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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过他的空杯子,倒满,推过去,听似玩笑地问他:“你说人为什么总是这么贪婪呢?不属于自己的,偏偏要觊觎。”
觊觎?谁觊觎什么?似真似假的玩笑话,总牵引出不少遐想。
她说得精准,人都是贪婪的。
比如她,比如他,这里坐着的两个人,各有觊觎不是吗?
程信之并不作答,端起酒杯,只是打着转摇晃。
关盺笑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喝得猛烈:“我和那些人其实都一样。”
莫名其妙,她说了这么一句,看着程信之的眼。其实严格来说,他们前后不过见过几次,并不熟识。
大概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女人,占了酒,不醉也没法清醒。
说完,关盺又自顾满上自己的杯子,忽地手被抓住,阻止了她的动作:“你喝多了。”
“是喝多了,都被当做肥羊了。”笑着推开他的手,满上酒杯,又喝了一大口,眸子像那舞灯,忽明忽暗的。
这种伏特加,一瓶能放到几个男人,而这个女人像喝水一样,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确切地说,没有立场,思忖了半响才开口:“出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有人告诉我,不想听自己的声音就去吵闹的地方。”她转眸,看他,“可是,不管用呢。”
音乐很吵闹,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很悲伤,甚至压抑。
“因为左城?”
片刻才沉吟,他问了这么一句,语气沉凝,像紧绷的线。
其实他不该问的,只是语言,往往有时候不是意志支配。
她轻笑,接着点点头,又说:“那么明显吗?居然连你这个外人也看出来了,我还真是是失败。”
“我不是外人。”程信之局促地接过话。
她笑着,喝完杯中的酒,眸子落了灰般暗淡:“对啊,你不是外人,你都救了我两次了,每次都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敛了眸中的黯然,她冲着他笑靥如花,“那么我可以相信你了?”
没有思考,他回答:“可以。”
“要是我喝醉了,不要丢下我。”
说完,倒满酒,自顾自饮。
没有理由,他说可以,她便相信了,然后将所有不愿为人知的放纵肆无忌惮地做给他看,丝毫不担心。
她一直很安静,喝了很多很多酒,他只是看着她喝,也不说话,陪着她安静。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样能喝的女人,一桌子的酒瓶子,她的眸子却还只是微染醉意,稍稍迷离,含了点点水汽,更美了。
她又叫了一瓶,懒于倒酒,直接便往嘴里灌。
皱皱眉,程信之擮住她的手:“别喝了,我送你回去。”
她摇摇头,有些晃悠,口齿稍稍含糊:“不,不要,我还想喝。”挣开手,笑着举起酒瓶子,晃荡了几下,嗤笑着说,“这家酒吧的酒是兑了水吗?为什么我还这么清醒?居然糊弄到我头上来了。”
清醒?清醒的话就不会说这种高纯度的伏特加兑了水,光是闻味道都能醉人了。
酒量惊人的关盺,硬是把自己灌得七晕八素了。
“好了好了,我们回去。”拿起她的外套,抚着晃悠悠的女人。
手里还拽着酒瓶子,开始不安分,左右挣扎,嘴里念念有词:“兑水的酒也敢上,我可是主播,什么也逃不过我的眼睛,就算不说,我也知道。”说了一通,鼻子抽抽,有些怨尤委屈,“他还把我当傻子。”
刚才还说酒,这会儿变成‘他’了。
关盺口中的‘他’,程信之心知肚明,只是说:“别说了,你醉了。”
确实醉了,女人一醉,就藏不住东西了。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说:“是啊,醉了,不然怎么看谁都像他呢。”
他不说话,眉头皱得死紧。怀里的女人不安分,转身面向他,伸手,指尖停在了他眉间,她继续哭哭笑笑地说着:“总喜欢皱着的眉头,高兴或者不高兴都习惯抿着的唇,还有眼睛,他的眼睛总是冷冰冰的,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有温度,但是他不爱生气呢。”
