。
慕容秋从没有做过一天谢家正式的媳妇,没有住进神剑山庄来做过谢家的女主人。
她一生中,几乎是谢晓峰的影子,跟着谢晓峰,但不是跟他双宿双飞,她只是在打击他,挫折他,报复他对她的不忠。
她神通广大,别人找不到谢晓峰,她却能找得到。
哪怕谢晓峰故意穷途潦倒,躲在小妓院里做伙计,做马夫,做一个最卑贱的苦工,都没有能躲过她的追寻。
三少爷的一生,可以说是毁在这个女人身上,也可以说是成于这个女人手上。
她为谢晓峰生了一个儿子,却没有要他姓谢,也没有使他成为神剑山庄下一代的主人。
但是神剑山庄却有了一个新的女主人。
谢小玉。
没有人知道她是谢晓峰什么时候跟哪一个女人生的?
她是在谢晓峰功成名就,回神剑山庄中定居下来的时候,突然出现,像由石头里冒出来的一样。
她来到了神剑山庄,怎么是谢晓峰的女儿,她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五岁了,谢晓峰不在家,但也没人认为她是冒充的。
因为她的脸形至少有七分是谢晓峰的模子,笑起来的时候,则有九分相似了。
谢晓峰的笑跟他的剑一样是无敌的。
他的剑,击败了每一个高手;他的笑,却征服了每一个美丽的女人。当然不漂亮的女人也无法抗拒他的笑,但是三少爷对挑女人的眼光很高。
虽然他不吝啬他的笑,却不会再去对一个不动人的女子作进一步的诱惑。因此那些女人也没有为他而着迷。
当他对一个女人不存征服意图时,他的笑是很神圣的,可是当他要跟一个女人上床时,他的笑就比他的剑更具威力。
剑只能要一个人的命,他的笑却能要一个女人的心。
世上有不怕死的人,男人女人都有。
因此用剑逼一个女人上床,也许十次有八九次会成功,但总会遇上一两个不要命的女人。碰到这种情形,剑就没用了。
但是当一个女人把心交给一个男人时,就没有什么不能要她做的事了。
哪怕是叫她陪一条猪睡觉,她也不会摇头的。
谢晓峰倦游归来,发现自己居然多出一个女儿来,但他也没有表示什么,也没有问谁。
自己的女儿,怎么能够去问别人呢?
万一他在别人面前否认了有女儿,而那个女孩子又提出确实是他女儿的证据,那他又怎么办呢?
他只有问一个人去。
小玉,那个自称为他女儿的女孩子。
谢小玉见了他却像是他们已经很熟悉,相处了很长时段似的。
一见到谢晓峰,她跳了过去,抓住他的手,一阵摇晃:“爹爹,你怎么今天才回来,你说要去接我的,可是你始终没去。”谢小玉笑着说:“我只有自己来了。”
谢晓峰有点木然,也有点突然。
在这一生中,他听过很多人用各种不同的名词呼过他。
有些是很好听的,很美的,那是爱他的人叫的,多半是女人,漂亮的女人。
有些是很奉承的,那是仰慕他的人,一定是江湖人。
但只有这个称呼,今天才第一次听见。
“爹爹”虽是很普通的一个称呼,但却是谢晓峰从来没有听过的,而且是他非常想听见的。
当然不是从这个女孩子口中叫出的那一句,他有个儿子,慕容秋跟他一起生的儿子。
但是那个孩子却一直拒绝承认他这个父亲,那个倔强的小伙子也许在心里已经承认了谢晓峰,但只口头上却一直还是没有叫过他,自然也没有来看他。
谢晓峰知道迟早那小伙子会来的,来跪在他的面前,叫他一声“爹爹”。
在灵前,然后在心里偷偷的叫,不给任何人听。
谢晓峰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是却希望不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听见他叫一声。
因为谢晓峰毕竟是老了,老的不复有少年锐气,性情也有了改变。
改变最大的,自然是心境。
因为他已有了寂寞之感。
不是那种天下无敌的寂寞,而是一种恐惧、厌恶孤独的感觉,他需要有个伴。
不是女人,不是朋友,而是依在膝下承欢的儿女。
谢晓峰是人,不是神,不是圣,他像平常人一样,也有着人的需要。
只是他把自己的感情掩饰得很好而已,从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的需要。
然而突然地冒出一个女孩子来,亲亲热热,娇声细气的叫他爹爹。
声音完全是他心中想听的那种声音,但却不是他想要的儿子,所以谢晓峰还是相当愕然的。
跟他一起回家的几个朋友也是为了听说他突然有了个女儿,跟来一看究竟的。
看见了谢晓峰的神情,自然不免议论纷纷。
还好神剑山庄有个很能干的管事——那位无事不通的谢掌柜。
他笑着出来打园场:“主人父女初逢,必然有很多体己话要谈,各位请先到前厅喝喜酒去。”
