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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剧组的副导演兼摄影师之一,道格拉斯不得不承认,叶泽森的拍摄顺序是十分恰当的。
他先是拍整部电影中冲突最为强烈的最后30分钟,这大约花了他们一周的时间。尽管ng了一次又一次,但演员们仍然热情高涨,因为这部分故事实在是足够有趣,以至于让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进去了。
接着他们开始分别拍摄几条支线,这些镜头是冲突发生之前的漫长铺垫,有些部分很平淡,甚至是枯燥。但因为有了之前的配合,演员们之间已经产生了默契。所以拍摄也进行得非常顺利。
但更不能否认的是,相比起一手炮制了这部电影的叶导演,他们的男主演杰瑞·克鲁斯同样是居功至伟。虽然道格拉斯很不喜欢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事实上他不喜欢一切有可能吸引伊莉莎的小白脸。
杰瑞几乎是剧组里所有演员的楷模。自从那次他自告奋勇地代替安德鲁出演毒贩头子dog之后,只要剧组遇到演技上的难题,只要哪个演员不在状态,大家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杰瑞,指望着他能给演员来一次完美的示范,带领大家走出困境。
“杰瑞他能演所有的角色!以后谁都不许说他是男花瓶了!”伊莉莎大声地对他们宣告。小丫头迅速完成了从“颜粉”到“真爱粉”的转变,无时无刻不在捍卫自己偶像的演技。
杰瑞对此表示很高兴。而道格拉斯感到很不爽。
他觉得杰瑞并不像伊莉莎说的那样,能胜任所有的角色。这当然不是缘于他不够客观,而是因为两天前发生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他们正在拍摄制毒的白雪公主和四个小科学家们出现的第一个片段。
树木茂密的小院子,满屋的毒|品钞票,还有常年忘记上锁的铁门。怪异的环境极具讽刺意味,再搭上五个同样怪异的制毒者:一个自以为是、喋喋不休的家伙,一个看上去永远睡不醒的长脸,一个颓废的、说话发抖的笨蛋,一个懵懵懂懂的瘦高个,再配上极度矮小的昏昏沉沉的女孩。几个人从来都搞不清状况,从来都在为一些琐碎的小事而争执,本身就是自带滑稽光环的笑料。
这组极具黑色幽默的短镜头,在漫长的开场中算得上是点睛之笔。奈何这五个演员实在太过年轻,饰演“白雪公主”的那一位甚至还没成年,连大|麻是什么样儿都没见过,自然更不可能活灵活现地表现出吸毒者神情恍惚、瘫在床上走不动道的感觉。
“杰瑞……”叶泽森讨好似的向他的男主角投去求助的目光。
可惜后者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站出来为导演服务,反而有些无奈地说:“托尼,为演员说戏是你的责任,也是你今后一定要做的。你不能因为他们不明白你的意思就直接把这种事情都交给我呀。”
“这个不一样,”导演挠了挠他刚剪的寸头,表情颇为苦恼,“这场戏对他们来说难度太大了。如果不是很优秀的专业演员,又没有吸|毒经历的话,光靠我说,他们是听不明白的。”
“你可以去影碟厅租一些吸|毒者的相关片段,很多电影里都有这样的场景。”
叶泽森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嘿,你就不能帮个忙吗?”
“哦,抱歉,”杰瑞耸了耸肩,“可是我真的演不出来。”
后来的事情,以道格拉斯的学霸脑袋记得很清楚:演员们的表现越来越糟糕,不得已之下,他们只好去影碟市场租了几部戒|毒宣传片,呃…还有一部宣传毒|品的摇滚片子。
于是那天晚上的观摩学习演变成了一场灾难。屏幕里的瘾君子们不断地哀嚎或是呻激下甚至直接开始“轮流发生x关系”,弄得一屋小姑娘小伙子们好不尴尬。
杰瑞率先走出了房间,紧接着是伊莉莎。叶泽森倒是在里面呆了一会儿,他看着面前的艺术行为略略蹙眉,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他站起来,飞快地向道格拉斯交待了几句,便跟着推门而去了。只留下小导演苦着一张圆脸,和屋子里的五个年轻演员面面相觑。
走廊顶上只亮着一盏昏暗的灯。叶泽森在过道上越走越快,不过他才不是像道格拉斯认为的那样,是被吸毒者吓怕了才跑出来的。他只是觉得……今天的杰瑞非常的不对劲儿。
那家伙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的。只是今天,那人连婉拒的态度都变得十分奇怪。他的微笑里暗含|着疏离和敷衍,如果不是叶泽森和他足够熟悉的话,险些就被他的演技给骗过去了。
杰瑞在试图隐藏什么?他身上又曾经发生过什么?
联想到“毒|品”这个令人恐慌的字眼儿,叶泽森忽然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洛杉矶冬季的夜晚月朗星疏,一点微光惨白的洒进破落的楼道里。通往楼顶的小门没关,被北风吹得嘎吱嘎吱直响。
各层住户丢弃的旧家具挤满了楼道,漫天灰尘呛得人鼻子发|痒。就叶泽森一米八五的高大身材来说,通过这么窄小的地方委实太憋屈了。他急匆匆地在其间穿行,然后“咣”的一声撞上了门框。
真特么……疼!
他捂住额头,气得往门上踹了一脚。小木门摇晃了两下,干脆自暴自弃地掉下来砸在地上,门上两个破洞和叶泽森大眼对着小眼。
“哈哈哈哈哈哈,托尼,你还敢不敢再笨一点,”顶楼外传来另一个人的几声讥笑,“我们的房东太太又该骂人了。”
“杰瑞!”叶泽森几步走向天台,只见那个人坐在生锈的铁栏杆上,大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夜风从楼下翻卷而上,鼓动着他宽大的啡色外套。
黑发男人不动声色地皱眉:“告诉我,这是个杂技表演吗?”