她的手从他眉间,到唇畔,到眸子,他甚至清晰地可以看到她眼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明明,她在看着他,拂着他的脸,说得确实另一个男人的容貌。
他与那个男人没有半点相似,只不过,这个女人只看得到一个人而已。
忽地,毫不怜惜,他抓着她的手,忘了温柔:“你清醒点。”
她只是怔了一下,然后眼泪就掉下来了,他慌乱地连忙松开手。耳边只听到一句:“谁说醉了就会忘记那些光是想想就疼的人,都是骗子。”声音渐进微弱下去,断断续续,“骗子——”
气息轻微,手垂下,合上了眸子的女人倒在了他的怀里。
“若是我,定不会让你疼。”他苦笑,无奈,将怀里的女人抱起。
若是我……
也只是‘若是’,人总是傻傻地做些没有可能的假设,却忘了,谁非谁不可。
出酒吧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吹起了风,关盺清醒了不少,躺在程信之的车里,合着眸子似睡非睡。
主驾驶座上的程信之久久皱着眉,心里烦闷,想找烟来抽,看看身旁浅睡的女人,还是作罢。
“关盺,睁开眼,说说话,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声音很轻,哄着。
关盺靠着车窗睡着,没有睁开某子,安静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去见他,你能带我去见他吗?”说完,又像个孩子一样摇摇头,“不要睁开眼,睁开眼看到的都是他。”
他总以为,她这样骄傲自信的女人,永远不会有这样孩子气的姿态,竟不知道,因着一个男人,她变得丝毫不像自己了。
程信之笑了,笑得荒诞,随手挂了档。
车开得很快,车窗开着,窗外的风声很大,掺杂了她微弱的声音,却格外清晰:“他的模样很好看,他那样的性子大概没有谁敢和他说。像一朵罂粟花,很美,但是绝对不能沾染。可是我知道的太晚。”没有睁开眼,她侧着头,唇边苦笑,“确切地说是躲不掉。”
似醉非醉,似醒非醒,谈起那个人,她恍恍惚惚的:“我与他相识前后不过半年,极少见面,他也总是寡言,没有交集,没有回忆,我却发了疯地对他着迷,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顿了顿,又笑,越发凄楚,眉间浸染寒霜冰凉,“兴许,从他还认识我时开始。”
这个女人大概真是醉得厉害了,才鬼斧神差地一吐为快。
只是即便是醉得厉害了,脑子混沌了,可唯独只剩下与那人相关的记忆,然后无限放大。
程信之不说话,只是听着,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加了速,只是,她声音还是很清晰:“还有,他狠,真的很狠,对人从不手软,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旁人说他深不可测、心狠手辣,是的,他确实是这样一个男人。桀骜狂妄、独裁不羁都是他与生俱来的东西。这样的男人,注定成为女人的蛊惑,只是他从不给女人机会。那时候我想,兴许我是个例外,至少他眼里看到了我,就算是交易,他选择的是我,不是别人,多多少少我是特别的那一个。我总是庆幸地想着,他即便不爱我,也没有爱别人。”
“我知道,他那样一个男人若是爱上谁,定是用上生命和一辈子的时间。”
那样一个男人,程信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身边这个女人若是爱上谁,大概也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或者是生命。
声音微微哽塞,她却倔强,不肯停下:“只是我不知道,他若爱上谁,那就是我的劫难。”似乎嗤笑,“现在好像开始了……”
醉酒的女人,伸手捂着心口,哪里很疼。谁说喝醉了就麻木了,都是自我安慰的谎言罢了。
“我不敢问,不敢找答案,甚至不敢揣测,因为会痛。”长睫颤抖的很快,眼角,有泪落下,“我终于知道——”
话未完,骤停,眼角的泪还未风干,她已经沉沉睡了,大概痛了,累了,不堪负重了。
她终于知道:他是劫,从他出现,她就开始万劫不复了。
皱着眉,她的劫,出现在她的梦里,不止不休。
她一个人的独白落了幕,安静了许久,主驾驶座上的男人苦笑着:“若是我早点来找你,你是不是就不会痛了?若是我先遇上你,你是不是就不会爱他了?”
他的问题在风里飘散,没有回答。
她的话只有在醉了才有勇气说出,他的话同样如此。
“我等了你十年,找了你十年,还是晚了。”他伸手,拂过她的脸,声音干涩,“关盺,你知道吗?”