所谓喜酒,自然是庆祝神剑山庄添了一位女公子的团圆,自然也十分丰盛。
谢晓蜂才回来,谢掌柜却已经准备好了,似乎他早已认定了这位女主人的身份。
谢晓蜂和谢小玉谈话的内容没有人知道。
不过两个时辰后。谢晓峰出来,陪朋友喝了两杯酒,又开始他的游历生活了。
对谢小玉,他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自然就是承认了,虽然三少爷并没有对她的身世作进一步的说明。
但是没有人奇怪,也没有人去问,谢晓峰这一生中,究竟有过多少女人,谁也不知道。
任何一个女人都可能为他生下一个女儿的,这又何必问呢?
神剑山庄有了谢小玉后,平添了不少的生气,偌大一片庄院原来是没几个人居住的,现在却己仆婢如云,屋子整修一新,园中的花木也重新整理过了。
整修过后的神剑山庄,才像是个天下第一剑客住的地方,有气派,有威严,像武林中的圣地与禁地。
只是禁地中,还有禁地。
那是后院的一个孤独小院子,用墙围了起来,常年用一把铁锁锁着。
这孤独的小院子是谢晓蜂的居室,是他练剑、静心、修身养性的地方。
没有人敢进这个小院子,连谢小玉也在内。
谢晓蜂在家的时候,门也照样锁着,不在家的时候,门也锁着。
锁已经锈了,扣在门上,一扳就断了,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去试过,因为那把锁已代表着一种权威。
谢晓峰出入的时候,从没有经过这道门,但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出入的,因为院子只有这一道门。
当然最简单的方法是跳墙,墙虽高,却也难不住三少爷,但是这是他自己的家,他为什么要跳墙出入呢?
谢晓峰不是没跳过墙,不过那已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现在不管他到哪儿去,都会有人恭恭敬敬的开了大门恭敬迎他进去。
即使是他的仇人也不会例外。
因为谢晓峰的地位,已经使他毫无虚伪的得到了这份尊敬。
一个具有如此地位的人,会跳墙出人自己的家吗?
没有人会相信这句话,也没有人去想到这件事。
即使是住在神剑山庄的人,忽然意外的看见三少爷由小院子出来,也没想到他是跳墙出来的。
虽然他们也知道墙上只有一扇门,门被这把生锈的铁锁锁住,铁锁已经无法用钥匙打开了。
除非是另外有通道,或是具有神话中的穿墙法术,否则只有跳墙了。
但是人们宁可接受前两种说法,而排除后一种可能性。
跳墙当然不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但也不是一件绝对的坏事。
有许多大侠都跳过墙,但是没有人会以为谢晓峰这么做。
至少,现在的三少爷已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了。
一个人在别人的心中成为神明,人格神化之后,他就是十全十美的化身,不可能有任何暇疵微行的。
可是,那重门深锁的小院里,一定包藏了许许多多的秘密。
也许会有人偷偷的猜想着,揣测里面可能有的情况,却没有一个人敢去了解一下里面的真实情形。
因为那是谢晓峰住的地方。
五
白天羽终于来到神剑山庄。
他一个人,带着他的剑,骑着马来到庄院前。
若是以前,不管白天羽有多少财富,也只能步行,搭着一条小渡船过河去。
因为那儿只有这么一条小船。
但是神剑山庄自从有了一位小女主人后,气势就改变得多了,来往的人也多了,很多都是武林中极有身家的翩扁佳公子。
他们来到神剑山庄,一则是为了仰慕神剑山庄之名,再者是为了谢小玉是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子。
谢小玉的确很美,而且很大方,很好客,待人很和气、亲切,她热忱的欢迎每一个来访的人。
这所谓每一个人,当然事前已经经过某些人的暗中挑选和淘汰了。
条件太差的人,是进不了神剑山庄的,能够进入神剑山庄,似乎都有做谢家女婿的可能。也就是家世显赫,或本身条件很好。
但是,也仅只是可能而已,谢小玉对每一个人都很好,却没有对谁特别好。
不过为了要迎接那些江湖佳公子,原先的那条小船实在是太寒酸了,所以谢小玉换了一条很大很大的。
新换的这条船实在是太大了,大得惊人,大得搬到海上去,都不能算是小船。
神剑山庄却只用来做为过河的渡船,渡过二三百丈的水程,这不是太浪费了?
