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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已经不错了,她觉得有些照片的构图是很漂亮的,点选出来的照片,有几张景物竟然拍出了出乎她预料的效果,实在让人惊喜。
她爬了一小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摸摸依然平坦的小腹,看看也觉得不可能会压到什么,不过她依然蜷缩了一条腿支撑了一下,不让腹部被压到。
她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挑出来的精品,最终仔细比较验看,确定了五张很满意的作品。
然后她那五张图片挑出来另存,一张张地放大了观察。
路边酒吧的人物面孔的轮廓分明,甚至能看得出常年风霜劳累留下的刻痕。
店里当时让她无可奈何的雪茄烟雾造成的氛围,显然被她低估了,此刻看着照片,那些烟雾,既增强了图像拍摄场合的特征,又没有过度地损害到人物,甚至那些男人因为手指间的烟卷升起的袅袅青烟,神色显出悠闲怡然的静默的一面,人的注意力会不由自主地被这些人或者桀骜或者隐忍的神色吸引。
这样的照片显然可以做大型西部片的宣传照了。
尤其是那个胖胖的女酒吧服务员,她的侧面照片显得圆润甜美,很像那种充满原始气息、精明又粗犷的女人,她一只粗糙的手正紧紧地握着那个老式汽水的喷头,古老的西贡沃克酒瓶粗朴的商标在她的手肘处,另一只手里是洁白的冒着泡沫的透明汽水玻璃杯。
这张照片各种器物和肌肤的质感都很真实细腻,仿佛仅仅凭借视线就能捕捉到她手臂肌肤的柔软和这些玻璃器皿的冰冷。
她的目光停留在加油站那一对年青的爸爸妈妈身上。
两个未成年的夫妻并肩站着,孩子在丈夫的怀里,他们俩的头努力地向中间靠拢,那笑显得生涩又艰辛,仿佛不常笑的人出现的类似笑的肌肉痉挛。
是,桑红很确定,他们都在努力地微笑,但是周围锈迹斑斑的高大的油罐、破烂的车篷以及背后冰冷峭拔的雪山,都衬托出他们生活在一个无比简单乃至简陋至极的环境里。
他们的脸蛋都没有这个年龄阶段孩子们应有的那种生机勃勃的光泽,承担起成年人责任的大孩子,显然生活很困窘,他们的表情看起来明显是过度疲劳,甚至有种完全陷入绝境的茫然和空洞。
因为,他们已经清楚地知道,没有人能把他们从这样的生活里解救出去,无忧无虑的岁月显然离他们太远了。
桑红低头看看自己的丝毫没有隆起迹象的小腹,她一个人能承担起那么繁重的责任吗?
好了,现实些,只要有了孩子,他就会在她的骨血中慢慢地长大,她需要做的是,在他降生之前,安顿好自己的思想和事业,让漂泊无依的灵魂能抓到什么,她才有力气挣扎,坚持,直到能平心静气地等着看到他稚嫩的小脸。
她努力地把思绪从对宋书煜的思念,从对父母外公的挂念上拉回来,集中在面前挑出来的照片上。
她在照片旁边留下自己的心得和旁白——没有任何技巧,不过是突出了她带有自我倾向的感知罢了,她的注意力只是在面孔上,周围的东西都是在她无意识的时候自然地拍了进去,那么,她应该如何才能把注意力紧紧集中在面孔上?
或者换一个角度,她如何把自己的作品归类,把自己见闻拍成一组系列类型的照片呢?
桑红努力地思考,翻看着汤姆克鲁斯送给她的记录着拍照心得的笔记本,可是她无比疲惫的大脑拒绝接受任何知识和摄影的技巧,生生地用亲人爱人的面孔填充了她的大脑。
终于桑红丢开了笔记本,爬在黯淡的旅馆里那张**的小床上,把脸埋在了柔软的被子里失声痛哭——
无论她怎样的故作坚强,她还是想妈妈想爸爸,无论她怎么恨宋书煜,可是她知道自己有多懊悔当初没有扑到他的怀里大哭或者控诉,她恨他,可是,她又是如此地想他!
想宋书煜,想秦洛水,想慈祥的外公,想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熟悉的生活环境,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从她的脑海里划过,她想得连呼吸都有些滞涩,哭声都有些哽咽。
因为她太孤单了,她害怕这样无牵无挂的孤独,原来自由和孤独是同义词!
她一个人面对着无比陌生的环境和一群长相眼睛都和她相差太远的人,总是有置身于噩梦的孤独和惊恐,无论她遇到的人多么和善,她都无法让自己放松。
桑红哭了一会儿,就累了,她的手不受大脑控制,不由自主地就关了照片的页面,点开了自己的邮箱。
读着欧阳清柏的信她再一次泪流满面,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冲动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她起身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入卫生间,仔仔细细地洗了脸。
她拿起刷牙的水杯,就想起她和宋书煜无论怎么板件,他总是能最先收拾那对白色的她画着很多小红心的刷牙杯,洗脸台上那对白色的画着半颗心紧紧地靠拢在一起的两个瓷杯子,他是爱她的吧?
那是因为梅晓楠没有回来,当她回来,一切就变了!
她终于还是亲手毁了自己的爱情!
桑红把脸埋在洗脸盆内那冰冷的水里,等呼吸憋得实在受不了,才突然地离开了水面大口地喘息,好了,她不要这样孤独,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孤独!
她只要想着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医院里,她襁褓中的小孩哇哇大哭,而她却必须在冰天雪地里抱着包裹的层层严严的孩子走出病房,才能吃到食物,她就觉得绝望!
她上厕所孩子怎么办呢?
