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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玉冷笑了一声,道:“半个时辰以后你招呼着盖雪松他们来拿钱,十二万两银子,一个蹦子也少不了。现在你让开,没你的事!”
左大海知道一点胡子玉的出身来历,深深明白凭自己这身能耐,简直是难以和对方相比。再说,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开罪谭雁翎这等样的一个人物。
当下,他低头叹息了一声,让开了身子。
李豹、徐棠乃得大步登楼——
两个人才往楼上走了几步,忽然食堂里传过来一声冷笑道:“你们最好不要上去——”
说话的人正是那个坐在壁角不吭气的长发人。
这时他缓缓地由位子上站起来,回过身子,李豹、徐棠,连带着胡子玉、左氏夫妇,大家伙都闻声而惊,每个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全都向着壁角那个人望了过去。
这个人有六十六七年纪,白眉、细目、面色红润,一头长发黑白相间,形成一种苍白之色——
看上去,这个人个头很高,尤其是双肩,显得较常人要宽出许多,两只手也要较常人最少大出一半来,其色血红,一如鹅掌!
他慢条斯理回过身来,抬腿跨过一张板凳,接着前面的话题道:“……楼上是阎王殿,上去就没命,胡子玉,你说是不是?”
胡子玉在此人一转过身子的当儿,也就是第一眼看见此人的一刹那,已情不自禁地吓得打了个哆嗦。
“是你——孙……”
“哈——”这人笑得那么的凄凉,说:“不错,是我,孙波——胡子玉,你还认得我,总算咱们当年还有点交情,你说是不是?”
胡子玉面色变了一下,沉声道:“三哥,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到外面谈谈怎么样?”
“用不着费这个事!”
姓孙的大刺刺地又坐了下来,一双细目闪烁着内蕴的奇光。
“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有什么话都可以当面谈,胡老七,你说对不对?”
说到这里,姓孙的两只手抱着翘起的膝头,忍不住赫赫有声地笑了起来。
食堂虽然够大的了,却似包容不了他这阵笑声,震得每个人耳鼓嗡嗡作响,阵阵发毛!
胡子玉脸上可有些挂不住的样子。
他冷冷一笑,道:“事隔多年,你还容不下我和二哥?不用说这件事是你一手做的?”
“哼哼……”这个人笑的声音,真比哭还难听。
“容不下你们?……亏你还说得出口——”
他脸上在说这些话时,本是一番急怒之色,可是,转眼之间却又换为一种和颜悦色。
“在商言商,老七!”姓孙的微笑着又道:“谭老二和你胡老七今天摇身一变是殷实的富翁,我们老哥儿几个也不含糊,今天也是老老实实的商人,想不到吧!”
胡子玉冷冷地道:“你现在是——”
“巧得很!”姓孙的说道:“和你们一样,也是干皮货买卖的!”
“所以,你就把我们店里货全买光了!”
“老哥儿们了嘛,照顾照顾你们的生意当然是好事!”
“现在你又来断我们的根!叫我们有店没货,哼哼!是不是这个意思?”
胡先生说到这里,脸上也禁不住现出一片怒容,可是对方那个姓孙的,却是满脸不在乎的表情。
“胡老七,话得说清楚,谁是谁非,谁心里有数。是谁下绝情施毒手?摸摸自己的心口——”
胡子玉尽管怒到极点,可是当他意识到对方这个人——“怪鹅”孙波,那一身杰出的功夫,自己心里头也有个分量,他确实不敢贸然出手!
“无论如何……”胡子玉道:“这批皮货我们要定了!”
“恐怕没这么简单!”
“这些个皮客,已经跟我们谈好了价钱!”
“还没谈好,相差两万两银子!”
胡子玉怔了一下,冷笑道:“我们照出十二万,应该没问题了!”
“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胡子玉怒声道:“什么意思?”
孙波深深地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盖雪松、欧阳虹大概会同意以十五万两银子的代价,把他们那批皮货卖给我们!”
胡子玉顿时凉了半截,对方处心积虑来的这个打击实在太厉害了。
如果吞下了这口气,无异将宣告天下,自己这方面的皮货买卖关门大吉,如不忍这口气,眼前只有与对方一拼之一途!
