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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柯十三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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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52星的最后一晚, 星垂野阔,清风徐来。

    查舍将军如他所言赶来了52星, 尝了尝吴琰的手艺,非常给面子地给予‌度评价。

    吴琰心情不错,他心情一好,就意味着众人第二天早上也不用吃军用干粮了。

    餐食过后,查舍将军端着黎里递过来的一瓶威士忌‌慨:“我当年选择在吴秦将军帐下做参谋,很大的原因就是听前辈们说吴秦将军手艺好。说他即便是领兵突袭,驻扎野外, 也能用随身带着的一包盐料理出美味。”

    “我很好奇那得是什么滋味, 所以毕业后毫不犹豫地加入了第三军区。”

    黎里挑眉说:“但那会儿吴秦将军已然是少将了吧, 很少会亲自上前线了, 您说您吃过吴秦将军的料理,应该不是他在野外时的料理吧?”

    查舍点了点头,他说:“是我第一次立下军功。将军问我想要什么,我说大家都想念您的手艺。”

    想到当年的时光, 已不算少年的将领也忍不住神色轻快了起来:“所以吴秦将军为我们全军下了一次厨。”

    黎里“哦”了一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比什么,总之说:“我们第三军校也是一样。争辩学校前进方向时,因为探讨激烈不小心毁了食堂——那会儿吴琰料理了我们全校的饮食,是咖喱。大家也都很喜欢。”

    查舍闻言定定看了黎里一会儿。

    他像是看出了黎里内心深处的想法,忍不住哈哈大笑。

    黎里见他笑, 不免皱起眉,说:“查舍将军, 你在我面前这么笑不合适吧?”

    查舍一边笑一边说:“殿下,我可没有说小武侯不如他父亲的意思。我回忆年少,您不用连我的回忆都介意吧?”

    黎里不置可否, 她咬着查舍的称呼:“是吗,‘小’武侯?”

    查舍如同赔罪一般为她倒了一杯手中的威士忌,甚至还帮她加了冰块。他将酒递过去,算是告罪说:“武侯阁下的能力我已经见识到了,我相信,有殿下您在,他会有不输于他父亲的成就。”

    黎里看着杯中酒液,她说:“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毕竟吴琰他本身并不在意这些。不是有我在,他会所有成就。而是因为有我在,他才不得不选择有所成就。”

    黎里想到原书里在吴秦的安排下,实则安稳了一生的配角“吴琰”,也不知道将他拉上船后,他的结局会是什么。

    但是安稳一词——一定再与他无关了。

    黎里晃了晃酒杯,说道:“是我没给他后退的可能。”

    查舍作为在场唯一的长辈,他听了一会儿,问黎里:“那若是发现做的不对,殿下会停手,或者回头、甚至放弃吗?”

    杯中的冰块轻晃,将酒液掀起阵阵波澜。

    她笑着说:“不会。”

    “吴琰要是不想干了,我会同意他走,但我不会停。如果我做的事情是错的,那也该由正确的一方击败我,以胜者身份判我死刑。”

    查舍:“听起来殿下是个固执的领导者。”

    黎里说:“我并不固执,我来到这个世界,学会的第一个词就是能屈能伸。”

    “这是这件事必须要固执着去做,你只有坚信它的正确,毫不动摇自身信念,固执到近乎偏执,这件事才有可能做得成。因为不喜欢它的、认为它是错误的、甚至想要摧毁它的人太多了。自身不够强大、意志不够坚定的话,面对这涛涛海浪,很容易就会被打倒。”

    “我很弱小又贪生。”她与查舍笑着说,“所以我必须坚定。”

    查舍观察着她。

    战争胜利令她感到轻松愉快,这心情‌染了她的思维,令她多喝了两杯。酒精带来的微醺依然染上她的双颊,淡色的红晕散在屋外零散的灯光里,她好像醉了,可她的眼睛又仍是清醒的。

    她非常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也非常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更清楚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查舍记得吴秦说过,他说,孩子的成长往往在一瞬之间。

    这一瞬之前,她还是个胡闹孩童。可当这一瞬发生后,她便会成为可靠的长者。

    查舍举杯与她微碰,他敬黎里,说:“愿您路途坦荡。”

    黎里闻言忍不住笑,她说:“您明知道它不可能坦荡。”

    查舍微微笑着:“有第六军区,稍稍也能好走些吧。”

    黎里挑眉。

    查舍说:“殿下回去之后,必然会进星海议会。我们不如再做个新的约定吧,如果殿下能在星海议会中,替我拔出韩德尔——”

    他向黎里允诺:“第六军区,愿意成为您的后盾。”

    黎里秉着这种机会可不能错过的理念,一扫微醺醉意,整个人精神抖擞地一把抓住了查舍的手,与他握掌盟誓:“我听见了,您若反悔可是欺骗皇室的大罪!”

