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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足足睡了六个时辰,醒来时已是午后未时,窗外淫雨绵绵,天色阴沉。
四肢百骸无不酸痛,后/庭还残留着火辣辣的肿胀感,一夜癫狂的记忆涌入脑海,他无颜以对地翻过身,把脸埋进枕头,用力捶了几下床板。
沈柒也躺在床上,见状把他往怀中一揽:“后悔?迟了。”
苏晏此刻很有些懊恼,觉得自己竟然着了个死太监的道,合着前世宫斗剧都白(陪)看了。至于后悔……沈柒若是不提,他还真没有这个意识。
“你已经是我的人,这辈子都逃不开。”沈柒亲了亲他,哂笑道,“认命吧。”
苏晏只当他狗放屁,又捶了一下床板,说:“我误了今日当值!”
“早就着人去大理寺替你告了病假,好好歇着。想吃什么,我吩咐下人去做。”
苏晏想吃潮汕砂锅粥,口述了做法。沈柒便叫厨下用香米、糯米拌花生油,盛在紫砂锅内熬成稠稠的白粥,放入新鲜河虾与乌鸡翅腿再煮片刻,佐以姜丝、榨菜丝、盐和胡椒粉调味,最后撒上葱末与芫荽末,浓香扑鼻,鲜美又养胃。两人各自吃了一锅。
沈柒意犹未尽:“你倒是个会享受的,哪儿得来的食谱。”
苏晏笑道:“等天凉下来,着铁匠打个九宫格铜锅,让你尝尝正宗的朝天门火锅。”
“如此好口腹之欲,怎也不见养胖几斤?”沈柒起身抱起苏晏,想颠一颠分量,脸色忽然刷白,冷汗从额际滚下来。
苏晏险些摔地上,忙站稳扶住他,问:“你怎么了?”
沈柒咬牙:“背疼。动弹不得了。”
“……叫你悠着点,非要逞能!”苏晏半扶半架地把他弄到床榻上趴着,“我去找管家,让他请应虚先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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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实毓给沈柒把完脉,又仔细查看过背伤,叹气道:“佥事大人可是未遵老朽的医嘱,行了剧烈的房/事?”
沈柒尴尬地咳了一声。
“你这伤,不仅枯血去肉,还损耗元气,伤了身体之根本,须得用心将养,方能慢慢恢复。常人少说也得一两年,幸而你习武有成、身体强健,又敷用了外伤灵药,伤势好转较快,但半年调理还是免不了的。
“可惜你不听老朽劝告,眼下伤势复发,又要重新养起。唉,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再禁欲三个月吧!”
沈柒脸色发青:“再三个月?!”
陈实毓捋着长须:“至少也得两个月。再不遵医嘱,那就另请高明。”他开了药方留在桌面,收下诊金,背起药箱告退。
门一关,苏晏从帘子后面钻出来,吃吃地忍笑,忍不住后哈哈大笑。
沈柒面上又青又白,自尊心受到重创,把脸侧向壁里生闷气。
苏晏走过去,爱怜地抚摸他的脑袋:“七郎好生调养,记住要禁欲。”
沈柒抓住他的手腕,拉到嘴边,泄愤似的咬了一大口。
“狗!”苏晏嗷地抽回手,打了一下他的大腿。
“狗/日的。”沈柒阴恻恻地反击。
苏晏蓦然脸红,恼羞成怒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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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擦黑时,苏晏回到家。
他敲了片刻,来开门的是吴名。
苏晏一怔:“你不在二进院?”
吴名道:“在,我听见敲门声,想是大人回来。大人官居四品,府中怎连个门房都没有?”
苏晏点头道:“是要请个门房了,免得我一迟归,小北小京就轮流守门。”
他抖了抖**的油伞,走进院门。吴名盯着他虚浮无力的脚步,微微皱眉:“大人身体不适?可需要我去请大夫?”苏晏干笑:“无妨,就是有些疲累。你们都用过晚膳了吧,我也用过,不必再吩咐厨房准备。”
苏晏擦肩而时,吴名嗅到了他外袍上一丝淡淡的腥气。
吴名的五感天生就比常人敏锐些,身为杀手又受过特殊训练,不仅耳力、眼力、定力过人,嗅觉也极灵敏。这丝带着点麝辛味儿的腥气,游窜在鼻腔中,使他一下子就嗅出来——是**的气味。
苏大人这是……吴名不由自主地揣想,他昨日上午去的皇宫,此刻方才回来。这种事总不会在宫里,莫非是在出宫之后?可大人行端立正,并非寻花问柳之人,一身清白无碍,只除了……
小南院破窗而入时,苏大人片缕不挂被压在男人身下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沈柒这狗东西!受了伤仍不安分,又来作践苏大人!吴名面如寒霜,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总有一日要叫他狗头落地,给大人出口恶气!只希望大人莫要再心软护着这恶徒,尽快振作起来,摆脱他的逼制。
吴名看着苏晏的背影,不禁叫了声:“苏大人!”