一拼的结果,更是后果堪虑!
如果不拼,也并不就能代表此后会相安无事——
素有“智囊”之称的胡子玉,这一刹那竟然也陷于愁思之中……
他很快把这些念头,揉进到自己脑子里——
目前的情势,已是昭然若揭—一对方的先遣兵“过天星”姜维首先出现,现在紧接着“怪鹅”孙波又来到,可以想象其他昔日的一干伙伴兄弟,也都来到了。情势自然对于这边极为不利———
所万幸者,直到目前为止,对方并还不曾兵刃相加,只是他们所运用的商业打杀方法,更加别具威力,较诸一上来怒戈相拚,似乎更令人为之胆战心惊!
胡子玉把这些问题,在脑子里略一盘旋,其时间不过是弹指之间——
他是不甘心眼睁睁受人凌辱处死的!
“孙三哥!杀人不过头点地!请高抬贵手,这件事后,兄弟与敝东家,当会上门与各兄弟有一番交待,那时候再论是非曲直,也还不迟。”
这几句话能由胡子玉嘴里说出来,已是十分委屈不容易了。
可是听者却丝毫无动于衷!
“怪鹅”孙波脸上带出了一种近乎于戏侮的浅笑——“胡子玉,你少跟我来这一套,孙老三可不会上你这个当。千言万语,这趟子到手的买卖,绝不能就让给你了——”
胡子玉冷笑了一声,道:“那么三哥的意思是——”
“我们是个什么意思,你日后自知!反正不管怎么样,有我孙波在此,这批货,你就别想提走!”
“这么说,你是硬要摘我们这块招牌了?”
“就算是这么说吧!”孙波笑了一声,说道:“你去把谭老二叫来吧,我等着他!”
胡子玉鼻里哼了一声,身子向前进了两步,控制着孙波当头的攻势,正所谓“羞刀难入鞘”,眼前情势,只有放手一拼了——
他忖思着以自己一身武功,就算不是孙波的对手,也能一段时候,那么这段时间里,以李豹、徐棠之功力,起码应该可以从从容容地把那批皮货先行起出,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再说!
这当然是一个很好的盘算!
一念之兴,胡子玉再不犹豫,当下一只中指悄悄把袖口挽开了一些,他外号人称“神手箭”,当然可以想象出乃是暗器能手。
同时他的一双眼睛,悄悄地向着一边的李豹、徐棠扫了一眼,二人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怪鹅”孙地冷冷地一笑,也许他已经看破了对方的意图行藏,只是却并不说破!
情形在转瞬间已有了变化——
“神手箭”胡子玉哈哈一笑道:“孙三哥,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肥大的袖袍向外一挥,只听得“咔”的一声,两点银星已由袖内飞出,疾若电闪星驰般地直向着“怪鹅”孙波一双眼睛射去。
由于彼此相隔太近,胡子玉的袖箭是出了名的准,箭筒内设有双股钢簧,其势绝快,一闪而至,可是“怪鹅”孙波又岂是轻易吃亏的人,他既名“怪鹅”,除了他特有怪招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形容他身法的快捷!
两点银星弹指之间,已到了孙波眼前,孙波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长笑,只见他手势起处,那双超乎常人许多的出奇大手,起伏之间,一双分出的手指,已双双点中在那一双袖箭的箭尾之上。
“笃!笃!”袖箭深深地穿射在木桌之上!
胡子玉一招不曾得手,身势已如旋风而起,两只手掌一奔顶门,一奔前胸,手掌不到,先有两股其势绝猛的劲风,呼啸着排山倒海而来!
“怪鹅”孙波一声斥道:“碴!”
随着他下矮的身体,两只盘般大手已然猛力推出。双方的手掌,俱都带着猛锐的风力。在彼此即将相击的一刹那,尚还相差着约有半尺的距离,霍地发出了爆声。
这种内力相撞的迎击,最能看出彼此的功力火候!