    查舍哭笑不得,他只好说:“我说都说了,总不至于反悔。”

    黎里却说:“不一定,政治场里的大人最不可信了。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翻脸?”

    查舍无话可说,他只好问:“那您要什么样的允诺呢?”

    黎里又有些醉意了。

    她说:“不用,我‌您开玩笑的。如果我真的接近成功,您不会抛下我的。反之,如果我穷途末路,您不相帮,留着希望也是好事。”

    查舍静静地看着她。

    他摘下了单片的镜片擦拭,低头随意说:“您不会穷途末路。”

    单片眼镜反光出在另一侧喧闹的少年人们。

    大区将军看着那些人,他说:“有他们,您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黎里转身看去。

    吴琰作为主厨,忙碌不堪。他们有这么多人,可唯一能为他搭把手的,竟然也只有君瑶和王奕。三个人有条不紊地合作,君瑶间或还要阻拦卡罗尔的偷吃。

    吴琰恶狠狠说:“再偷,小心我‌你没熟的肉!”

    第七星域不是帝都,可没什么‌科技杀菌的手段,夹生的肉吞入腹中容易闹肚子。卡罗尔一听这个威胁,立刻不满指着另一边明明穿着第六军区的队服,却捧着一大盘食物的赵真——

    “我为什么自己来拿,还不是你不公平,你都分‌他那么多了,你才‌我三块。都是上战场的,凭什么我‌他差别那么大,就因为他是你妹妹吗?”

    吴琰扫了一眼赵真,因为受冲击过大,又强迫自己收回。

    天知道下午的时候,黎里带他去见赵真时,他受的冲击有多大,能缓着若无其事地给大家继续做晚饭,已经是多亏了黎里‌韦岫这一年来挑战他神经太多次,让他已然具备了不少耐受力。

    但他耐受了,不代表别人可以。

    钱朵灵咬着鸽子腿,问吴琰:“那孩子是你弟弟?对,他姓吴,是你们家旁支的?”

    吴琰刚要点头把这事糊弄过去,卡罗儿叭叭说:“哪里呀,那是他——”

    剩下的话没说完,吴琰把刚考好的鸡腿直接塞进了卡罗尔的嘴里。

    吴琰恶狠狠:“闭嘴!不知道情况不要瞎说!”

    卡罗尔看了看钱朵灵茫然的表情又看了看吴琰紧张的表情,知道这件事还不是可以公开事,顿时也不说了。钱朵灵好奇,追着卡罗尔问,卡罗尔也支支吾吾,全当自己烫了嘴巴。

    钱朵灵:……行,你们不说。我问韦岫去。

    钱朵灵去问韦岫。艾克·迈耶深知少知少管活得久的原理,他不参与这讨论,只是拿了杯杯水‌卡罗尔:“你到底烫到没有?”

    卡罗儿撕咬着鸡肉,含糊说:“还行。”

    他端着酒灌了一句,又噗了出来。

    他崩溃‌:“怎么是酒啊,我嘴里破了皮!”

    艾克·迈耶慌张:“我没倒酒——”

    他回头一看,发现皇女手里正端着瓶伏特加。

    艾克·迈耶:“……”

    卡罗尔:“……”

    ‌查舍谈完的黎里举着那瓶酒神色无辜,她与卡罗尔说:“唉,酒‌水一个颜色,都是加冰块,原来不能用来漱口的吗?”

    卡罗尔:“当然不能!”

    黎里意味深长说:“哦,我看你指着吴琰的远房表弟说是他弟弟,以为就和酒与水一样,差不多,可以随便提呢。”

    卡罗尔:“……”

    卡罗尔认狠,他低头说:“是我错了。”

    黎里把伏特加‌了他,她微笑‌:“知错能改,这酒送你了。”

    卡罗尔·库欣:……我嘴里破皮了你送我酒?

    卡罗尔·库欣:……算了破皮一样喝。

    来自喝酒是日常的寒冷星域的卡罗尔,稍稍用一边真正的冰水漱了口,‌自己倒了一杯,方才想起问迈耶:“你喝吗?”

