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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此时心中翻腾,万万没有料到这么机密的事情都无法瞒过他的眼睛。轻喘了几口气道,“看来,哀家是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帝你。既然如此,哀家也就跟你挑明了说,当年花家一事皇帝你做得确实太过,如论如何,哀家是绝不相信花将军会做出通敌一事,皇帝你草草定了花家的罪行,我大晏国却因此少了一员得力虎将!哀家无意中得知花将军的一个小侄子流落中岳,考虑着中岳那边同西岳一样贫瘠,这才托人打点了一番,偶尔通下书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大晏帝眼中有一瞬的精光闪过,低了低头,端起桌上的镶牡丹花边茶壶,兀自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淡淡道:“太后说这么多话也干渴了,先喝杯茶润润喉。”
太后盯着他无任何表情的脸面看了半响,才伸手接了过来,却没有饮茶,只是递给了身边站着的落梅,语气清寡,“皇帝的茶哀家受不起,今个儿哀家便把这两年早已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皇帝莫要动怒。”
大晏帝嘴角忽地一勾,笑意一掠而过,仍是面色淡淡地看着她,“太后说朕草率处理花将军通敌一事,朕也认了,若不是当时证据确凿,朕也不会一怒之下做出此等决策。可是,朕也手下留情了,不然的话,通敌之罪岂是抄家和流放这么简单?至于——”话音一顿,“流放的路上会发生什么事,也不是朕能够预料的。听说去边关的路上匪徒甚多……”
太后眼瞳骤然一缩,垂下的手不知不觉中紧紧攥紧。自花家出事之后,她礼佛一年,是以不知道这后来之事,若不是她后来派人打探,根本就不会知道花家流放途中遭到歹徒的伏击,几乎无一人生还。到底是巧合还是别的,眼前这人说这话时居然如此风轻云淡。
“皇帝可是一早便知道了此事?”
“何事?”大晏帝故作不解。
太后因为礼佛一年练出来的静如死水的眸子一时间绽放冷光,“皇帝何必再哀家面前绕弯子,花家一事不管皇帝是否有意为之,那结果都是皇帝乐见其成的。你与你大哥夺嫡之时,虽说花将军没有表态,可终究是默认了你当新皇,为何你就这么容不下他?花家被流放的路上遭了匪徒,皇上应该是早就得了消息,却让哀家一个人瞒在鼓里。”
“朕不过是为着太后身体着想罢了,凭着太后与花家的交情,知道了这坏消息,身子还不得气垮。”大晏帝幽幽道,说到交情两字特意放慢了语速。
“果然如此……”这一刻,太后的身子似乎一下子蔫了下来,面色道不尽的疲惫。
大晏帝睨她一眼,声音幽沉,继续道:“太后与花将军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太后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做,非要为了家族利益进宫争宠,不过,你争了大半辈子,朕这个当儿子的总算是不负你的期望,让你当上了至高尊贵的太后,你们冯氏一家也算沾了你的光。如今太后你的日子算是最悠闲的了,整个宫中,谁敢惹你的不快。”
太后被他的话气得心肝俱颤,两片唇瓣嗫嗫嚅嚅,微微颤颤,说不出一句话来。
“咱娘俩今个儿把话说开了也好!”太后声调蓦地提高,双目一扫,殿内的人悉数退了下去,待到只剩两人,太后冷着脸看他,“明里你客客气气地尊哀家一声太后,暗里却将哀家恨进了骨子里,是与不是?”
大晏帝未置一词,只静静地看她。此时的她没了平日里那万事不惊的雍容华贵,整个身子因为怒气轻轻抖了起来。
“你到底是不是一直恨着哀家?说!你倒是大着胆子说出来啊,这会儿殿里一个狗奴才都没有,你也不必担心你那不孝的名声会传了出去!”太后几乎是吼了出来。
大晏帝双眼如一汪深潭,不起一丝波澜的潭水渐渐掀起了浪潮,一点点变大,伴着嘴角微扬,语气却是轻轻缓缓,“太后心里有数便好,何必非要说出来,你做你的太后,朕做朕的皇帝,两不相干。”
“两不相干?”太后嗤笑,“若是不想干的话,皇帝你何必暗中处处与哀家作对,明里客客套套,暗里却不知将哀家诅咒了几十遍!”
“瞧太后这话说的,让朕好生冤枉。”大晏帝悠悠一叹气,“就算朕怨恨着太后,也不会诅咒太后,朕可是时刻盼望着太后您身子万寿无疆,不然的话,朕又岂会答应太后请大师捉鬼驱邪这些荒唐事。”
太后嘲讽地盯着他,“哀家今日才知,皇帝你对哀家的恨意竟如此深!怎的,替你母妃报仇?”忽地,她又咧嘴笑了起来,保养极好的脸有一刻的狰狞扭曲,“那贱人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和你的父皇都念念不忘,哀家一个活人还及不上她一个死人么?不过就是借了个肚子投胎,她对你有哪门子的恩情?!”
