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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稳行驶的吉普车上, 陆丹青做了个梦。
他在一间狭□□仄的房间里醒来, 鼻间是湿咸的海风气息,晚风吹到身上的是黏糊糊的。
无比熟悉的感觉。
陆丹青呼吸一窒, 他翻身下床, 还没开门便听见外面一个男人醉醺醺的声音。
“陆丹青那小崽子呢?也不懂得出来伺候他爸,多大个人了,一点规矩都不懂,整天就知道窝在房间,像什么话!”
他的声音粗犷又含糊, 陆丹青贴在门板后,眼神渐冷。
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大概是因为成天扯着嗓子嚷嚷的关系,声线也有些粗, 对男人口中的“小崽子”不以为意。
“他发烧了, 估计睡着呢吧。嘁,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依我看就是平日里惯得狠了,一点小病小痛都受不住, 更不用说帮着干农活儿了, 没用的东西。”
而后话音一转, 带上几分柔情, 粗糙的声音也多了几分女人味。
“难受吗?我给你倒杯水, 那酒烈, 说了别喝这么多了……”
随即是男人骂骂咧咧地让他别多管闲事, 估计是喝水解酒去了,没有脚步靠近的声音。
陆丹青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他抬起手,手指根根纤长,骨节分明。
这是他的手没错,和小时候细瘦如柴的手指不一样。
他记得佐翼,记得深渊,记得魏燃和小茶,记得自己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可身体里那股力量却不存在了,他有些心慌,又很快被压下来。
陆丹青的记忆有些模糊,很多事情他记得,可是他醒来前一刻发生了什么却是一点没有印象。
他点燃一盏煤油灯放在矮桌上,打量着这个见证了他出生长大的房间,和那段被掩在深处的不堪的记忆。
那段一度在他初到深渊最开始的日子化作躲不开的梦魇,几乎将他缠绕到窒息的记忆。
陆丹青深吸了口气,他捏了捏拳头,力量不在了,但身体还是他的。他在抽屉和桌面上翻找,搜出两把被削尖的小木刀。
门外有脚步声靠近,大概是看房间里有了亮光,男人的声音愈发大起来。
房门被踢开,男人一身酒气地走近他,问:“生病了?好点没有,给爸看看。”
他轻佻地伸手去捏陆丹青的肩膀,陆丹青扬起一个笑,叫了声爸,然后挨近他。男人哈哈一声,伸手要抱,却觉胸口蓦地一凉,愣愣地低头看去,发现心脏处插着把木刀。
木刀虽然锋利,但是木头质地,形状又小,一时之间起不到多大作用。然而在男人暴怒而起之前,陆丹青已经绕到他身后,掰着他的脑袋拧断了他的脖子。
陆丹青不明白现在是发生了什么事,是梦,还是幻境,抑或……这就是现实,什么佐翼什么深渊,那些才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象。
但不论是哪种情况,他现在有了足够的能力,就不会允许自己再在这个腌/臜的地方待下去。
陆丹青翻窗跑出去,那所房子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和大声呼救的声音。
村民们举着火把逐渐逼近,人群的领头是陆丹青的母亲,陆丹青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她,手里不知何时提了把劈柴用的斧头。
还没等那个身份是他母亲的人骂出口,陆丹青便讥诮地翘起唇角,刻薄地低嗤了一声:“贱人。”
“你说什么?!”女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贱人。”
“你——”
“女表子。”
陆丹青拎着把斧头,眼里是化不开的寒冰,他气势极盛,宛如地狱踏来的修罗,一身肃杀之气。
“以为我没杀过人?”
陆丹青挥动斧头砍下第一个村民的头颅,就在鲜血喷射而出的瞬间,周围的景物在刹那间静止,周围的空间泛起一阵涟漪,像是幕布被扯动时带出的皱纹。
他冷眼看着。
“我没杀过恶魔,但若是有机会,我也不介意练练手。”
海水翻涌,波浪声震耳欲聋,陆丹青隐约听见一声低笑。
他猛地起势,滔天的力量翻涌而起,陆丹青喉中涌上一股腥甜,他生生忍住,瞳孔漫上血色,露出尖锐的獠牙。
随着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那道幕布彻底破裂,陆丹青凭着直觉朝某个方向扑过去,五指扣成爪状恶狠狠地抓挠下去,眼里红光乍现,掌心蓄起一个光球,用力拍下。
血色漫天。
“丹青?”
