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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艾倒说得不痛不痒,眼睛斜斜睨着,正对着打下暗影的玻璃门,玻璃门上她额头一片青紫。又拨了拨碎发,裸露得更明显。
关盺的背影,她的脸,契合得像是一个人,她不禁冷笑,牵动了额头,眉头未曾蹙起。
关盺的脸色沉得很难看,阴沉融入精致的淡妆里,没有咄咄逼人的语气,冷静地像置身事外,唯一与之不符的是眼里的雾霭缭绕,裹着利刃:“关艾,你的叛逆期早过了,胡闹之前需要理由,没有谁可以一直视而不见,或者,干戈玉帛。”
关艾……她唤她关艾,如同她唤她关盺一般,疏离默然。
十几年的费尽心思,关盺总结为叛逆,那她是不是该感恩戴德于她的视而不见、干戈玉帛呢?
关艾忍不住笑,笑得眉眼弯弯,蝶翼般的睫毛遮掩了藏在眼里的温热,那是她最后的自尊啊。清泠的音色如何发出来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明明哽塞的咽喉的:“还记得七岁那年吗?也是生日那晚,老头订了一个三层高的的蛋糕,写着关盺生日快乐,你分了我一块,当时我问你‘为什么不写上关盺关艾生日快乐呢’,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回答我的吗?”她停顿下来,看了看沉吟的关盺,她不语,她继续,“没有理由。你说没有理由,这还是你教我的呢,所以你当我胡闹也没有理由好了。”
理由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呢,兴许就是胡闹吧。
“可是我不想陪你幼稚了。”关盺接过话,脱口而出的果断。
行为学上说,没有绝对隐忍,只是累积,逐渐趋于那个叫行为上限的界。
关盺的界已经岌岌可危了,原来并不是她自己想得那样,对于关艾可以永远的视而不见。
关艾不痛不痒地再一次触及了那个界:“因为左城?关盺啊关盺,原来你的行为上限是这个男人啊。真是稀奇,我还一直以为你百毒不侵呢。”
关艾冷冷睥睨,噙着笑看关盺泄露的蛛丝马迹。
果不其然,提及那个名字,关盺扯破了所有伪装,黑沉的眼眸似乎燃着点点火光,大片大片的阴翳肆意蔓在她脸上。
原来,关盺真不是百毒不侵啊,她怕一种毒,名为罂粟的毒。
她中了那个男人的毒了,没准深入骨髓,所以撼动了岌岌可危的行为上限。
关盺抿抿唇,绯红的唇膏却遮掩不住嘴角发白的狼狈,她走近了几分,穿着高跟鞋的她高出关艾许多,长睫颤着很快的频率,冷入了骨髓:“这种话不要有第二次,左城,你招惹不起。”
左城……一个名字卸去了她藏匿的枷锁,缠绕进她自己都看不清的心深处,然后在牵扯出最真实的自己,为了那个人溃不成军的自己。
关艾噙着笑揶揄:“被我说中了?关盺,你知不知道,你越心虚,睫毛就会颤得越厉害,小时候的习惯还没有改呢。”
长睫乱了频率地颤动,关盺下意识地撇开眼,脸上有气急败坏的狼狈,大声怒斥:“够了!关艾我不想对你发脾气,最好适可而止。”
突然,有个声音在关盺耳边缠绕:关盺,你知不知道,你在虚张声势,一个左城已经让你弃械投降了。你不怕舆论,不怕炒作,但是你怕左城介意……
那是另一个关盺啊,被她藏匿起来的自己,在蠢蠢欲动。
始作俑者却不咸不淡:“你已经发脾气了。”
“闹够了就回家,消停消停。”她喝止。
“关盺,那句话我原封还给你,左城,你招惹不起。”不似上一瞬的玩味戏谑,关艾凤眼沉沉,竟是如斯认真。
她只会不痛不痒地惹恼她,可是那个男人能让她离破碎,这一点关艾敢笃定,还有一点她笃定,她与她势同水火,别人却不能越俎代庖,因为她姓关,与她一样。
关盺愕然不语,转身,出了警署,带着落荒而逃的狼狈。
关盺,一个左城让你一败涂地了。十几年终于抓到你的把柄了,可是为什么没有预想的畅快呢。关艾冷笑,伸手抚着额头,借着玻璃门的反射光打量:这么大一块青色,她怎么就没有看见呢?
