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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六月天,夏日炎炎。
正值午后,烈日炙烤着明罗城,而这时的宝青却赤着上身,挥着锄头,挖着将来要供皇家玩赏的养鱼池。水池已挖到半人高了,从远处看,宝青只露出半截身子来。
从远处走来的宝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哥哥,她跑了过来,心切地叫了一声:“哥!”
宝青停了下来,回头看到的却是一位标致的小姑娘,他以为这位小姑娘叫的并不是自己,便继续挖着。
“哥,我是宝菱啊!”
宝青闻声一愕,再次回头,走近来,仔细一瞧,不是宝菱又是谁!只是她如今大变了样,比前年走时不知要好看多少,何况又穿着体面的衣裳,难怪他一时没能认出来。
宝青往四处瞧了瞧,小声地问:“你怎么能出府了?这里有管头,他要是看见了会骂人的!”
“大少爷给了我一个出来买东西的机会,他允许我来看你,府里的人都不会知道的。”宝菱听宝青说管头骂人肯定很凶,偏偏这时她又瞧见了他肩头上的一道血痕,心里一酸,眼泪就溢了满眶,问:“这里的管头是不是不仅爱骂人,还打人?”
宝青眼神黯淡了,再朝四处瞧了瞧,紧张地说:“没有,他……也没有那么凶,你赶紧回去吧,以后也别来了。前些日子,有一位姑娘来看与她刚订亲的小哥,结果被管头抓去关了起来,到现在都不知有没有被放出来。你快走,快走!”
宝菱听了也有些害怕,就把一个包袱塞给了他,说:“这里有几件衣裳,还有一些碎银子,得了空你给自己买点好吃的!”
“嗯,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宝青一直慌张地往四处瞧着,一个劲儿催她。他生怕宝菱被管头发现了,若宝菱也被抓了起来,那他这个做哥哥的还不得愧疚死。
宝菱只好赶紧离开,边小跑着边回头瞧着他。当她跑出了这块工事管辖之地,便停了下来,眼泪再也止不住,一通流了下来。想到哥哥在这里还不知要吃多少苦遭多少罪,她心里好难受。
宝菱抹着眼泪来到街市上,买了些宣纸,这样回去也好掩人耳目。
她低着头走在回府的路上,却迎面撞上了香儿,旁边还站着大小姐。
“大……大小姐。”宝菱向曾玫行礼。
曾玫见宝菱眼睛红红的,纳闷了,问:“宝菱,你这是怎么了,哭了么?”
宝菱赶紧摇头,说:“刚才……刚才……好像有个小虫子飞到我眼睛里了。”
曾玫一眼就瞧出了破绽,若有小虫子飞到她的眼睛里,她无论怎么揉应该也不会揉到另一只眼睛的,再巧也不会有两只小虫子同时往她眼睛里飞吧。她那一双红红的眼睛分明就是哭过的。
曾玫本就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主,只是问:“怎么热的天,你怎么还出来?”刚问出这句话她就后悔了,自己不也是这个时候还非要出来,香儿怎么拦都拦不住。
“我出来给大少爷买宣纸。”宝菱小声地回答着。
曾玫扫了一眼宝菱手里的宣纸,暗道,府里这种宣纸多得是,只需去致远堂取就是了,哪里还需出来买。
“哦,那你赶紧回去吧。”曾玫自己还有事,没心思琢磨这些。
宝菱与她们别过,赶紧往回走。她忍不住回头看了大小姐与香儿一眼,不禁也纳闷,这么热的天,又是正午时,大小姐怎么也出门?
待彼此都走远了,香儿有些担忧地说:“大小姐,我们还是别去了吧,若是宝菱说了出去可不好。”
曾玫停下了走步,对香儿说:“宝菱并不是爱嚼舌根的人,何况她又不知我要去做甚。即便让人知道了我也不怕,我是去与蒋公子斗诗品茶,又不是私会!”
香儿急了,“大小姐,你小点儿声音,若让旁人听见你一个姑娘说这种话,也是不得了的。”
“瞧你说的,动不动就这个不得了,那个不得了,莫非姑娘家就只能永远呆在闺房里。天地之大,地界之广,凭什么就没有女子能跨出的一席之地?”
香儿哪里能辩得过她,只好闭嘴。
两人一起向前走着,香儿一直左右留神,生怕被熟人碰见了。
她们一直走向城南,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进去了。
这个小院的确是很小,里面只有三间朝南的正房,再加上靠着院墙边的一间杂物房和一间厨房。
而这个小院里只住着一个人,那就是曾玫所说的蒋公子。
她与这位蒋公子相识是上元节时偶遇的机缘。
上元节本是猜灯谜最热闹的,曾玫却不屑于猜灯谜,而是来到只有男儿愿来的一个茶馆,斗诗!