从前也许会有人说是的,现在每个人都会说:“恰好,不算浪费。”
那是因为神剑山庄的气派、雄伟和气势,金碧辉煌的屋宇,是要这么一条大的船来配合的。
也因为有这条船,白天羽才能连人带马的一起过河。
跟在他后面的,自然还有很多很多的江湖人,这些人多多少少还有点小名气,可是他们只能被阻于河岸之前,没有和白天羽一起上船。
因为只有白天羽一个人是来找三少爷比剑的,谁跟白天羽一起,也就是表示他站在白天羽那一边。
没有人愿意沾上这么一点嫌疑。
他们只是来看决斗,不是来帮白天羽的,纵然他们想帮忙也插不上手。
站在河岸的这一边,能看到决斗吗?
没有人会担心这个问题,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即使跟过去了,也是看不到决斗的。
谢晓峰与白天羽之斗,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除了决斗的双方之外,很可能没有第三者在场,就算有,也可能只有一两人能见到,但绝不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们千里迢迢的跟了来,只是想知道一个结果。
决斗的结果。当然他们不来,也是会知道结果的,但是从别人口中听来就不一样了。
他们来了,即使没有看见,将来也可以在人前人后,凭着他们的假想,描述这惊天动地的一战,而且,没有人会驳斥他们的不实。
——说谎本是人类的劣根性之一。
“那一场决斗时,我亲自在场的。”
就凭着拍着胸膛,神气的说出这一句话,已经足以使旁边的人肃然起敬了。
如果恰好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场,也不会加以驳斥,最多只作一点小小的修正而已。
所以,武林中许多惊天动地决斗,往往会有几百种不同的说法。
这些说法尽管不同,不过一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一定精彩绝伦。
这些说法自然也有一个共同绝对性,那就是胜负的结果,所以才不会太离谱,所以才有人相信。
在这世上如果是一个老实人说了一句老实话,反而会没有人相信。
老实人说的老实话,是最不会使人相信了,因为它没有了美感。
而这个世界是追求美丽的。
六
当然,所有来观战的人也不会全是被阻于河岸之外的,他们有的先一步来到神剑山庄,已经被接纳为座上客了,这些当然是在江湖中板有名望的人。
有些虽然略迟一步,但神剑山庄立刻又把船驶回来,接进庄去了。
这些人自然更具有名望,在武林中已具有泰山北斗的名望,当然,这种人也不会太多。神剑山庄的渡船,二度驶到河岸,由那位能干的谢掌柜接上船的只有五个而已。
虽然只有五个人,不过却使得那些仁立在河岸,未曾被邀请的人更为震动,更为振奋。
除非是那些孤陋寡闻的乡巴佬,否则都该认得他们五个人,他们正是当今五大门派的掌门人或是极具权威的首座长老。
像武当、少林,虽是江湖中极负盛名的门派,但是因为他们是空门中人,不太与尘世交往,他们的掌门人也很少和外人接触,反而不如他们的首座长老为人所熟悉。
这五位在武林中可以左右风云的人物莅临,使得谢晓蜂和白天羽之战更具有刺激与传奇性。
当谢掌柜二度乘船把五位贵宾接引到神剑山庄的大门口时,谢家的门前已经仪仗鲜明的列队而迎,但是白天羽并没有进去,他仍然坐在马上舒适的闭目养神。
谢掌柜对他并没有失礼,很恭敬的请他进去坐,但是他拒绝了。
“我是来找你家主人决斗的。”白天羽淡淡的说:“不是做客的。”
一句话把谢掌柜顶得十丈远,但是他的脾气却真好,丝毫没有动气,仍是笑嘻嘻的说:“白公子与家主人之战,当然不会像市井匹夫那样庸俗,当街挥拳动脚吧!”谢掌柜笑着说:“礼不可废,白公子何妨进去小坐。”
“你家主人在不在?”白天羽双眼直盯着他。
谢掌柜回答这句话之前,很费了一番斟酌的工夫,磨菇了半天,结果却回答出一句难以相信的话。
“不知道。”
“什么?”白天羽不禁吃惊:“你不知道?”