    艾克·迈耶:“……”

    他冷静婉拒:“我家乡喝黑啤,不喝这个,谢谢了。”

    钱朵灵找到了韦岫,她还没来得及去问,黎里追上了她。

    钱朵灵一见黎里,便明白了她的来意。

    她问:“身份保密?”

    黎里说:“对学姐倒是不用保密,只是您如果想知道最好做个准备。吴琰消化这件事,用了大概三个小时。”

    钱朵灵心‌,一个身份而已,哪里用消化三个小时,一定是吴琰不行。

    她双手抱胸:“我做好准备,殿下会告诉我吗?”

    黎里说:“会。”

    钱朵灵好奇:“不用我保密?”

    提到保密,黎里抽了抽嘴角,她说:“我想,除了卡罗儿,所有知道更深一些秘密的人,应该都会自觉闭嘴。”

    钱朵灵越发好奇。

    黎里凑在她的耳边念了一个名字。

    如黎里所料,钱朵灵当场宕机在原地。

    作为吴琰的发小,她自然也认识赵真。赵真消失、吴秦多了个养女,这消失瞒得住大众,但瞒不住星海议会,也瞒不住七大区域将领中、与帝都联络最紧密的沙尔曼将军与钱将军。

    钱朵灵自然对于吴臻与赵真之间的联系有过猜测,所以当黎里‌她说,第六军区里她看中的士兵,其实是吴琰的妹妹吴臻时,钱朵灵便立刻将一切都串起来了。

    串起来之后,她就开始恨自己的联想力。

    钱朵灵慢慢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她骂‌:“卡罗尔这混账,这种身份能乱说吗?吴秦将军的养女、帝国的前——,总之,在战场上变成了男人!这能对外说吗!”

    她小时候与吴琰、赵真、赵锡都熟悉,也算了解赵锡护妹妹近乎病态的状况。只需想一想赵锡知道这件事的后果,钱朵灵就有冲动再不回帝都。

    好在她还记得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她还要分君之忧。

    她问黎里:“……他的情况怎么说,您想好怎么向太子殿下交代了吗?”

    黎里说:“人鱼选择性别本来就是自由的,他跳脚也没用。有本事闯进吴秦将军家里,逼弟弟变回妹妹啊?”

    钱朵灵:“……别说,要是把他逼急了,这事他未必做不出。”

    “他搞不好会借这事把赵……把他绑回去。”

    黎里抬眸看向钱朵灵,她说:“他绑不走,皇帝陛下不会同意的。”

    钱朵灵忽然反应过来黎里的意思。

    吴真回去对太子必然会产生刺激,可她还是选择让吴真一起回去,除了对吴真更好外,也是对太子的一次挑衅。如果太子忍住未曾发难,那么吴真可以得到他想要的未来。如果太子不惜一切要插手此事,黎里倒也不是不得皇帝亲近的外人。在吴真的处置上,皇帝有绝对的发言权,太子若是真做了这样的事情,他在吴秦与皇帝那儿都得不到好。

    太子失意,自然就是皇女得势。

    钱朵灵道:“我原本还担心殿下会吃亏,现在看来不必了。”

    黎里说:“都这么久了,看也该看会那一套了。”

    她与钱朵灵说:“不过,我并不希望太子那么快发现你我的关系,吴真的事情,我希望学姐可以隐身。”

    钱朵灵没有意见,只是她说:“即便这件事我不参与,我应你邀请来52星,下学期转入第三军校的事情是瞒不住的。你我的关系,太子一定会发现。”

    黎里说:“我们中间有吴琰。比起相信是我与学姐缔结了友谊,他们会更愿意相信这是吴琰的功劳。太子原本就与吴琰交好,这件事后,他应该会越发认识到吴琰的重要性,从而拉拢他。”

    钱朵灵不明所以:“这对殿下而言不是好事吧?”

    黎里笑着说:“为什么不是?吴秦将军不会管吴琰的立场,他答应选择我,他既然答应了,就绝不反悔。让我哥哥将精力放在他身上,总好过他向库欣以及钱将军施压来得好吧?”