且不说曾玫出众的相貌令众位男儿侧目,她那出口成章的才学,抿一口茶就能作出一首好诗的机警,更是让他们不得不叹服,当然自惭形秽的也不在少数。
在这些众男儿的眼里,她简直高贵如同绝尘、美貌如同仙子、聪慧如同智者,冷艳却让人望尘莫及。而且曾玫话语凛冽,性子沉静,不与他们多说一句闲言碎语,所以他们只敢远观,内心敬佩,在行动上则是什么也不敢。
而这位蒋公子却偏偏有胆量,在上元节茶馆斗诗结束之后。他跟随着曾玫出来了,说:“这位姑娘请留步!”
曾玫顿步回了头。
在她看来,刚才众位男儿之中,也就他作出来的诗还算不错,意境悠远,淡淡抒情,甚至还暗贬时政,只要不用心去揣度,是感悟不出来的。
还有他的那一句:红颜眷顾何止颜,偶来心志盖如天。这句虽然意浅韵薄,曾玫听来却是十分入耳的。红颜眷顾何止颜,说得倒有点像自己。
若按往常,她到街市上,偶尔会碰到一些胆大的男儿找她搭话,她从来都是置之不理,一走了之的。
这次,她却没有一走了之。
“不知这位公子有何事?”曾玫淡然问道,言语轻缓却带着疏离感。
“这位姑娘,茶馆人多杂乱,且资质参差不齐。若姑娘不嫌在下才浅,可否愿意光顾本寒舍一回,以后我们可以聚在一起品茶斗诗,既清静又抒意,岂不乐哉?”
香儿直拉着曾玫衣袖,催她赶紧走。
曾玫却犹疑了一下,说:“此时天色已晚,不宜去的。你且说出贵舍所在何处,我得了空说不定有兴趣走一遭。”
蒋公子朝她作了个辑,道:“城南‘悦来’酒家的斜对面,有一处小院,名为‘望秋院’,在下敬请姑娘光临!”
曾玫并没有应答,在香儿的催促下,就匆匆地走了。
因长期在闺房里憋闷,她很忧郁,虽然偶尔逛自家的后花园,仍不解闷。有一日她心血来潮,就与香儿出来寻到了这个小院。
没想到,来了一回就想来第二回,至今日已是第六回了。
每次都以出门逛街散心为由。其实已四个多月了,只出来六回,也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何况她还让香儿私自允了不少银两给守门的几位小厮,作为他们的封口费。
此时,待她们到了蒋公子的望秋院,蒋公子赶紧奉茶招待。他们坐在院子里大树下的遮荫处,品茶斗诗,的确有些乐趣。
“姑娘,如今我们也可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了,且至今还不知你的姓名及年岁呢!”斗了几巡诗后,蒋公子突然说道。
曾玫怔住了,思虑片刻答道:“本姑娘姓李名玫,家中爹娘都叫我玫儿,今年十一有余。”
蒋公子略惊,她才十一岁,以她这般沉静性子及这般身材容貌,他还以为她应该有十三了呢!本还想问她是否许过人家,此时也就没有接着问下去。且不说人家若定亲了也不会常来他这里公违闺忌,何况她才十一岁,应该不会这么早就许了人家的。
思虑到此处,他心里不禁暗喜。
“玫儿姑娘如此心诚已报姓名与年岁,在下自不能再瞒而不报。我乃姓蒋名仪,今年十五了。”
曾玫心里一沉,“你与望宁侯蒋家可有关联?”虽然安国的国事与政事,她了解不多,但望宁侯与靖宁侯政见不合,早有嫌隙之语可是连明罗城的老百姓都知道的。
蒋仪面容惊愕,良久才道:“确有关联,我乃望宁侯的幺子,排行老七。我知道望宁侯府如今已成为街头巷尾百姓的谈资,还望玫儿姑娘不要在意。”
曾玫仍然发懵,原来自己六回来访的诗友竟然是与自家做对的望宁侯幺子!
蒋仪见曾玫如此神情,有些心慌,莫非她对蒋家有忌讳?近日来百姓都知道了皇上下令建皇家园林与偏宫是因为他爹出的主意,因此对蒋家怨言鼎沸。想来“李玫”姑娘肯定也听来了这些,对他产生了芥蒂。
他急于辩白道:“我虽是蒋家子弟,但我并不以此为荣,平时也不关心家事与国事。因自小与家父顶嘴,不听教诲,十岁之后就搬来此处独自居住。开始本有两位小厮伺候着,我见他们到了娶亲年纪,就允了一些银两,让他们回家娶妻去了。家父因此气恼,还要送人过来。我回他道,若再送来小厮,我照样会拿银两打发了他们,我能自食其力,不需要他人伺候。家父的政见,我也不会苟同,还望玫儿姑娘不要多想。”
曾玫听了虽有所释怀,她的确没有看错人,蒋仪并非凡夫俗子,也并非如同他爹那般。要知道因望宁侯在皇上进谗言、献策,以至百姓日子疾苦的事,以至于她对蒋家也是心怀怨恨的。
既便眼前的蒋仪并非此辈,她仍然心有余悸,与香儿匆匆地走了。蒋仪见她们走得这般匆忙,连一声告别都无,他起了身,呆呆地立在那儿,失落地瞧着曾玫的背影。
曾玫与香儿回府不多久,婵儿就来传话,说夫人找大小姐去至圣堂,好像是有要事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