四只手掌在相隔半尺的距离一迎之下,双双如同海燕般地飞了开来——
在“咔嚓”一声爆响之下,一扇窗户随着胡子玉弹出的身子粉碎了。
“怪鹅”孙波却有如固立的磐石,一动也不动,可见他的功力已超出胡子玉许多。
长笑声中,他追随着胡子玉的身子,一闪而出!
这当口,李豹、徐棠把握着难得的机会,已双双扑奔登楼!
楼上有一间特为皮货客人存放皮货的库房,李、徐二人不假思索地扑到了门前,却见两个小伙计坐守门前。
李豹情急之下大喝道:“闪开!”
一伸手已把左面伙计连人带椅子给摔了出去,同时徐棠也把右面那个伙计给摔了出去。
李豹用力朝门上端了两脚,由于木板过厚,一连两脚丝毫无损。
门上还加着一条沉重的锁链子,徐棠外号人称“大力神”,在谭府是出了名的,这时情急之下,两只手用力地带着门上锁链子,向后一拉。哗啦!大响声中,连锁链子全都给扯了下来。
上面一扯,再接着下面一脚,“通”的一声,已把房门给端了开来,当时李、徐二人几乎是同时闪进去,可是立刻他们就呆住了。
在一捆捆堆积得如同小山一般的皮货堆上,这时正有个人,盘膝趺坐其上。
这人一身黑衣,看上去又干又瘦,满头长发乱草般滋生着,在青皮少肉的一张长脸上,却深深地嵌着一对白果般的眸子。
徐棠在前,李豹在后!
两人突然发现到这人时,真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个黑衣瞎子正自翻着一双白果般的瞎眼睛,瞪着二人,咧开漆黑如墨的嘴,发出了低沉的一阵子怪笑。
徐、李二人发现到对方竟是一个瞎子时,似乎胆子又壮了一些。
李豹闪身向前,大声道:“是哪儿来这么个瞎子?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瞎子笑声一停,用着一种极难懂的口音讷讷道:“我是看货来的!”
“看货?”徐棠冷笑着道:“货已经卖了,这里用不着你,还不快滚!”
瞎子那双白果眼睛闻声判人的时候,总是往一旁偏歪着头,在他偏过脸的时候,徐、李二人才又注意到,瞎子脸上有一道清晰的刀剑伤疤——
他的一双鸟爪般的瘦手,十指上却留着过长的指甲,叉插地按在一双膝头之上,头上散发有几缕子挂披在前额上,那样子真像是个鬼!
也许他是个算命的,反正瞎子都离不开竹竿,在他身上也横放着这么一根,约莫有四尺左右长短的一根红色竹竿—一
在他听到徐棠那番话后,鼻翼一阵子扇动,一个劲儿地往里头吸着气,那种笑的声音,可是太难听了!
“你叫我滚?”瞎子那双瞎眼里传出令人望之生畏的凶光,冷冷地接下去道:“……楼下的人,有没有告诉你们,楼上是阎罗殿,我看你们大概是活腻味了!”
李豹怒吼了一声,身子猝然腾空而起,直向着瞎子盘身处扑过去。那个黑衣瞎子在李豹腾身初起之时,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也就在李豹的一双手即将接触瞎子的两肩前之一刹那,像是一条怪蛇般的——瞎子手里的竹竿,也就在这个时候倏地腾空而起,一吐一吞,回复原状,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却听得空中的李豹惨叫一声,身子霍地一个倒翻,猛地倒摔了下去。
等到他身子摔倒在地上时,徐棠赫然发觉到在李豹的前额正中,竟然留下了一个鲜明的血窟窿。
很显然的是为瞎子手中竹竿所伤。
一个双目失明的瞎子,所持兵刃不过是一根竹名,居然在举手之间中人要害,穿人脑骨。这等手法自然使得旁观的“大力神”徐棠大吃了一惊。
地上的李豹自从摔躺在地之后,就动也不曾再动过一下,这时前额伤处“咕嘟嘟”一个劲儿地向外冒着红白色的物体,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看在眼睛里真令人毛骨悚然!