大晏帝双眼几乎射出了冰刀子,寒意尽现,“您如今是太后,要时刻注意着自己的礼仪举止,不要动不动就贱人贱人的骂,有失您尊贵的身份。”
“这尊贵的身份哀家不要也罢!”太后手一推,将先前大晏帝递去的那杯茶猛然置于地。清脆一声响,茶杯四分五裂,里面的茶水向四周流散开,一小流满满延伸至大晏帝的龙靴底。
大晏帝面色不变,脚略微向一边移开,露出龙靴子底留下的水渍鞋印,嘴角微勾,极尽嘲讽,“太后可不要说出这种气话,您斗了大半辈子,不就是为了如今这后宫最尊贵的位置么。”
“你!”太后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后又生生地被她舒缓了下去。想要气死她,她偏不如他的意。
“如此看来,皇帝对付花家也是为了铲除哀家的得力臂膀么?”说话已经没了先前的慢急不一。
“朕岂会是那种公报私仇之人。”大晏帝目光无神却幽深地盯着她看,让太后毛骨悚然。
“听说,父皇驾崩前,只留了花将军和贴身伺候的赵老公公在龙阙殿,连太后您都没准入内。”他道。
这话让太后心中顿生警惕。
没有错过她眼中的异样,大晏帝继续道:“那赵老公公自父皇驾崩后自己也殉职了,只剩下一个花施宇。朕同皇兄被一同宣入龙阙殿,朕特意留意了一边的案桌,那上面还有未干的墨迹。太后,难道您不知道此事么?”大晏帝若有深意地看了看她。
“皇上说什么,哀家根本不懂。”太后眼睛一闪,躲过他直视的目光。
大晏帝呵呵一笑,“一个国君临终前除了册立新君的诏书,还会写其他的东西么?以花将军憨实的性子,若是诏书上立朕为君的话,他早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了,又如何会让后面的夺嫡之争发生。太后,朕听闻,当天晚上,你暗中召了花将军入宫,关于国丧之事商讨良久,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太后唰地回头看他,目光再不躲闪,含了薄薄凉意,“皇帝何意?”
“太后心知肚明。朕一直以为那遗诏是被花将军私藏了起来,可是,就算后来抄了花家,朕派人暗中搜查多次也没有发现那遗诏。朕当时候还以为是花将军私自毁了遗诏,可是后来细细一想,太后您既然也知道了此事,那遗诏的下落,想必太后是最清楚不过的。”
太后冷哼一声,“亏你也知道遗诏一事,当年是哀家让你坐上了国君之位,如今你又如何回报哀家的?”
大晏帝扬扬眉,“那太后您还有别的选择么?皇兄的母妃即当时候的德妃李氏乃父皇的宠妃,若皇兄当了新皇,就算尊你为东宫太后,你以为当了西宫太后的李氏会让你好过?”
听了此话,太后怒目圆瞪,胸中几乎是气血翻腾。
“太后,那遗诏可还在你的手中,您一直藏到现在,难不成是想用那遗诏束缚朕?”话毕,大晏帝不甚在意地叹了口气,“朕劝太后您还是歇了这心思,皇兄他还没死,现如今虽在西岳那贫瘠之地封了王,可是当初您害了李氏的仇,他可一直惦记着呢。您觉得,皇兄他会比得过朕的孝顺。”
不等太后反应,大晏帝袍子一撩,已经朝殿门走去,记起什么般,回头朝她笑道:“朕忘了告诉太后一件事,当初因着滴玉宫刺客一事,朕误抓了太后宫中的钱公公,一番拷打追问,那狗奴才却说了一些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至于什么事情,想必太后心里是十分清楚的。朕还要处理政事,就不陪着太后了,太后若身子不适,让宫里的奴才们多多取些药备着。”话毕,大晏帝再不停留地走远。
远远听见殿内瓷器碎地的声音。
殿门口候着的李福升连忙跟随着大晏帝,额头已沁出了冷汗。眼看着大晏帝往苍銮殿的方向走了几步,谁知脚步一转,朝了东宫那边走去。
大晏帝在长乐宫正殿门口愣愣站了许久,并未进入。李福升不解地皱了皱眉,只恭敬地站在一边。
“哇哇——”内殿忽然传出婴孩的哭声,大晏帝还残留着几分冷意的脸一下子柔和起来。嘴角略略一勾,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