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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们多,饭做得就快。等到东边天空升起的那轮正十五的圆月,绽放出瞻瞻光华时,晚饭做已做好了。
丁香大厨没白夸嘴,一道干煸泥鳅做得又麻又辣,外焦里嫩的,真是可口极了。红烧鱼则是甜辣口,先炸后烧,皮韧肉嫩,姜薇也是个偏重口的人,而韩林家的虽然没在饭食上苛刻她,到底厨上的手艺就那么回子事儿,嘴里淡了好几天了,乍然遇着可口的饭菜,就停不下嘴。
还好,娃子们受不了麻和辣,也没人和她抢,比起这个,他们对香香甜甜的番薯球和拔丝番薯更感兴趣——这是丁香大厨本着首秀一定得尽善尽美的原则,最后又给加上去的。
庄子里日子单调,人口也少,除了过年,少有这样聚堆热闹的时候。不止娃子们高兴,韩林家的几个妇人,心里也畅快。
这顿饭,从月华初绽一直吃到圆盘似的月亮升到半空,旷野里,除了风声和鸟儿偶尔惊起的叫声,再不闻一丝旁的声响,这才散开。
她们是吃高兴了,可苦了韩林几个出了力,不但一口好吃的没捞着,在家也没上几口合心饭的大老爷们。
瞧着韩林家的满脸堆笑的进来,闻着她身的饭香,还有一丝酒气——这是饭吃到了半儿,大家兴起,韩林家的特意叫红玉回来搬的酒。
只吃了个半饱的韩林不觉吃味儿:“你们今儿倒挺乐呵啊?”
韩林家的摸摸仍带笑意脸颊,笑应一声,又嗔他:“从前你们男人乐呵的时候还少?”
她一年到头就乐呵这一回,这还有脸说上了。
韩林那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吃了她这一瞪,呵呵笑了声,问:“今儿五姑娘也高兴?没趁机派你的不是,就这么轻轻松松就叫你过关了?”
韩林家的不免想到她吃那干煸泥鳅和红烧鱼的馋嘴样,微叹一声,脸上也跟落了笑,半晌,她颇不是滋味儿点头:“没有。”
除了一开始,玩笑似地说了一句之外,过后,半句没提。
不但没提,反而从头到尾都笑呵呵的,却不像故意装的,仿佛她天生就是这么一个人。
韩林就好奇了:“没有这不是好事儿,你干啥这个样子?”
韩林家的心里头那不是有点点愧疚么?
但这话怎么说呢,因为这中间七八年没怎么接触过,五姑娘呢,性子又是那么个性子,这又是姜老太太的吩咐,而她这回也着实叫老太太不喜,她一个听差办事的庄头娘子能怎么办?
难不成硬顶着老太太,一定要如何如何待她好,那也不现实!
可眼下……
韩林家的心里转了一百个圈子,最终一声叹:“满仓媳妇说得没错,甭管府里再咋看她,她到了这里没给咱额外添一丝麻烦,你咋着冷脸去待她?”
韩林先是敛了笑,心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又笑韩林家的:“你这是打定主意,不当那墙头草了?”
“呸!我啥时候当过墙头草了?”韩林家的瞪眼,她不过是想尽量两头都照顾到罢了。
眼下,顾着五姑娘倒不能说已舍了姜老太太这根大腿,要和她硬顶还是怎样。
不过,将来可说不准,兴许有这一天,兴许没有。或是老太太要往死里发落她,或是她再不服老太太的管。
不管哪一头起了意,她还真就必得选边儿呢。
她叹息着把这话说了。
韩林失笑:“你这也想得太远了。”
韩林家的却觉得不早:“你等着瞧吧,早晚有这一天。再说了,你还没瞧出来么她像是个有本事的!,”
虽然不知道她这本事哪来的,但是从她到了庄子里,不和自家吵也不和自家闹,自家也没有特意给她大开方便之门。
原本在这种情形下,最顺情合理的结果就是,五姑娘安生在院子里呆着,一直呆着。她们除了每天多一样给人送饭送菜的差事,还和从前一样,过自家的日子。
可结果呢,在自家没有刻意给她方便的情况下,她就这么让你防不防胜的,把这院门儿给悄悄顶开了,局面也悄悄的铺开了。
一个有本事的人,她甘心叫老太太往死里辖制着?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不可能!
一个要管,一个不服管,顶头几乎是板上钉钉子的事儿!