苏晏停步,转头回望,唇角微微含笑:“嗯?”
吴名忽然说不出话,觉得心中存疑的每一个字对这少年官员而言都是亵渎,一时只能怔怔地看他。
苏晏忍着四肢肌肉的酸痛,走到吴名面前,问道:“什么事,尽管说吧,我听着。”
吴名讷讷道:“……新买的一葫酒,放在你房门口。”
苏晏现在听到“酒”字就脑仁疼,但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笑道:“好,我留着慢慢喝。”
他慢慢走去内院。吴名垂下眼皮,沉默半晌,腰间霜刃倏尔出鞘,仿佛夜色中的一道细长电光,飒然刺碎了漫天雨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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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宫苦苦等候的太子,又一次被苏晏放了鸽子,直到宫门下钥,才知道他早已出了宫,就连特意吩咐守在养心殿外的内侍,都没见着他的面,直气得七窍生烟。
“东宫的旨意就不是旨意了吗?他这分明是恃宠生娇,根本不把小爷我放在眼里!”太子气红了眼,对富宝大声宣告,“我要狠狠罚他一次,给他个教训!”
富宝知道太子这会儿在气头上,须得顺着话说,但又担心太子真把苏大人给罚了,回头后悔起来,迁怒他火上浇油。想来想去不敢吭声。
太子怒冲冲踹了他一脚:“连你也不听话了么!说,怎么罚他?”
富宝为难道:“罚……罚他在殿外站半个时辰?要不就罚他一个月俸禄?”
太子怒极反笑:“要不要罚他自饮三杯?”
富宝心道,我这还不是怕你气消了以后要反悔?不如高举轻落,两边都有台阶下。
太子冷哼:“这次他休想再糊弄我,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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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景隆帝听豫王讲述苏晏制药救人之事,又命人召陈实毓即刻进宫,细细盘问,对这种名为“青霉素”的奇药很是动容。
他在登基前,也随先帝驰骋过疆场,知道疡痈之症的可怕和致死率。两军交战时,若是敌方阴毒,用金汁等秽物浸泡兵器,一道小小的血口便能取走兵卒的性命。
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是靠善于指挥的将领和久经沙场的老兵撑起来的。新兵若未见过血、受过伤,只能算是乌合之众。然而受伤的士兵,十有六七又会死于金疡发作,往往还没磨炼出来,就憾然折损。
倘若青霉素治疗疡痈真有奇效,对一个国家的助力更甚十万雄师,因它能泽惠百世。
“《礼记·大学》有云,‘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可朕听着,又觉得与应虚先生所言的‘格物学’有所不同。可否详细说一说?”皇帝问。
陈实毓惭愧道:“草民也只依稀听个大概,具体还得请教苏大人。”
皇帝对此兴致正浓,刚要下旨传唤,又摇了摇头:“罢了,明日再说。”
豫王似笑非笑:“苏少卿不是刚出的宫,现在派人去追,不过片刻工夫。”
皇帝瞥了他一眼:“朕明日自会找他商议,你们先退下吧。”
陈实毓行礼告退。豫王欠了欠身,也走了。
出了养心殿,豫王问:“应虚先生可曾闻见,殿内有酒气,隐隐还有一股异香?”
陈实毓犹豫不答。两人走到僻静处,见左右无人,他才对豫王说道:“闻见了。若老夫鼻子没失灵,那应该是天水香的气味。”
豫王久经风月,一听便知其中关窍,脸色微变,须臾恢复如常,眼神却冷下来,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好皇兄!”