“是的,在下的确是不知道。”谢掌柜歉然的点点头:“家主人这些年来,行踪宛如神龙野鹤,漫无定向,从来也没人能把握住。”
他笑笑,又摇头说:“有时他几个月不见面,突然出现在家中,有时他在家里静居十几天,却也不见任何一个家人,所以在下实在不知道。”
“那么他知不知道我要找他决斗?”
“这个倒是知道了。”谢掌柜说:“小姐从济南城回来,恰好就看见了家主人,当时就把白公子的话传到了。”
“他怎么表示呢?”
“家主人对白公子救了小姐一事非常感激,说有机会见到公子,一定要当面道谢。”
“他若是有心道谢,就该在十天之内到济南去。”白天羽淡淡的说:“过期不来,分明是有意要与我一决……”
“家主人也没这么说。”
“对决斗之事,他怎么说?”
“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说?”白天羽感到奇怪。
“家主人的意向一直难以捉摸,他不说,我们当然也不便问。”谢掌柜笑笑:“不过,家主人既听到了白公子的传话,必然有个交待的。”
“这是他的话,还是你的话?”
“这自然是在下的话。”谢掌柜说:“在下正是根据以往家主人的性情而揣测。”
“你不是谢晓峰,也不能代表他说话。”白天羽冷冷的说:“而且揣测的话,也作不得数,作不得数的话,就跟脱了裤子放出来的屁一样!”
谢掌柜的脸色微微一变,一个已经处处受到尊敬的人,当众受到这种侮辱,的确是很难堪的。
但谢掌柜毕竟是谢掌柜,神剑山庄的总管先生究竟有他过人之处,怒意一现而消了,笑了笑:“白公子妙语“这句话一点都不妙,脱裤子放屁,本来已是多余,放出来的屁更是多余。”白天羽傲然的说:“我是来找你家主人决斗的不是来听放屁的。”
谢掌柜虽然是谢掌柜,但是他毕竟还是个人,他的涵养再好,还是受不了白天羽的傲慢;所以听完了这句话,一言不发,迳自上了船,驶到对岸接人了。
白天羽也没有当他回事,依然骑在马上,很舒服的闭目。
他本不是个如此傲慢无礼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变得如此?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
谢掌柜把人接了过来,白天羽仍然在马上,谢掌柜当然不愿意在这些人面前再受一次美落,所以当作没有看见。
但是谢掌柜这次接来的五个人却看见了白天羽,他们都受不了白天羽冷淡和无礼的神态。于是,有人要找白天羽理论。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峨媚“三英四秀”中的林若英。大家想象中,也知道第一个冲上去的人一定是他。
因为在五个人中,他的年纪最轻,今年才四十六岁,却已身登一代剑派的首席长老。
他的剑术自然也深得峨媚真传,而且把峨媚整治得有声有色,在五大门派中,锋芒最盛,气象一新。
他大步的来到与前,傲然的一拱手,虽然他是在行礼,但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一拱只是为了不失他首席长老的气度,实际上却连一丝诚意也找不到。
所以白天羽没有答礼也没有人感到自天羽的失礼,因为那一拱只是为了林若英自己而施,并不是对着白天羽。
只不过白天羽的漠然,使得林若英更不是滋味了,若不是要讲究身份,他早已一剑劈了这个狂妄的小伙子了,因此他冷冷的说:“阁下就是新近才倔起的年轻人,魔剑白天羽?”
