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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烛火摇摇忽明忽暗,豆大的火光一动不动跳跃着,龙玉望着那烛火,出神。
她喜欢烛火小小的光,那么狭小的明亮,只照亮它想要照亮的地方,外人只能从窗里窥见它的火光,想要亲近,它只是毫不犹豫带给他身后的阴影。
谁说烛火是无私的?除非它想,否则任何人都得不到它一点点燃烧生命换来的温暖。
她忽的站起身,拉开门。天灏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我想和你一起睡。”
龙玉挑眉,天灏终于看见她脸上除了淡笑和温和如玉之外的表情,许久不见的活色生香。
她想起白日树林间那个飘忽的白色身影,那个身影是东方天辰吧。
他忽然对她笑了笑,很浅很浅,像雪山刚融化时一泓清浅的水,又有些小孩子的稚气。龙玉心里一软,牵起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
他躺在床上,看着比他大七岁,比那个人小十二岁的少女替他掖好被子,然后躺在他身边,双手枕头,看向他。
隐约的独属于她的香气近在鼻尖,他忘了要说的话。
整齐又微微凌乱的几根长长的发丝带了淡淡的青,几缕幽微的发香如片帆自云天水碧悠悠而来,就那样轻而易举侵染了他整个呼吸,双眉淡了很多,不再是黛青的墨色,仿佛他初见她时的傲气果决全然不见,大多数时候,只剩了不真实的温和。
那双眼眸真亮,耀如晨星,他忽然伸手,抚上她的眼睫,有些酥麻,像一把细密的刷子,轻轻扫着指尖。
他有些好奇,如果它的主人不是这么波澜不惊,而是会生气,会大笑,会闹腾,会像寻常的少女那样在春日里骑马踏过开满山花的山路,夏日赤足走在清凉的溪水里撩起满溪耀眼的太阳,秋天红叶落满肩头,她身着亮丽的紫金蝶百褶裙,风起中飞舞的红叶如蝴蝶围绕在她周身,她捻起一片红叶浅笑,冬日在雪地里毫无形象的奔跑,留下一串串清脆开怀的笑声。
这双眼眸会是怎样的灵动多情,顾盼神飞?
她总是云淡风轻,谁家少年翩跹风流,公子温润如玉,仿佛除了他们这一行人,世间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在意,无贪恋,无欲求。
可他能感觉到她的世界有怎样的精彩,那些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柔浅笑,狡诈腹黑,那些不拘小节酣畅淋漓的过往,和丫鬟小离毫不顾忌的嬉笑怒骂,他全都感受得到。
那些东西很珍贵,不该消失。
龙玉被他的小手弄得有些痒痒,忍不住闭眼,心里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这小子在干嘛?
再往下是翘翘的鼻梁,肌肤细腻应指柔滑,鼻尖上一点晶亮的光闪烁,有几分俏皮,这应该才是她的真性情,端庄温婉的外表下,实则是狡猾的内心,爱开玩笑,爱和别人说说闹闹,绝顶聪慧,谈笑间将所有事都掌控,不露声色便可攻下对方半壁江山。
再往下,是一个淡粉的樱唇,反射着细微的光泽,润润的,像半开的山茶花,粉露微红,滚动着清晨的露珠,清新自然,如她的心。
不该是这样,一切都不该是这样呢。他褪去茫然,瞬间变得清明。
软软的小手在她脸上滑动,她心里好笑,他到底想做什么?
小子的手指仍然向下移,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邪邪一笑。
她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不太对,这个臭小子,学会流氓了?
“亲我一下。”小子冒出一句话,她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你说什么?”她皱眉,不满的看着他,心中的怪异更甚,什么时候他需要人陪着入睡,还这样摸着她的脸,最后竟然还冒出这样一句话?
他将她当成他娘了,来寻求多年不见得温暖?她才不信,这个小子孤傲冷绝,有时连小离都忌惮几分,怕一靠近被冻成冰雕,怕是心底早已冷却了吧?
她心下一暗,什么时候,她也开始不在意任何事,只在乎一个人、、、
天灏面不改色,毫无心虚,“我说,亲我一下!”
龙玉闪过一丝恼怒,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随手一翻,心中几经反复,终是不忍下手太重,“啪”一个结结实实又十分响亮的巴掌毫不留情落在他的屁股蛋上,小子眨眨眼,忽然对她吐了吐舌头,“一点都不疼!”
呐尼?!你小子今天吃错药了?
龙玉瞪大了眼,当下觉得自己刚才的分量放得太轻,这下直接招呼上他的嫩屁股,脱了裤子,毫不留情,啪啪啪啪,接连几巴掌下去,嫩白嫩白的小屁股上几个鲜红的爪印立现,一层盖着一层,交错重叠如来伸掌大显神威!
“哇哇哇!”天灏历来冷如冰山的脸上被这如来神掌劈开了丝丝裂纹,然后击个粉碎,发出了自打从娘胎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哭声。
天灏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满心委屈。
他从来没有流过眼泪的,当年被那个人那样欺负,他没哭过,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没有哭过,可是今天,被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一巴掌,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只顾一直哗哗的往外流。
那些他宝贝的记忆,一直恐怕被人偷走的记忆,在后来的无边暗色里弥合他心底的伤口的记忆,全都涌了上来。
他刚生下来时就一直沉默,一声不响,很是,牛叉。
接生婆一看这孩子刚出娘胎鼻息全无,拍了好几下也不见其他小孩刚出生时一例会有的哭声,还以为他是个死胎,差点没禀告上面将他给扔了,结果,某小孩冷冷来了一句:“你敢扔了我试试?”