徐棠用惊惶的神色打量一眼货堆上的瞎子,后者那双白果眸子,正在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
徐棠往左跨出一步,瞎子的眼睛跟着往左移出一下;徐棠又往右跨出一下,瞎子的一对瞎眼,也跟着往右移出一下。
徐棠不动,瞎子的那双白果瞎眼也不动。
这一切显示着瞎子尽管是瞎子,可是他却有常人万万不及的听察感觉。
“大力神”徐棠心里盘算了下,尖声大笑道:“瞎朋友,看不出阁下竟是武林一等的高手,在下有眼无珠,真正是失敬了!”
瞎子深沉的脸上,现出了两道深刻的笑纹,笑纹一收,面现杀机地道:“你是谁?”
“在下徐棠。”
“没有听说过!”
徐棠脸上一红,讷讷地说道:“在下不过是谭府的一介无名小卒,朋友你如何知道。”
说着话,徐棠偷偷向后退了两步。
“站住!”瞎子冷笑着把手里的那根红竹竿缓缓地拾了起来,直直地指着徐棠!
“我只要举手之间,就可置你于死地,你相信不相信?”
“我——”徐棠当真就不敢动了。
“你大概知道我吧!”瞎子翻着那双白果眼道:“没有吃过猪肉,你老弟也应该看见过猪走路吧!”
“这个……我看见过!”徐棠咽了一下唾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应了这毫无意义的话。
瞎子嘿嘿一笑道:“那么我告诉你,江湖有这么一号,人称‘瞽目阎罗’的人,你可听说过?”
徐棠脸上一白道:“这么说足下你姓简?”
瞎子点了点头道:“还算你有点见识,简兵就是我——”
“啊——”徐棠几乎连腿都吓软了。
江湖上对于这个人,近二十年的传说可是太多了,据说他原本有个外号叫“来如风”,后来眼瞎了,因而愤世嫉俗。在湘西地方遇见了一位异人“瞎无常”,传授了他两年的绝技,自此以后人家就改称他为“瞽目阎罗”,声名更甚昔日!
徐棠只是听说过这个人,那还是五年以前未投入谭家门下以前的事,这时回想起传说种种,再印证眼前这个人,哪能不使得他胆战心惊!
“瞽目阎罗”简兵冷着脸说:“不知者不怪,我有几句话,你据实以告,我可以饶你不死,否则……嘿嘿……地上你那位同伴,可就是你的榜样!”
徐棠强作镇定道:“简前辈有话请直说,在下……知无不言!”
“我问你,谭霜飞目前家里,有几个人?”
徐棠一怔道:“足下说的是……”
瞎子冷笑一声,道:“谭霜飞就是谭雁翎!”
“这……”徐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谭霜飞是昔日名噪一时的大盗,谭雁翎却是富甲一方,而素有善迹的殷实巨商。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牵扯到一块?实在是匪夷所思,令人难以想象。
“说,他家里一共有几个人?”
徐棠呆了一下道:“没有什么人,一妻一女……”
瞎子狞笑了一下,道:“这个我知道,我是问他门下还住着什么别的武林人物没有?”
徐棠呆了一下,说道:“这个倒……没有!”
他一面说时,一面缓缓地探出了一双脚,那双脚在空中停留了一下又收了回来,瞎子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徐棠咳了一声,道:“简前辈,我可以走了么?”
“瞽目阎罗”简兵冷冷地道:“我要你为我作一件事,然后才能放你活命!”
徐棠嘴里应道:“前辈但请关照!”眼睛却瞟向侧前方搁置的一具石锁。
那是练功夫时举重用的玩艺儿,青色石头打磨成的,看上去总有五六十斤重。
瞎子这时缓缓地站起来,脸上带着一片狞笑道:“我要你领我去见一个人,你可愿意?”
“这——”说时他的一只脚尖已然探出,并且极为轻巧地勾在了石锁的把手上面。
瞎子简兵嘴里喃喃地道:“……我要先见见他……看看他还认得我不?孙老三也该回来了……”
“前辈要见哪一个?”