“丹青!你怎么了?”
“丹青……阿青,丹青?!陆丹青!!”
陆丹青蓦地睁眼,看见卡卡一张俊脸近在咫尺,满是焦急。
“你怎么了?”卡卡捧着他的脸急声问道,“做梦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眼睛都变了獠牙也出来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差点压不住!”
陆丹青怔怔地垂眼,看见卡卡跨坐在自己身上,两手抓着他的两只手臂按在胸前紧紧将他压在椅背上。
他复又抬眼,看见卡卡的耳朵变尖了,眼睛也变成了苍翠的绿,面颊上是艳丽的藤蔓状纹身。
陆丹青一愣:“你怎么也……”
“不是说了我差点压不住?”卡卡暴躁地说,“就差那么一点——我说你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突然这样?我——”
陆丹青抬手捏捏他的耳朵尖,力气还有些虚。他摇摇头,轻吻他的唇角。
“没什么,就是……被梦魇着了。”他闭了闭眼,“快变回去吧,被人看着就不好了。”
车里两人的戾气未散,压抑得很,几乎连空气都快要发生震荡。
卡卡把精怪的特征藏回去,他显然不信陆丹青的说辞,皱着眉追问:“被梦魇着?你少诓——”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车门一下子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两人俱是一愣,卡卡这才想起来他就是因为快到落脚的地方了才想着叫陆丹青起来,而吉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司机敲了门也喊了几声却没听到人应,只好硬着头皮接着敲。
而左觉几人见情况不对也纷纷走了过来,还是没人应,左觉试着掰了下门把手,没锁,便径自把门拉开,结果——
陆丹青和卡卡齐齐扭头,卡卡极富压迫性的姿势和陆丹青疲倦的神情令左觉几乎目眦欲裂,他以为陆丹青被欺负了,一把钻进车里扯着卡卡的衣领用力将他拖拽出来。
卡卡一时不备被他扯得翻了个跟头滚下车去,黑衣保镖连忙过来将他扶起。卡卡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左觉,龇牙咧嘴地扭了扭手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觉得被左觉捏过的小臂像是被火烧一样灼热疼痛。
他拦住要上前的保镖,眯着眼睛看着左觉爬进车里,将陆丹青抱在怀里护住。
“我没事。”陆丹青摇头,神色淡淡地推开他,“下车吧。”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气势也略沉,自己一人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黑衣服们有条不紊地安排了守车的人后搬着帐篷在停车点的不远处安营扎寨,收拾出了可以休息的地方。
陆丹青倚在车边走神,他回想起刚才那个梦,眉头紧拧。
那显然不只是个单纯的梦境,幕后人也绝不简单,至少与他和卡卡就不是一个水平的。
想着,陆丹青便有些后悔当时怎么不试着召唤魏燃和小茶,他是记得他们俩的,只是当时事发突然,他只下意识地依靠自己,没有想到可以向他们寻求帮助。
他把事情告诉魏燃,让他去探查一番。但方才力量波动那样大,他和卡卡的都有,所以魏燃并没能找到什么可用的信息,只是回了趟深渊,知道佐翼确实不在。
“丹青,”卡卡站到他身边,他挽起袖子,露出光洁的小臂,上面赫然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灼伤的痕迹,“你看。”
陆丹青一惊:“这是——”
“刚才左觉拉我的时候留下的。”卡卡说,把袖子整理好,“他到底是谁?”
陆丹青沉默了一下,摇头,“我也不确定。”
不确定,也就是有了个猜测。
卡卡垂下眼,没有多问。他知道陆丹青戒心重,加上刚才发生的那事儿,他既然不想说,卡卡也不想让他觉得有压迫感。便没有再追问,只笑了笑,说:“嗯,你心里有底就好。”
陆丹青含糊地应了一声,走去找左觉。
左觉自从刚才下车后就被他冷落在一旁,此时也没和其他人一起吃饭,攥着瓶矿泉水蹲在角落里。陆丹青走到他身边,也跟着蹲下。
左觉很快察觉到,扭头看他,不见生气,眼里是满满的担忧。
“刚才怎么了,那个金毛欺负你?”