白天羽若是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他以长老之尊主动前去说话,岂不是自贬身份了。
此人绝顶聪明,一言一语都有深意,所以峨媚在他手中兴盛起来,倒也不是偶然的事。
但是他今天遇到了白天羽,却活生生的气死他,他要面子,白天羽偏不给他面子。
“我就是白天羽。”白天羽冷冷的看着他:“你是谁?”
林若英差点没气得昏过去。“敝人林若英。”
“原来你是林若英呀!”白天羽笑了起来:“我本来一出江湖时,也想上峨媚去找你的,可是我一听到你的名字,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不是男人。”白天羽淡淡的说:“你如果是男人,为什么要叫什么英呀?什么若呀?这些本应该是女人的名字。”
旁边的人几乎想大笑一场,却因为自己的身份地位,而只好忍住不笑。
林若英一口血差点没喷出来。
“小辈,你太狂了!”林若英大声的说:“当真以为你手中那柄魔剑就能无敌了吗?”
“这倒不敢说。”白天羽一笑:“至少我还没有跟谢晓峰交过手,等我击败了他,大概就差不多了。”
“白天羽,你太目中无人了,在神剑山庄前,居然敢如此狂妄无忌!”
他嘴巴里叫得凶,心里毕竟还是有点顾忌的,白天羽一剑断铁燕夫妻手腕的事,他当然已经听说了。
能够一剑令铁燕双飞断腕的人,毕竟不多,最多也不过两个人而已。
一个是谢晓峰,一个是他们认为已死的人,也是他们日夜担心忧惧的那个人。
虽然他们认为他死了,也希望他死了,但是死不见尸,还是不敢太确定,心里始终存着个疙瘩。
那个人虽然没出现,可是他手中的一刀一剑中的那柄剑却出现了。
他们必须前来探个究竟,白天羽剑从哪儿来的?那一招是跟谁学的?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最主要的是最后一点,如果可能,最好是杀了白天羽毁了这柄剑。
有这个可能吗?
他们得到消息时,白天羽已经到了神剑山庄,在神剑山庄里有谢晓峰在,他们就比较放心,就算在那一把魔剑之下,被杀死的可能性就不大。
因为谢晓峰曾经对他们作过保证。
不管怎么说,那把剑重现江湖,那一招重现江湖,他们都必须要来弄个清楚,否则他们以后恐怕连觉都睡不着了。
所以他们来了。
在这五个人中,林若英对这把剑的印象是最淡的,因为那个人对武林的威胁正烈时,他还是小孩。
五大门派所作的秘誓,他是当上了长老之后才知道的,他知道这把剑的可怕,却不知道可怕到什么程度。
看样子其他四个人也并没有告诉他,否则他就不会有胆子对白天羽说出了这句话。
“拔出你的剑来!”
在江湖上,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话,随时随地为了一点芝麻大的小事,都可以听见这句话。但是,却不该对着这把剑的主人说这句话。
七
从前,不知道有多少人做过这件傻事,那些人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首先付出的是他们的生命,所以从没有人活着来告诉别人不能再犯这个错误。
林若英偏偏就是又犯这种毛病的一个人。
不过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因为他遇见的是白天羽,而白天羽虽然握有这把剑,却还没有那个人的魔性。
他只是喜欢作弄人,却不太喜欢杀人。
所以林若英在说了这句话后,还能够站着,完完整整的站着,没有由头至脚齐中分为两片倒下去。
只不过白天羽的神态也渐渐有点魔意了,他跨下马,冷冷的盯着林若英,冷冷的说:“刚才你说什么?”