徐棠一只脚踩着石锁,打量着一脚踢出,务必收效,面对大敌,他不敢心存大意。
“胡子玉……”这三个字由瞎子嘴里念出来,别具一种阴森、刻毒的意味。
说时,简兵向前走了几步——
双方的距离更近了些,徐棠人称“大力神”,身上的武功因是谈不上什么高明,一身力量却足以惊人,尤其是腿脚上曾经练过几年“铁犁耕地”的纯功,一脚出去少说也有五百斤的浊力。
瞎子走了几步,忽然站住脚步,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双白果瞎眼左右移动了一下。
徐棠紧张得一颗心几乎都提在嗓子眼,眼前情形已经不容许他再稍缓须臾。
瞎子面色一寒道:“你想死么?”
“么”字方出,徐棠大吼一声,足下施出全身之力,“呼”的一脚,把一具近百斤的大石锁踢得平飞而起,只听“砰”的一声,正好撞在了瞎子简兵的面颊之上,顿时间石锁粉碎四溅,瞎子在一声凌厉长啸声中笔直地倒了下去。
“大力神”徐棠不禁大喜,足下一点跃身而前,一脚踏在简兵倒在地上的身子上。
他要看看对方是怎么死的。
简兵显然还没有死,更有甚者,甚至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一些伤痕来。
在满布着石屑粉碎的面颊上,但见那双白果般眸子一阵眨动。
徐棠心里一惊,暗忖着不好,倏地一脚向着他脸上踏下来,地上的瞎子简兵霍地一声怪笑,左手向外一探,已抓住了徐棠踏下的脚——
瞎子脸上这时现出了极为凌恶的表情,只见他五指力抓之下,徐棠惨叫一声,那只探出的脚,已然脚骨片碎,随着瞎子外送的手势,徐棠全身一个倒折,向后翻了出去,在这么疾快的势子里,简兵另一只手上的那根竹竿更如同怪蛇般地抖出去,只听得“笃”的一声,血光乍现,这一竹竿,正好点在了徐棠前额正中,当场脑骨洞穿,血脑进溢,其状一如李豹身子倒下去,发出了沉重一声剧响,在地下不过打了个滚儿,顿时就不动了。
杀了徐棠之后,这位武林中素有“活阎王”之称的简兵,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天上有路你不去,地下无门自来投——”嘴里说着,手里的那根竹竿第二次递出,却搭在了徐棠的前胸之上,借着这根竹竿子传递过来的心脉感应,他确定徐棠已经死了。
一丝凌人的笑,由他脸上泛出来——
不可否认,瞎子简兵刚才那两手杀人的手法,的确是高明之至,凭着他那一身怪异招法,他已横行江湖十数年之久,在“江南九鸟”尚存的若干同侪之中,他是出类拔萃的一个。仅次于“鬼太岁”司徒火,而与“怪鹅”孙波相伯仲。
然而武林中的诡满莫测,正同于流行的一句俗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确是颇有道理的一句箴言!
就拿眼前这个人——桑南圃来说吧,他的武功真不知要超出“瞽国阎罗”简兵多少!
现在他已站立在简兵的身后,两者距离不及文。然而简兵却浑然无觉。
他早已进来了——
就在简兵杀害徐棠的那一刹那,他已经进来了!
以桑南圃之神出鬼没,凡事洞悉于先,他应该有能力救助李、徐二人不死,最起码他可以救徐棠不死,但是他没有这么做,这点确是和他昔日的行为大相径庭。
但是这么说,并不就代表他对于简兵这个人心存友善,这一点只须由他那双含有若干敌意的眸子就可以探测出来。
瞎子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怪癖,也是一个一向不为外人知的怪癖。
桑南圃之所以静立一隅,正是意在揭开他心里对于此人的谜团,静窥着简兵自暴其短。
简兵翻着那双白果的眸子,频频地“端详”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他眼睛固然是看不见什么,可是他鼻子却一个劲儿在嗅着。
货房里充满了腥膻的血味。
简兵那张原本如黄蜡般的脸颊上,在接触到这阵腥膻的血气之后,刹那间起了一阵红潮,以至于那对纯白的眼珠子上,也泛出了一睛血红。
他忽然回过身子,用力关上了房门。再回过身子,几乎变了一个人似的。
像是一阵风似的,他扑到了第一具尸体——也就是李豹的尸体前,只见他手中那个湘妃红竹的马竿向下一落,“波”的一声脆响,李豹那颗原本就染满了鲜血的头颅,在他马竿一击之下,顿时就像坠地的西瓜似的,一下了破裂了开来。
“瞽目阎罗”简兵,这时不像是一个人,像是一只狼,一头恶虎!