“没有。”陆丹青说,“我和他是认识的,朋友,他不会欺负我,你不要多想。”
“嗯。”左觉低低地应了一声。
陆丹青看着他,说到底,他虽然直觉左觉就是佐翼,但之前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而如今卡卡有这么一出,虽然没有百分百确定,但至少也有半分之九十五了。
他仔细琢磨着,要怎么把佐翼本体的意识给弄出来。万一那给他添堵的幕后人出了什么大招,也好有条退路。
说容易不容易,但说难,好像也不太难。
陆丹青回忆刚才的场景,他觉得可能是因为左觉认为他的安危受到了威胁,也可能是因为他和卡卡力量残留过于浓郁的缘故才勾起了他的几分意动,但之后左觉却又很快恢复原样,像是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改变。
顿了顿,陆丹青低声说:“左觉,如果有一天我死了……”
左觉眉头一跳,不由分说地便打断他的话:“不会。”
陆丹青歪头看他,打量着他的眉眼。其实他的五官和佐翼并不像,只是有时候眼神会有些相似,尤其是在皱眉头的时候——
“你在看谁?”
左觉盯着他。
陆丹青一怔。
“什、什么?”
“你透过我,在看谁?”
左觉一字一句,刚才陆丹青的眼神令他格外不舒服,他知道那不是给予他的眼神,陆丹青从不会用这种熟稔的、怔忪的,甚至带着几分柔软和怀念的眼神看他。
仿佛他和那个人之间有多深的羁绊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左觉便更加不悦。
陆丹青扭过头去不看他,左觉问:“我们相遇的那一天,你听了我的名字,说我的姓氏和你一个朋友一样。”
陆丹青没有应。
“是不是那个人?”他的沉默令左觉妒火中烧,“你喜欢他?你们在一起过?”
这语气,让陆丹青恍惚间想起了佐翼在花园里看到他和卡卡亲热的时候。回过神来后却又觉得有些可笑,左觉这算什么,在嫉妒另一个自己?
这么想着,陆丹青便也就笑了出来,他支着额头,说:“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吃醋。”小家子气一样地容易为这些事情生气,和左觉高大的身形以及冷毅的性格实在是大相径庭,有种诡异的反差萌。
左觉目光灼灼:“我喜欢你,你喜欢别人,我为什么不能吃醋?”
他倒是坦诚,佐翼就不这样,他生气,可是不会凶陆丹青;他嫉妒,也不明说,因为知道陆丹青不在乎。所以只一个劲儿往心里憋,面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对陆丹青愈发关心体贴。而他伪装的功力又太好,所以陆丹青常常看不透,以为他是功于心计,不信任他所以处处监视,从未想过佐翼是抱着这种心思。
不过……后来,倒是改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走了这么些位面,知道了他的喜好的功劳。
正走着神,下巴忽然被一把捏住,左觉蛮横地吻了上来。
陆丹青看他,左觉心里一颤,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力道愈发用力。陆丹青呜呜地哼唧了一声,虽然坏毛病改了,但这强吻的毛病倒是一直在……
陆丹青微微偏过头,低笑着问:“干嘛捂我眼睛?”
“不想你看别人。”
两人的唇还是贴着,说两片唇瓣随着陆丹青说话的动作而一张一合地磨蹭着,温软柔韧的触感让左觉有些意乱情迷,不觉扣紧了他的腰又要亲吻。
结果却又听见一句煞风景的话。
“如果我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左觉暴躁地开口,“就算是我死了都不会让你死。”
陆丹青歪头,“真的?你愿意为我去死?”
“为什么不愿意。”左觉抵着他的额头,像是在说情话,却又没有蜜里调油的黏腻感,而是分外诚挚,“为了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陆丹青定定地看着他,“我怎么相信你,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一见钟情?现代还有人相信这玩意儿么?”
左觉也不知道该怎么证明,他下意识地问:“你希望我怎么证明?”
陆丹青笑眼弯弯,声音温柔:“等到你真的为我去死的时候,我就能相信了。”
左觉握着他的手放在胸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保证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的。”
“那时候你都死了,还有意义吗?”
“当然有,”左觉笑了笑,低头吻了下他的唇,“你的一切,对我都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