她连一个可以信赖依靠的人都没有。
当然十个月的时间,她可能努力地经营起一个朋友圈,可是,朋友,尤其是外国人,公私分明的外国人,想得到一个能托付孩子的朋友简直是异想天开。
她一个个地想着极其繁琐的细小的问题,觉得她实在想妈妈那温柔的目光,想爸爸那粗鲁又爽气的笑声,她曾经厌倦过的家,此刻就像磁铁吸着她那冷酷无情的忍心伤害爸爸妈妈的那颗铁心肠,一点点地靠拢过去。
好了,先微微地透露一点点的信息,看看会怎么样。
桑红觉得这个念头一起来,她就无法克制,她一步步地走到了床边,伸手点开了邮箱,给欧阳清柏写回信。
她觉得心底有很多的话想说,可是,手指噼噼啪啪地打出字之后,却只能一个个地又删除了,看着一点点地又变成空白的文档,桑红咬咬牙,颤抖着手指,写了两个字:安好。
安——她是很平安,劫后余生,让她心存感激。
她好吗?
显然不好。
一个人隐姓埋名地活着,有亲不能投,有朋不能靠,像个警惕猎人的小兽,孤零零地生活在陌生的环境里,她怎么可能好得了呢?
她又删除了那两个字,改写成了——平安。
她不知道欧阳清柏会不会告诉宋书煜,或者告诉她的父母外公,她无法掩饰那种矛盾的心理,却也不想再有其他的什么只言片语的明示。
她只是想用这种最安全的方式,告诉这个一面之缘的生身父亲,她感激他赐予她生命。
没想到她的一丝丝的善意,竟然又因为见到了他,而得知自己怀了身孕的事情,那心如死灰一样的心底,瞬间就如果枯草被燎原的春色催生,有了新的活下去的勇气,催生出她反抗生活反抗命运的勇气来。
是,她也是人,需要爱,需要尊重,即便被宋书煜当做梅晓楠的替身去喜欢,她也一直都是在努力地改变着自己的待遇,让他因为她是桑红而爱她。
只是,她先失了心,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左右她的事业和命运,把她如同金丝雀一样关在狭窄的庭院,然后就弃之不理,梅晓楠的底气不是他给的,怎么可能会那么的嚣张?
她为什么会那么冲动?
桑红充斥在心底的依然是后悔,男人变了心,该受惩罚的是男人,为什么她要去找该死的梅晓楠啊!
打住打住,怀孕期间不要再想那无比恐怖的一幕了,恶有恶报,只是她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桑红摇摇头,犹豫良久,鼠标箭头点击了发送按钮。
年轻真好,桑红不过是睡了几个小时,第二天清晨起床,就容光焕发,恢复了昂扬的斗志,对她来说,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个偷来的瞬间,都是值得珍惜的。
为什么她在失去一切之后,才明白这样的道理?
成长的经验原来都是用血泪换来的感悟。
她需要把甜水镇周边的环境熟悉一遍,这里相对于经济繁华的大都市,显得单纯了很多,想要明白一种异族的文化,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深入它的乡野,看清楚底层人民的生活。
昨天看到的那些带着对命运的抗争或者对生活的漠然的面孔,她深知,无论一个国家多么富庶,也无法保证辽阔的国境内存在着发展的不均衡现象,她甚至觉得这些地方的落后,不是因为政府不开发,而是因为人们自己眷恋着田园牧歌式的农耕牧种时代,拒绝被商业化,拒绝被冲击被过度开发。
那里虽然贫瘠但是,环境保护得很好,山体植被极好,雪松丛生,那绵延无尽的山脉里一定隐藏着很多稀有金属或者矿藏,但是,她看不到被人工开挖的山体伤口。
想着M国的经济口号,保护好环境,把最好的资源留给后代,把那些发展中国家变成M国的工厂和第一原材料生产输出地。
问题是这句话不仅仅是口号,当地政府能够承受住这样的平衡,不羡慕富庶的都市,即便是知道发展势头最终都是城市话的发展道路,但是他们依然迈着懒洋洋的步子,不愿意透支子孙后代的矿藏财富,这种现状和国内一比较,桑红就觉得这对比的状态触目惊心。
因为跟着宋书煜这短暂的半年里,她即便不那么在意,耳濡目染的,也知道看地方政绩的一个重要指标就是招商引资的数目,一批批的底层行政一把手,都是把政绩建立在过度开发买卖土地矿山的增收上,尤其是中国的西部,贫穷状况更加的触目惊心,当然引去外资开发之后的恶果,已经很快地显出端倪了。
桑红现在明白了,祖国原来是看不见的,只有当你站在异国的土地上的时候,你才会知道祖国是什么样的一个概念,你会如何的不由自主地想着它眷恋它维护着它的尊严。
桑红随遇而安惯了,有了想做的事情,那么在这里的生活就变得有意义多了,即便遇到追捕,她也知道如何逃亡和藏身,既然每一天都是不可能再重复的,同样的风景可能不会第二次看到,于是她更加地热衷于四处走动,欣赏闯入眼底的不同的异域风光。
她偶尔也会写下自己敏锐的感触,给自己拍下的照片进行解读。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旅店的服务员告诉她,有人留了条子,桑红一看是汤姆克鲁斯的,告诉她该出报纸了,问她要照片。
原来她这些天早出晚归,压根儿就没有人能找到她。
于是,汤姆克鲁斯急得跳脚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这样最原始的留言方式,他发誓一定要给桑红配上一个手机,可是,一想到桑红的职业就是走南闯北,穿行于莽莽山野之间,他顿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里山高林深,手机几乎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因为出了甜水镇,经过一个山口,可能手机就成了摆设了,信号的覆盖范围太小;而且,在甜水镇,带着手机是被人鄙视的,大家都在用固定电话,而装一个私人电话申请的费用实在太贵了,镇上的固定电话厅倒是又好几个,但那时方便和外边的人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