只见他丢下了手里的马竿,两只手运转如飞,只是一刹那,已把李豹头颅内的脑髓吃了一个精光,他喉头里发出了一阵荡人心魂的“呜呜”低呜之声,偌大的一颗脑髓刹那间吃得点滴不剩。
这番形象,使得一旁静观的桑南圃也不禁为之霍然变色!
简兵生吃李豹的一颗人脑之后,好似意犹未尽,身形侧转间,疾若旋风般地又来到了徐棠的尸身前,只见他手中马竿再次举起。
就在他将下未下之间,忽然觉出了不对——
他身子倏地一个转身面向桑南圃立身之处,呆了一下道:“谁?”
桑南圃恍然觉察到,因为自己一时出息不慎,使得对方有了警觉。
简兵脸上带出羞忿难当的表情,忽地怪笑了一声,道:“什么人竟敢看破你瞎爷爷的好事?”
足下一挑,那根太湖竹的红马竿又到了手中。
他用手里的马竿,一边连指了三四个地方怪腔地叫着:“你——你——你!”
因为桑南圃轻轻地又换了地方,这一次凝神屏息,使得他一时又不敢断定。
终于他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右手一振,把掌中的马竿飞掷出手。
“笃”一声,马竿有如一把锋利的宝剑,深深贯人砖壁之内,足足没人尺许有余。
简兵身子紧随着马竿的出手,狂风般扑过去,一双手掌“叭!叭!”两掌,一上一下,扑按在石壁之上。
一阵子灰土石屑散落下来,整个货房都为之大大地震动了一下。
墙壁上留下了两个鲜明的掌印,足足有三四寸深浅,只不过相差满寸之间,整个的墙壁即将贯穿。
简兵似乎深感意外!
他迅速地收回了一双手掌,连带着抽回深入墙内的那根马竿,一进一退,势若旋风。
他又落身在原来的地方,那双瞎眼睛东张西望着,鼻翼频频张动不已,他似乎已失去了下手的目标。
在一阵“东张西望”之后,他快速地一连击出了三四掌,掌风并不在纯粹击敌,而是在探测敌踪。
一连数掌之后,简兵的信心动摇了,认为自己是判断错了。
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喃喃自语道:“怪事,怪事……”
一隅的桑南圃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事?瞎子!你太残忍了!”
“谁?”——简兵显然在极度惊吓之中,那双白果的瞎眼睛珠子几乎脱眶滚出,他已经确定了桑南圃站身的地方。“你是谁?”快说!”
桑南圃冷笑着道:“我是谁,用不着告诉你,简兵,你那两手武功,在我跟前是耍不开的,你差得太远了,不信你就试试看!”
简兵刚刚吃过人脑子的那张嘴,看过去血糊糊的,在他凌厉的一声怪啸之下,极快地向着桑南圃站立的地方扑过去。
这一次,桑南圃却不再逃避!迎着简兵猛烈的来势,只见他左右两只手交叉着向外倏地递出,分向着简兵上下两处地方按去。
这一手看似无奇,事实上却是出奇的高妙!
“瞽目阎罗”简兵那么猛烈的攻势,竟然未能得逞,人若非退得快,咽喉地方险为桑南圃那种奇怪的双插手法所中,这时虽能全身而退,却也乱了步法,身势一阵子踉跄,险些坐倒在地。
简兵恼羞成怒之下,身子第二次扑上去,掌中的马竿倏地向外一抖,施了一招“金鸡乱点头”,竿梢上一连点出了七点幻影,分向桑南圃两肩、两肋、双气海以及丹田等七处要害穴上点去。
这一手不能不说他够厉害的。
只听得桑南圃冷哼了一声道:“好招法!”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已然反手把披在身上的一件紫色长衣抖了开来。像一片云,又像是一片光灿的紫霞,随着他的手,那么一包一卷,“呼”的一声,带出一股凌人的罡风。
这一次较之上一次更具威力。
简兵连人带马竿,就像是被人兜头一网子结网了个正着,然后一下子又撒了出来,“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就见他落倒在地的身子,一阵子急翻快转,再次地跃身而起,他一连在对方手上丢人现眼,内心之惊怒自可想知。只见他哑声怒斥道:“小辈!”