原来她真的视而不见呢,只是针对与她的所有,早就超越了无理取闹的范畴。
如此溃不成军地落败而逃,这是第一次,关盺那个被称作行为上限的词被左城两个字轻而易举地攻破了。
警署外的灯光昏昏暗暗的,抵不过远处笼纱的冷月,鹅黄色的衣裙朦胧,一如关盺精致的脸,有种灰败的朦胧。
抬头,看着路灯,并不刺眼,她却有种睁不开眼的错觉,眼里干干的,却有种莫名的酸涩在滋长。
为什么只要提及那个名字,她就如此不受控制的方寸大乱,她的眼,她的均是酸涩成灾,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左城……左城……自你出现一个月,敌过了我二十几年引以为傲的漠然。我到底在怕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什么,左城就像手中的沙,任凭她如何握紧,也阻止不了他来去的恣意。
原来她竟是这般害怕,她与左城的游戏似乎好像已经不能适可而止了,至少她做不到了。
她仰着头,再高点,似乎这样眸中的温热就可以缓解一般,灯光怎么越发朦胧了,还是眼朦胧了……她已经混淆了。
“关盺。”
夜很静,两个字陡然截断了关盺莫名滋长的某种害怕。她回头,另一处灯光下,程信之款款站立,地上他的影子被拉的斜长。
不知怎的,她有一种莫名被窥透的错觉,几乎条件反射一般她拂着自己的脸,可是没有预想的温热,原来酸涩只在心里泛滥成灾啊,她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嘴角一抹莞尔:“程先生,还没回去呢。”
脸上的那一抹莞尔有多僵硬,她自己就算看不见也知道。这样欲盖弥彰的笑很假。
“我的车还要等等。”
他自一处灯光,走到关盺这边的一处灯光,地上暗影变长,再变短。脸上始终一片暗色,没有照进一点灯光。
隔了不远不近,那样的距离一毫不多,一毫不少,恰好疏离。唇沾浅笑:“程先生,今晚不好意思,也谢谢你,我妹妹给你添麻烦了。”
不好意思,谢谢你,添麻烦了……交际用语中最常见,也最疏远的三句话。她全数用上了。
十年很久了,久到早就抹平了曾经的点滴交集,或许从来那点交集都是他一个人的自以为,所以他不甘,甚至莫名其妙:“不要和我这么客气,我们——”
我们认识十年了……他像这么说的,可是害怕对方会说:可是我从来不记得你。
他看着她,仔仔细细地,果然,她眼里尽是疑雾。话锋一转,他也不露痕迹地声张虚实:“我们至少认识,之前我也见过关艾,所以不用觉得麻烦。”
甚至,可笑地他喜欢这种麻烦。
“原来你和关艾认识啊。”没有什么惊异或者愕然,只是置身事外的冷淡,“关艾比较闹腾,以前也只是小打小闹,这次居然进了警局,连累你了呢,一个赛车手因为交通事故进了警局确实是个难得的题材。”
原来之于她仅此而已,他不知道他在气什么,语气有些急促:“我差点忘了你是电台主播。”
关盺轻笑盈盈:“我不是娱报,这不是我负责的版块。而且,那辆肇事车辆是我的车。”
“是个不错的题材。”
他和她如果一起上了报的话似乎也不是很差强人意。
她不以为意,理所当然地戏谑:“程先生,玩笑了。”
其实他没有玩笑,却继续假装玩笑:“不用那样客气的喊我程先生。”顿了片刻,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我不太习惯,这样的称呼有些太商业。”
这样的称呼太疏远了,他不喜欢,所以他喊她关盺,一开始就这样喊着,似乎有过千万遍的练习一般,熟练得都快迷惑他自己了,其实那是第一次。
这样欲盖弥彰的解释,只有她信了:“是有些商业,不过却合适。”
“是合适。”他附和道。潜藏着的酸楚快要将他湮灭。
她笑笑,持久不语,似乎话题有些贫瘠,看了看月色,她自然地客气着:“很晚了,那我走了。”
程信之也看着高悬的月,点头:“嗯。”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