“不,你又不付钱。”杰瑞从栏杆上一跃而下,仰头望着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万宝路的烟蒂,在楼道里,还亮着火星。说明你几分钟前在那里呆过。旧家具上有些地方掉了灰,说明有人曾经经过这里。”
“不错的推理,”杰瑞笑道,“你快去改名叫托尼·福尔摩斯。”
“可我更喜欢波洛,”叶泽森眉梢微扬,“你呢?你怎么猜到是我的——在我还没开口说话的时候?”
“听脚步声就知道。”
演员说着,漫不经心抬起眼,却见黑发少年恰好低下头来,准确地捉住他的视线。两个人目光撞在一起,定定地对视了有好几秒钟。杰瑞没来由的呼吸一乱,急忙把脸转了过去。
“杰瑞,今天你……”他听到叶泽森在他身侧低低地开口了。
他想知道什么?自己又能告诉他什么呢?
几年前那些难堪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地投射放映,背叛与欺骗的过往,哥哥失望的脸,警|察冷冰冰的视线,还有身边少年那纯净的黑眸,无数影像堆叠到一起,搅得他思绪纷杂,心烦意乱。
他控制不住地大声说:“不该问的别问!”
周围陡然安静了,从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少年一下子发白的脸色。对方沉默着,紧紧地攥着拳头,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呼吸。
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只好放柔了声音:“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不是也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吗?”
叶泽森一脸莫名:“????”
杰瑞不容分说拉过他的右手,把手表轻轻往上推了推。他小麦色的腕子上便露出一段狭长的、触目惊心的伤疤,尽管已经隔了一年多,刀口早已痊愈,却仍然无可避免地留下了痕迹。
“你看,我从来都没有和你提过这个。”杰瑞小声嘟囔着,“但是我想,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艾伦?他知道“自己”和艾伦的事?
叶泽森略微有些吃惊。“我和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就见他来这里找过你几次。——嗯,那家伙长得真不错,白白|嫩嫩的,可比你帅多了。”
见叶泽森脸色不善,他不情愿地把话题扯了回来,继续道:“最后一次,是你们在公寓里大吵了一架,动静大地连我们这边都听得一清二楚。之后你又照常过了两个月,然后不知怎的突然想不开就……”
他嘴里发出“咔”的一声,右手比成刀,假装在叶泽森的腕子上划了一下。叶泽森趁机捉住他的双手,杰瑞笑着挣脱,“喂!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却还是遭到了无情的猛烈反击,两个人的气息一下子无比接近,最后不知怎的,就变成了他把他圈在怀里的姿势。
…那几乎,就是个本能的动作。
等叶泽森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双手已经紧紧地揽着杰瑞,连后退都来不及了。八厘米的身高差使得这个姿势变得异常暧昧,他由上至下地罩下来,几乎就笼住了对方的全身。
寒冷的空气刺|激得他一个机灵,黑发少年尴尬地咳了咳,有些心虚地补救着:“那个,天太冷了,这样暖和。”
“拜托,你穿的比我还要多。”杰瑞鄙视地说,却也没有挣开,反而把脸埋进他深蓝色的羽绒服里。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叶泽森只看见对方的耳朵红红的,从棕色的发丝下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那一刹那天地静谧,银白的月光洒满漆黑如幕的夜空,远处凄迷的灯火伴随着来自太平洋的海风点燃这个热烈而多情的国度。不知哪片公寓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孩子的低吟浅唱,伴随着练习钢琴曲断断续续的间奏,穿过海港的上空,如纸片般散落在冬天的大风里。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树叶已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
在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静静流微微翻波浪,
水面映着银色月光。
依稀听得到,有人轻声唱,
多么幽静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着我不声响。
我想对你讲,但又难为情,
多少话儿留在心上。
……
叶泽森沉浸在这熟悉的异国旋律中,他感到自己的脖子被对方软软的发丝刺得痒痒的,却不知为什么又舍不得移开。他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可一张口却变成了:“我已经忘记他了,我是说……我不喜欢艾伦了。”
——这算是什么开场白!
他后悔地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在这种话后面紧跟着表白,潜台词不就是“宝贝我在上次恋爱中伤得很重快点投入我的怀抱用爱来治愈我吧么么哒”吗?!除非是爱你爱到愿意当备胎或者干脆就是受虐狂,否则鬼才会答应。
可杰瑞好像没看出他的心思,只是迷茫地抬起眼睛:“嗯?”
叶泽森长舒一口气,正色道:“我是说,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会向前看。过去毕竟是过去,不管是失败还是辉煌,明天就又是崭新的一天。”
总算把话给圆回来了。虽然不知不觉的,好像又当了一次教育专家。不过还好杰瑞这次并没有对他感到不耐烦。
棕发少年仰起头直视着他,浅色的睫毛又长又卷,把眼神遮得严严实实。
“我知道。”杰瑞说,“我以前就说过,会和你一起为了未来而努力的。”
他嘴角含|着笑,语气很轻很轻,“谢谢你,托尼。谢谢你让我爱上了演戏。这段日子我的收获很大,也学到了很多东西。老实说,我有过很多朋友,也做过很多选择。但和你做朋友,是我做过的选择中最正确的一次。”
他的手臂同样环上黑发少年的背,带着信任与温暖的热度。很多年后叶泽森才明白,那么坦然、那么诚恳的拥抱,也只定格于洛杉矶郊外的那个晚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