接生婆当场吓晕过去,连带着翻了满屋伺候的奴才奴婢们。
“出去,我要休息。”襁褓里的婴儿冷冷闭上眼,不再看跪了一地的愚笨的家伙。
奴才纷纷逃走,从此没人再敢近他身,直到那个人到来,每日给他喂饭,喝水,乳母的奶汁是他装在器皿了一点一滴喂下的,他的尿布是高贵的那个人亲自给换的,因为只有那个人不怕他,神色自若的接近他,不惧他周身的寒气,他寒冷,他比他更寒冷。
他有些怕他,高高不可侵犯的威仪如山顶重重压在他心里,令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只有乖乖的吃饭,吃那些寡淡的小米粥,某一天他忍无可忍,对着满桌子的小米粥大叫:“老子要吃肉!”
那个人很淡定的吩咐下去:“告诉厨房,再做一碗小米粥,记住,这次不准放鸡蛋。”
连鸡蛋都没了?!
“小孩子牙口不好,不能吃那些东西。”那个人笑眯眯得说。
他的确小,才两个月大,不过已经会用小爪子握紧筷子往嘴里塞好吃的。
他愣愣看着这个让他惧怕的男人,还是不屈,打定主意要吃肉,那个人淡淡的道:“我是你老子,老子吃肉就行,你是儿子,不用吃肉。”
那个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用布包裹着的东西,稍稍一揭开,立刻香气四溢,那是一个比他还要肥嫩嫩的大烧鹅啊!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自称他老子的人把那只烧鹅吃的干干净净连骨头上都没给他留下一丝儿肉沫然后还伸出舌尖意犹未尽得添着嘴唇,而后淡淡瞥他一眼:“这就是老子和儿子的区别。”
他不甘心的扒拉着小米粥,狠狠地看向对面的男人,又不放过任何一丝碗里可能有的炒菜剩下的肉沫,找啊找啊找啊找,终于找到了一根,那是那个人刚刚吃过的一道菜里残留的渣,他得意的扬起爪子朝对面的那人显摆,那人眉头一皱,说了句,“砍了,明儿个换个新厨子。”
下人战战兢兢退下,片刻院外传出厨娘的惨叫,他的手一抖,肉沫掉在了地上。
他头一次知道,那个人原来拥有这样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他扬起小脸对他绽放了一个四十五度天使角的纯洁笑容,大大的眼睛眨啊眨,他照过镜子,知道自己和他长得几乎差不多,想必自己长大后也是可以用什么流月第一美男来形容的吧!他得的在那个人眼里看到了一丝惊愕和愉悦。
“干得不错,以后再接再厉,只是不许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听见了吗?”他的声音浸透了丝丝冰寒,又那样冷淡,没有带上平日面对他时的那些笑容。
他在挠着脑袋,他老子在和谁说话?
窗户后走出聘聘袅袅的厨娘,恭敬谦和地道:“谢主子夸奖,奴婢以后一定会当心,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她的手里还提着一只公鸡,她的手不知在那公鸡的什么地方扎了一下,公鸡立刻大叫了一声:“嗷!”
这声惨叫和之前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勤政殿以前是充满欢声笑语的。
有总躲在暗处却总被他抓住苦笑的侍卫叔叔,有一个金黄色的身影总在纱幕前和一帮心腹大臣商量所谓的国家大事,尽管那些大事在他听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他都能听懂的东西,他不相信那个比他狡猾百倍,聪明百倍的老子会听不懂。不过,他听懂了又为什么装作不懂呢?还有,雍和宫那个老巫婆总是三番两次派人来他的御书房里一通乱翻,他为什么装作不知道呢?每天深夜,他召集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士神秘的商量着什么呢?
还有,为什么他都不告诉别人,有他的存在呢?是为了保护他不收雍和宫那个老巫婆的毒害么?
那个人在前面谈啊谈,谈他的天下江山,他就在那里爬啊爬,从床上爬到床下,再爬回床上,找着最舒服的姿势。然后被一个粗壮有力的大手抱起,死死箍在床上动弹不得。
“我娘是谁?”他睁开眼,忽然奇怪地问,不是说造小孩子需要两个人?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也行?
那人遗憾的叹口气:“不知道,我还没找到她。”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生我的那个女人不是我娘么?”他觉得好新奇,表现出了小孩子特有的好奇心。
“当然不是,你觉得她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她是你身体的赋予者,却不是你灵魂的缔造者。”他的话很深奥。
他掰了掰手指头,忽然眼前一亮:“那就是说,我有两个娘咯?”
他似乎不太高兴听见这话,但还是道:“算是吧。”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在龙床上沉沉入睡,月光隔了纱窗照进来,一对温馨的父子。
他走到哪都带着他,没人知道流月皇帝逛遍千山万水,其实身边一直跟了一个小不点,那就是他。
他哭了?
她高高扬起的手僵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