身子霍地向前袭近,右手竹仗,左手肉掌,同时挥施而出,一刚一柔,却是暗含虚实相济之功。马竿子飞点向桑南圃前上额,那双向掌却是蕴含着内家气功“混元霹雳掌”的功力,明为柔实则刚,明为虚却随时可转为实。
瞎子显然是火了,这种打法完全像是在与人拼命的样子,这一竿一掌果然是厉害到了极点。
以逸待劳的桑南圃,看到这里神色一凛。
他本来旨在探测瞎子的身手如何,相机予对方一些教训而已,可是想不到对方竟然上来就施展如此杀手,环境逼迫着他,使他不得不施展出凌厉的招法以图自保。
一念之间,桑南圃身子霍地向下一蹲,却把一手武林失传已久的“按脐功”力施展出来,左掌一沉一推,已迎住简兵的左手,同时右手那袭紫色长衣族飞而出,像是一条怪龙般的,已缠住了简兵手中的马竿。
双掌刚一交接之下,先是呈胶着状态,可是紧接着桑南圃的手掌内外一抖之下,简兵霍地脸上一红,身子猛地弹了出去。
他身子一落下来,用手里的马竿向地上一拄,却禁不住脸上一阵发红,“哧”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桑南圃身子向前一欺,手中长衣向外一抖,飞扬而起的一截衣角,“扑”的一声点在了简兵的肩窝之上。
虽然是一块软软的衣角,在一个具有内功根底的人来说,无异也操之杀人。
这截衣角在桑南圃的内功贯注之下,无异于利剑般的锋利,简兵肩窝上顿时现出了一片血渍,衣角还有继续深入的趋势。
“瞽目阎罗”一向是要人命的阎罗王,想不到今天竟然轮着人家来要他的命了,一时间也现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态。
他那双白果眼,咕咕噜噜转着——
“且慢下手——”他咬着一嘴染满了血渍的牙齿,愤愤地道:“相好的,你的功夫确实高明,请报个名儿吧!叫我简兵!临死也做个明白鬼!”
“你会知道我的,再说,我并无意杀你。”
“这——”简兵脸色显然松了下来:“这么说朋友你是谭霜飞一伙的了?谭霜飞呢?他来了没有?让我跟他说话!”
桑南圃冷冷一笑道:“谭霜飞是善霸,你却是恶霸,同样是危害人群的家伙,我不是不想杀你,却是留着你这条命,叫你们同恶相拚。”
简兵哼了一声道:“你到底是谁?”
桑南圃一笑道;“只可惜你是个瞎子!看不见我又怪得谁来,你惯于食人脑消遣,我就敲碎了你这一嘴牙,看你日后还吃人不?”
说着长衣一收一吐,只听得简兵怪啸了一声,一嘴牙齿己被敲砸得一个不剩。
他身子离开之后,“瞽目阎罗”简兵才凄厉地长叫着自后面猛扑面出,然而迎接他的已不是桑南圃,却换了另外的一个人。
这个人一伸手已抓住了简兵挥下的马竿子,简兵怪啸着再用左掌向这人身上拍按过去,嘴里喷溅着血星子,大声地嚷道:“我打死你——”
一掌出手,那人大叫道:“老八,你怎么了?”
嘴里说着一反手已经叼住了简兵的手腕子——
简兵呆了一下,口里不住地道:“是孙三哥?”
来人正是“怪鹅”孙波,这时乍见简兵变得这番形象,着实吃了一惊。
“你在跟谁动手?”孙波惊异地道:“可曾受了伤?”
简兵狞笑了一声,一时哑然无语。
“怪鹅”孙波很快地进入货房一看,放心地道:“货总算保住了!”
简兵拄着他的马竿,这一瞬间几乎变得傻了!