陈实毓拱手:“催/情之药,久浸恐伤龙体,还请殿下劝谏陛下,少用为好。”
豫王哂笑:“皇兄床笫间事,我身为臣弟,怎好插嘴?”只合插手。
翌日皇帝传召苏晏,听说他告病,又等了一日,终于在御书房里见到了人。
“病好些了?”皇帝坐在桌案后方,问。
苏晏一脸惭愧:“实不是病,是宿醉。臣举止无状,生辰那日贪杯了,皇上恕罪。”
皇帝想起那天自己也喂了他一杯酒,继而又想起寝殿内浮动的幽香、醉卧床榻的红衣少年、满地零落的衣物,龙袍上仿佛仍残留着被人磨蹭的触感……胸口难以自抑地烫热起来。
他闭了眼,手指握住桌案上冰冷坚硬的宣铜鎏金辟邪镇纸,紧紧捏了一捏,方才睁眼,淡淡道:“人之常情,不必谢罪。朕今日召你来,想问一问你,何为‘格物学’?”
苏晏在抛出这个历史上早就有的名词时,就动了在当下时代努力推动自然科学发展的念头。
纵观历史,国人往往将“智慧”一词,用在谋略家的身上,而西方却多用在发明家身上。虽然国内也出过不少诸如沈括、宋应星之流的科学家,可是从整体层面上,对科学发展的重要性并没有更深刻的认识。
在铭之后的那个朝代,更是闭关锁国、愚昧奴性,几乎将之前几百年的科学文明进展毁于一旦。
与之相比,铭朝已经算是颇为胸怀广阔、海纳百川的时代了。
有长逾百米、九桅十二帆、排水量超过万吨的宝船,在西洋南洋劈波斩浪,所向披靡。
有领先当时世界水平的火器:迅雷铳、五雷神机、抬枪、火炮、火焰喷射器、地雷、水雷……这些热兵器甚至能组装成一个神机营,堪称史上火器发展的黄金时期。
民间还有能制造放大镜、显微镜的光学仪器专家;有提出时间和空间不能彼此独立存在的时空观的物理学家;有能制作气候变化云图的气象学家;有著书立说,用珠算计算平方和立方的数学家;甚至制作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架天文望远镜。
这样一个光辉灿烂的朝代,欠缺的并非人才,而是官方对人才的发掘,对科学技术更为系统性、延展性、深入性的研究。
苏晏向皇帝狠狠灌输了一通,他对“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的理解,大力宣扬将科技运用在农业、水利、战争等各个领域的巨大好处,最后说道:“假定万殊之物界为实在,而分门别类穷其理者,是为格物学之观点。格物不仅是对事物本源的精研细查,还是知识增长的过程,更少不了亲身实践。故而,臣请开‘天工院’,将‘格物学’纳入科考门类,招揽天下格物人才,切磋学习,共谋发展,推陈出新,使我大铭国力更上一层楼!”
景隆帝陷入沉思,半晌方道:“此乃国之大事,朕需与内阁诸位大臣商议,再行定夺。”
苏晏知道仅凭他只言片语,就要让皇帝立下决心,开创前所未有的新局面,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能虚心纳谏、研精深思,就已经是具备了极开明的远见。他只求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心中埋下一颗向往科学的种籽,慢慢看它扎根发芽,逐渐萌出新叶,便已心满意足。
他真心诚意地向皇帝行了个叩拜大礼,说:“吾皇英明。”
皇帝命苏晏起身,看着那张意气风发的透着喜悦的面庞,忽然无比庆幸,自己那日在寝殿恪守心性,临崖勒马。同时也感到无比怨憾——国士与美,难道真的不能兼得?身为肩负江山社稷的帝王,他能得到一切,却也将失去更多。
他无声地叹口气,朝苏晏招招手。
苏晏有些迟疑,因着蓝喜的那句“皇爷看上你了”,以及皇帝前日抱着他更衣时,毋庸置疑地抵在他腿上的火热欲/望。
曾经刚入宫时,他怕皇帝发怒砍他的脑袋、打他廷杖。如今,他面对皇帝时不再心怀惧意,只不想令对方失望——无论从任何方面,他都不想见到皇帝怅然的目光。
皇帝因他的迟疑而脸色沉凝。却见苏晏慢慢走到近前,跪坐下来,轻轻伏在他的膝盖上,神情举止与先前毫无二致。
仿佛寝殿中的酒意与香气是一场镜花水月,那场险些越过雷池的冠礼并不存在。
皇帝抿紧嘴角,忽而又淡淡笑了一下,轻抚他的侧脸,低声唤道:“……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