看见这么冷的眼光,林若英退后了一步,再看看那些同伴,看见了他们目中所流露出的,他就后悔了。
这另外四位门派的长老们的神情非常的复杂,那是五分幸灾乐祸,两分兴奋,三分畏惧的混合体。
兴奋的是为了他们即将可以看见那一剑,畏惧的自然也是那一剑。
但剑是死的,可怕的是使剑的人,剑在白天羽手中,是否也有那么可怕?
虽然白天羽一剑斩了铁燕双飞的腕,那毕竟是传言,他们没有目睹。
虽然传言绝对可信,但是他们心中却别有想法,因为他们以前见过那个人,那一刀一剑。
对刀的威力,他们有着更深切的感受与了解,最好是有人试试剑的威力,给他们有个比较。
每个人都想试,每个人都不敢试。
现在却有人做了,林若英来做了,这就是他们幸灾乐祸的原因。
林若英看见那些伙伴的眼色后,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在一路上对这件事谈得这么少,他们是存心要他来做这个傻瓜!
林若英虽然做了件傻事,却不是傻瓜,因此他只顿了一顿,立刻就稳住自己的情绪,他慢慢的说:“我叫你拔出你的剑来让大家看看,是不是那把魔剑?”
白天羽笑笑:“如果你们只想知道剑上是否有‘小楼一夜听春雨’七个字,我可以告诉你们,不错,剑是有这七个字。”
“那并不能证明什么。”林若英冷笑:“人人都可以打出这样一把剑,在剑上刻这七个字。”
“不错,不错,你的话实在很有道理。”白天羽又笑了笑:“你的确是个天才儿童,难怪你能当上峨媚长老,只不过既然这把剑不能证明什么,我拔出来给你们看了又如何?”
林若英又受了一次奚落,不过这次他己学聪明了,并没有像前次那样生气冲动,他只笑了一笑,然后说:“那就要问他们几位了,因为他们以前也见过这把剑,而且在这把剑下吃过大亏!”
他用手一指四个人,就把凶险都跟着推了过去。
那四个人都吃了一惊,他们没有想到林若英会来这一套,他们的目光都盯着林若英的脸上。
——两道眼光如果是两只拳头,他们也的确想在林若英的脸上狠狠的打上两拳。
只可惜眼光虽毒,毕竟不如拳头,所以林若英的脸上仍然好好的,但白天羽的注意力却被引了过来,引向这四个人。
白天羽一一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笑笑的说:“难怪有人注意我的剑,原来它曾经如此出名过,只可惜我不知道你们四位在武林中是否也很有名气?”
林若英马上又说:“你不认识他们?”
“我不认识。”白天羽摇摇头:“我在江湖上没有混多久,也没见过多少人,若不是因为我想要去我你比剑,才对你调查过,要不然你是谁,我也不知道。”
林若英几乎要喷出口血来,但他又忍了下去,强笑着说:“这四位可是鼎鼎大名的大人物,你若是不认识他们,就不够资格成为江湖人!”
“你不必说下去了。”白天羽微微一笑:“我不想认识他们,因为我不想做江湖人!”
这句话使得每个人都楞住,连林若英都愕然的问:“你不想做江湖人?”
“是的。”白天羽点点头:“我虽然没有认识多少江湖人,但是就我见过的那儿位,却无一不是贪生怕死的卑鄙龌龊的无耻之徒!”
白天羽看着那四位掌门,又说:“一个如此,十个如此,越有名望,越是如此,他们若是非常有名,我宁可不知道的好。”
这一番话把所有的人都骂遍了,尤其是这五大门派的长老,也是挨骂最深的五个,每一个人都脸现怒容,都已准备动手了。
忽然一个清脆的拍手声由门内传了出来,紧跟着一个银铃般的笑声也响起。
“妙,妙,骂得妙极了,你比我爹的胆子还要大,我爹只在背后如此说说他们而已,你却在当面指着他们的鼻子骂,小妹实在佩服极了!”