孙波一怔道:“老人你怎么了?”
简兵张开染满鲜血的嘴,舌头鼓动了半天,啐出两粒牙齿。
他身子向着墙壁上一靠,颓然地道:“栽了……我们这一回栽了!”
孙波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什么事栽了?”
简兵抬起衣袖拭着嘴上的血,前胸剧烈地起伏着,那对白眼珠子注定着孙波。
“一个人——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功夫高极了!”
说了这几句,他又变得木讷了。
孙波呆了一下,冷笑道:“又会是谁呢?”
“不知道——”简兵一刹那气焰低落了下来。
“莫非是谭老二?”
“不是——”简兵嘴里直跑风地说道:“谭老二没有这么高的功夫……像是个年纪不大的人!”
孙波冷笑道:“这件事先压下去,见了司徒老大我们再说!”
这时候楼下传来了一阵欢笑喧哗声,显然是那帮子皮货客商回来了。
无论如何,这件买卖是做成了。
那是一座古老的四合院房——正中是一座大厅,两排是四间草房。
大厅里点着一盏纱灯,灯光有如水银般的白亮白亮,映衬得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青乎乎的颜色。
厅里一共是四个人——
“怪鹅”孙波,“人面狠”葛啸山,“瞽目阎罗”简兵,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威严面相的黑发老人。
这个人显然在四人中身份最尊隆,只见他穿着一件火红色的袍子,五官凸凹分明,微亮的灯光映影下,显示出他脸上蕴含着的无比怒容,头上的黑发挽着一个发髦,用一根乌黑色的发签子由当中贯穿过去。
脸上不见胡子,却见出刀刮的青惨痕迹。
这个人看上去,似乎较诸其他三个人都要莫测高深,主要的是他脸上没有其他三人那么多的皱纹,只是那仅有的三四横纹,却深深嵌入,有如刀剑砍下去那般的深入明显——
只凭着这一点来推断他的岁数,就可断定此老很有一把子年纪了。
他双腿盘坐在铺有棉垫的炕头上,目光注视着前面的三个人,只听他冷冷地道:“葛老七,你断定这个人就是雁荡山坏我们好事的那个小子?”
“错不了!”人面狼葛啸山恨恨道:“他不提我也想不起来会是他,可是他一提,我就记起来了,就算他再不承认也是不行!”
“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相像。”——说话的是瞎子简兵,他说话时口齿显然是不大利落,整个的牙床连着腮帮子全都肿了。
“怪鹅”孙波冷笑一声,道:“看起来这小子是跟我过不去,大哥,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被称为‘大哥’的是穿着火红袍子的那个人,也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人人谈虎色变的“鬼太岁”司徒火。
聆听之下,他脸上十分沉着地道:“要真是这个人,自然对我们很不利……可是我盘算他也不见得就帮着谭老二。真要是他向着谭老二,葛老六和商老八,只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葛啸山和简兵都怔着不动了——司徒火的话是没有说错,如果对方有意要杀害自己,凭那人神出鬼没的一身功夫来说,自己二人焉能还会再有命在?
良久,简兵才狞笑着说道:“这小子和我们的梁子是结上了,我跟他誓不两立!”
说到这里霍地站起来,手里的马竿子用力地嵌进了地面,全身籁籁地气得直发抖。
“老八,你稍安毋躁,坐下来,坐下来!”
简兵愤愤地道:“我还是站一会儿的好!”
“人面狼”葛啸山自从被桑南圃破了他的“血拍影”内功之后,这两天全身不自在,已经是元气大伤,那张狰狞的瘦脸,看上去更加的瘦削,黄蜡般的不着一些血色,对于桑南圃他的感觉和简兵一样,自然是衔恨入骨。
“大哥!”葛啸山愤愤地道,“这小子的事怎么办?难道咱们吃了这么大的亏就算了?”
司徒火嘿嘿一笑道:“哪能算了?不过你们应该深知这个人的厉害,现在我们正在全力对付谭老二,实在不能再分心来对付外人,这件事,不得不先忍一时之痛,等着谭老二这件事了却以后,我们才能放开手来对付他,他只要不死,总是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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