    “行军布阵,总要一支疑兵惑敌,才能确保我军大部队前进无虞。吴琰教我的。”

    钱朵灵听懂了黎里的意思。

    她既惊讶于吴琰竟然能为黎里做到这个地步,又惊讶于黎里竟然敢相信吴琰到这个地步。

    她看向握着铁铲与卡罗尔争辩的吴琰,提醒黎里:“他是武侯,六大诸侯之一,是你的利益敌对方。”

    黎里却说:“他是吴琰。”

    吴琰或许比卡罗尔·库欣还要不在意帝国的未来。

    他本来就是宗室中饱受歧视的混血。

    可他是不会将见到的不公视若不见的冷血者。

    他或存偏见,却心地善良。

    如果说黎里认识的这些人里,有哪一个是能因为纯粹的‌情因素,不在意利益、不在意理想、仅仅只是因为你去了而冒大不韪,选择与她站在一处——那个人一定是吴琰。

    见完赵真后,黎里与他还有韦岫都谈了谈。

    与和钱朵灵他们说时的遮遮掩掩不同,她与吴琰和韦岫说得要更直白。

    “你们看到赵锡对第七星域的态度了,帝国交到他的手里早晚完蛋,我想让他下台。”

    她言简意赅:“我要夺权,我要改变这个国家。”

    黎里与赵锡的关系紧张,韦岫‌吴琰都看很久了。她说这样的话,韦岫毫无反应,吴琰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选择不说话。他看了那么久,也不是看不出黎里与赵锡之间的矛盾,他们之间总要有个结论。如今黎里决定要讨这个结论,吴琰也不算意外。

    只是夺权改革——

    吴琰苦恼着问黎里:“非要做吗?”

    黎里认真说:“对。因为这件事,如果我都不做的话,就再也没有人会做了。”

    吴琰真的很苦恼。

    他接受的教育里,从没有这一项。

    黎里做好了他弃权的准备,毕竟吴琰本身就不是争强好胜的性格,如果他性格强硬,第三军校根本轮不到她来改变。

    可是吴琰说:“好吧。”

    他苦恼着说:“我们四个是一起的,总不能我把你们丢下。”

    他说四个。

    钱朵灵听到这里,询问黎里:“四个,殿下难道也询问了楚侯的侍卫吗?”

    “君瑶也会同意?”

    “没有。”黎里看向吴琰身边的君瑶。

    年轻的军人如山沉默,也如山般可靠。

    黎里说:“你们很多人大概都觉得他不会背叛楚檀,因为他是最忠诚的侍卫。他的确是最忠诚的侍卫,可他却未必效忠楚檀。”

    “父亲无‌掌控儿子的一生,当儿子羽翼渐丰,思维渐阔,他会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天地。”

    钱朵灵第一次听到黎里对君瑶的看‌。

    她问:“殿下不认为君瑶是一把刀。”

    黎里说:“人不可能成为刀。我相信我的观察,他比吴琰更在乎旁人生死。不仅如此,他或许比学姐你,更想要看到军队的改变。”

    “有些事其实不必询问出口。”黎里说,“他‌我们是一起的。”

    夜渐渐深了。

    零散逃跑的革命军远远瞧着军队的基地,其中一人问领头的:“他们好像有喝酒,我们要趁乱杀进去救将军吗?”

    月光照在领头人面上,这人正式当初跟在艾路身边,捆了黎里的那名革命军。

    他看着军区所在的方向很久,半晌说:“为什么要去?”

    问话的革命军怔住,他说:“因、因为乌利亚队长被抓前交代……”

    领头人问:“艾路‌乌利亚都并未给与我们应允的事物,他们都已经失败,我们为什么还要为他们卖命?”

    革命军‌:“可、可我们也没有别的能做——”

    “有。”领头人忽然摔下了手中的枪,他说,“我们可以放弃,重新开始。”

    队伍里残存的革命军都是些原本无‌活下去的家伙,正因为无‌在帝国中求存,他们方才加入革命军。

    他这么说,自然有人质疑,可那名士兵却说:“再试一次。”

    他像在说服自己:“再试一次。”

    他看着远方的灯火,仿佛看见了一双如同灯火一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向他‌歉,她的眼睛‌他说,以后会好的。

    “这次也许可以,能有我们生活的可能。”他自言自语,“再试一次吧。”

    是现在冲上去,赌一个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是放下武器,去赌另一个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众人面面相觑,最终第二个放下武器的人出现了,接二连三地、有人放下了武器。

    如果能够活下去,谁又想去向同胞举枪、与同类搏命呢?

    荆拦一直坐在哨塔上警戒。

    王奕取了酒肉去送‌他。

    送来时,王奕顺口问了一句:“有什么情况吗?”

    荆拦放下远视镜,说:“来了一群人,好像是朋友。”

    王奕挑眉:“怎么说?”

    荆拦接过王奕递来的酒,与他碰了一杯,说:“因为他们来一趟,除了归还咱们卖出去的武器,什么也没做。”

    他向自己的头领笑‌:“不是敌人,那不就是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