话声一完,一个仪态万千的美丽女郎,笑嘻嘻的走了出来,她一出现,使得每个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
从神剑山庄的门里走出来,说这种话的人,自然只有谢家大小姐,谢晓峰的女儿谢小玉了。
但这个女孩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就是上次在“水月楼”上出现的谢小玉。
她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紧裹的衣裳,衬托出她迷人的曲线,散发出迷人魅力。
白天羽已经是个很有定力的男人,但不知怎么的,当他看到她迷人的笑容时,心头居然砰砰的跳了起来。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因为站在门外的还有两个出家人,一个和尚,一个道士。
弃恨上人是少林碧龙院的首座长老,紫阳道长是武当辈份最高的长老,这两个人的年纪自然都很大了,修为定力也都臻于绝不动心的境界了。
但是他们同样都为谢小玉的绝世丰姿而目瞪口呆。
谢小玉又向着那五个人展现出迷人的一笑。
“对不起,五位,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家父说的。”谢小玉笑着说:“他的话跟这位自大哥刚才所说的字句虽不太一样,但意思却完全相同,因此你们要生气,就对着我爹去好了。”
众人听了她这一解释,即使再气也无法对着她发作了,弃恨上人往前一步,问:“谢大侠是否在府?”
“家父刚刚由他的书房里出来,就对我说了那番话。”
谢小玉笑眯眯的说:“看来他对各位的印象也不怎么好,因此我就不招待各位进去了。”
这是什么话?
就这么一句话,把五位大名人气得鲜血直往头顶冒,谢小玉却不理这么多,她笑着又问白天羽说:“白大哥,你怎么也如此见外呢?来了还呆在门口不肯进去呢?”
“谢姑娘,我是来找令尊决斗的。”
“这些事我已经告诉家父了。”谢小玉笑笑:“他怎么样跟你决斗是你们的事,你是我救命恩人,无论如何,也得让我先向你表示过感谢之意,才能谈到其他的。”她大方的上来拉着白天羽的手:“走,走,我们进去!”
“我……”
“事有先后,你救我在先,向我爹挑战在后,因此你就是要找家父决斗,也得先接受我的款待之后,还过了你的情。”谢小玉说:“这样子家父在应战时,就不会因为想到欠你的情,而下手有所顾忌,你说对不对?”
从漂亮姑娘口中说出来的话,通常都是对的,更何况她的话的确不错。
白天羽只好被她拉进去了,不过他才走了几步,忽然挣脱了她的手。
“等一下,我还有件事要作个交待!”
他回转身,走向林若英,淡淡的说:“刚才你曾经要我拔剑出来给你看看,对吗?”白天羽冷冷的盯着他:“我不太喜欢杀人,但是我更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这句话,你已经看到了我这个人,却还要看我的剑,这就是表示你只在乎我的剑,不在乎我这个人,对不对?”
林若英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
“很好,我现在就给你看看我的剑!”白天羽冷冷地说:“不过我的剑从不出空鞘,你最好也拔出你的剑。”
林若英的脸色忽然变得跟死人没两样,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看着他这种表现,白天羽叹口气,摇摇头:“大不了只是死而已,何必怕成这个样子呢?”白天羽轻声说:“既然你会害怕,又何必要硬充好汉说那句话呢?”
林若英的确很害怕,但他究竟是一代长老,再也不能表现出懦弱的样子。
“呛锒!”一声,他拔出了剑,咬着牙说:“胡说,谁怕你!”
——当一个人不肯承认他害怕的时候,也就是他怕得要死的时候。
但这时却没有人来笑他口不由心,因为别人也一样很害怕。
白天羽还是站在那儿,他的手仿佛没有动,又仿佛已动过了。
究竟有没有动呢?
没有人看见,大家仿佛只看见一道弯弯的光芒闪过,弯得就像一钩新月。
然后林若英的剑就变了,由一支变成二支。
像是一枝竹片削成的剑,被利器劈过一般,由剑尖到剑柄整整齐齐的被劈了两片,一半在右,一半在左。
林若英的人整个呆住了。
“以后别轻易出口叫我拔剑。”白天羽淡淡的说:“假如一定要说,就得先秤秤自己的份量。”
他回过头,又对另外四位说:“他们也一样!”
说完后,他就宛如天边那一片云彩般的跟着谢小玉进入神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