她便把这话说了。
韩林心里一琢磨,也确实是这么回子事。可他对五姑娘有本事这话,还暂时存疑,不就一样从书里瞧来的东西的嘛!这也不算啥本事……吧?他不太确定,却也不敢就此断定她没本事。
韩林家的就往被子上一歪,哼道:“她心里要不是早就盘算好了,心里有底儿,她能到这里,即不慌也不乱,即不哭也不闹?能她们前脚来,绿翘她哥哥后脚就找来?”
虽说她不知道五姑娘心里盘算了啥,可单这份心中有数,就不能说她没本事。
“那成吧。”韩林也没再说多。反正不管五姑娘是不真有本事,那个除草器自家一接,卖钱的事儿再一掺合,便是他没有选边站的心思,也是已经选边了。
姜薇这里,人一走,自然也就静寂下来。
仲春的夜尚还寒,郊野的月,又圆又大,如银的光华又明澈又静谧,静静挥洒在院子里,原该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清冷孤寂,但今儿因为主仆三人,心情都很好,清冷不见了,孤寂更没有。
甚至于首秀赢了个满堂彩的丁香,还兴奋得呱啦呱啦的说个不停。
好容易等她说累了,往床上一躺,沉沉睡去,屋子里才得了片刻安宁。
绿翘有些好笑地看了眼,沾着枕头就睡过去的丁香,又看了眼姜薇,正要笑说两句闲话,各自安睡,突地想到一件事儿。
忙小声问:“姑娘,你不知道六姑娘为什么看不上林家少爷,为什么还要问她之前有什么异状?”
当时因姑娘急着要去后院儿看菜地,她也没顾上细想,这是后来,再琢磨起这件事来,总觉得有说不通的地方。往深处这么一想,这才想到,当时姑娘只是问了这话,却并没有给结论。
她自是好奇。
姜薇也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茬子事呢,只得随口搪塞道:“我是猜,她指定是做了个极不好的梦,梦里大概林家少爷对她怎么着了,比如说,和那戏文唱的一样,夺了她的家财,害了三太太,这才这么着的。”
绿翘只觉匪夷所思:“一个梦罢了,谁还当真。”
要因为梦,六姑娘就舍了林家少爷这个好夫婿,那不是傻了么?
更傻的是,自家姑娘还这么猜,居然还信!
姜薇就笑了:“梦怎么了?你可别忘了,从前朱妈妈讲过一桩奇事,说是一个什么地方来着,有个村人也做过一个关于后世的梦,原是不信的,可后来怎么着,样样都对上了!”
朱妈妈五十多岁了,没儿没女的,身子骨也不大好,不爱出去走动,当然姜五姑娘那院子里,也没什么需要她奔走的事儿,最爱的就是坐在院子里给小丫头讲古。
说起来,她讲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儿,若让姜薇用她熟知的词汇去翻译的话,颇有不少事符和重生、穿越,当然了还有修仙——毕竟,朱妈妈的故事里,还有村人瞬移几千里的离奇故事。
只不过,大家都当故事听,这才见怪不怪罢了。
当然,姜薇所在的世界,这种离奇传闻更多。
绿翘还是觉得好笑:“可故事总归故事罢了。”
姜薇就笑:“你怎么知道这事儿不会发生在咱们身边呢?旁的不说,就拿我和老太太这生辰八字来说吧,原我是不信的,老太太怕也不信,可事实怎么样?自她待我好些后,老太太可有好些年没生过病了。由此可见世间这些离奇事,也不完全都是虚的。”
说到这儿,姜薇心里一动,照这么说,姜五姑娘与姜老太太而言,那就是一吉祥物嘛!
眼下老太太恼是真恼,可是将来呢?等到她年岁渐大,身上再不爽利的时候,会不会又想到她这个吉祥物,进而再接她进府?
那可就太可怕了!
姜薇忍不住打了寒颤,胡乱展开被子躺下:“算了算了,甭提她们了,省得提多了,又叫她们想起来咱们,再来找咱们的麻烦。”
她现在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姜府的人再想起她,再叫那条不知道何时会拐弯的线头,又落到她头上。
可是姜薇注定要做一回乌鸦嘴。
第二天早起后,主仆三个,梳洗过后,合力清扫过院子,才刚把院门从里头打开,正要去做早饭,就见红玉飞一般冲过来,咣当一声的,把院门合上,一刻不停地上了锁。
丁香就懵了,赶忙朝外头大喊:“喂,干什么,不是说不锁了吗?”
说话还算不算话了?姑娘还说,他们是吃人家嘴短的人呢,结果才刚吃过大餐就翻脸,那嘴怕不得比野猪还长!
红玉急得在外头小声道:“哎呀呀,是云川县的刘喜和他婆娘那两个讨厌鬼来了,非说要见姑娘,给姑娘请安,我娘怕他们回去散话,先叫我把院门儿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