“你若爱上谁,那也是我的劫难。”
唇边的笑荒凉落寞,狭小的车厢里,他在自我嘲讽,因为她看不到,听不到。
这夜,谁成了谁的风景,谁应了谁的劫,都是宿命,只留空叹。
缘分这个东西,太少了,恰巧爱的人也爱自己,需要太多太多。
这夜,微冷,没有月光,星光点点稀疏,风吹得狂乱,不怎么适合买醉,倒更适合鬼祟。
夜深,关家大宅一片漆黑,接着丁点的星光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趴在围墙上的身影,一点一点蠕动,看似十分艰难。
任谁看了这般情景,第一想法肯定是:夜黑风高月,偷鸡摸狗时。
只是,世事往往难料,正趴在围墙上动弹艰难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家小女儿。
“真是点背,在自己家还要爬墙。”围墙上的关艾猫着嗓子念叨。
人已经坐在了围墙上,有些颤颤巍巍的,关艾先将手里的旅行箱扔出去,才刚落地,发出声音很小,只是——
“汪!”一声吼叫,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坐在围墙上的人吓了一跳,一个白眼扔过去:“关小北,给我安生点,要是把老头给我招来了,我炖了你。”
那正嚎叫的狗是关家保安室养的一只狼狗,其实并不叫‘关小北’,叫‘赞古’来着,只是关家的二小姐一厢情愿地唤作‘关小北’,别人谁也不敢叫,谁不知道这家豪宅的主人叫关震北。
习惯与条件反射这种东西搁在狗身上也同样适用,‘关小北’一听命令,立马安分老实了,下蹲,坐下,摇头摆尾地在围墙下哈着舌头。
这狗,已经被关艾那厮教化了,一听‘关小北’三个字就条件反射了。
坐在墙上的小女人笑得人仰马翻,对着狗不吝夸赞:“这才乖嘛。”
关艾继续开始蠕动,用脚试探地去够地面,几经折腾根本不得法,咬咬牙,开骂:“臭老头,堆这么高的围墙,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一个银行家,钱不放银行,放在自个保险柜里,老古董,活该招贼!”
骂完也不解气,对着围墙踢了好几脚,又坐回围墙,不敢乱动,一双眸子瞟啊瞟,苦恼:“这么高,有点脚软了。”颤颤巍巍摸索着起身。
“老天保佑,来个垫背的。”
念叨了一句,一咬牙闭上眼就往下跳。
一阵天旋地转,没有预料的疼痛,半趴在地上的某人睁开一只眼,眨了眨:“咦?软软的。”
又伸手戳了戳:怪了,这地面竟是软的。
“可以起来了吗?”
一个鬼魅的声音鬼魅地传来,正不思其解的关艾第一反应大叫了一声,
是活的!
片刻,第二反应,趁黑摸了摸地面的‘活物’,偷笑:“老天真显灵了。”
时间倒回一分钟之前。某人祈祷了一句:老天保佑,来个垫背的。
这家伙想入非非外加自言自语,还没完没了了,显然没有觉悟还有个人不得翻身。
“可以起来了吗?我没有力气说第三遍。”
那人喘着粗气,很明显,某人的重力作用效果不轻。
这个声音……关艾方才如梦惊醒,一个鲤鱼挺身,爬起来,接着微弱的星光打量,有些狐疑:“程信之?”
那人没回应,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一身赛车服帅得丝毫不打折扣。
关艾目瞪口呆:“真是你。”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又绕着程信之走了半圈,眸间起了猜疑,有股子审讯的味道,“我说大半夜的,你鬼鬼祟祟躲在墙外,打什么心思呢?”
也不知道是谁鬼鬼祟祟蹲在墙上自言自语?
这家伙,这不明摆着先发制人吗?
程信之倒是不惊不惧,从容淡定,反将一军:“那大半夜的你爬墙又是打什么心思?”
这家伙不傻,不好糊弄嘛!
关艾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接得顺溜:“我闲得无聊,半夜赏月散步爬围墙怎么了?反正是我自个家里。”
程信之若有若无地嗤笑了一句,没说什么。
在眼尖的关艾眼里,那就是赤果果的嘲笑,不乐意了:“笑什么笑?有意见啊?”
那架势,好像在说:你敢有意见试试!
扫了一眼脚边的行李箱,语调不温不火,却带了调侃:“带着行李箱赏月?散步?”盯着关艾的眼睛,走近了一步,她一个腿软,就退了一步,那家伙笑得扎眼,补了一句,“爬围墙?”
奇怪,明明是自家,明明是抓贼的,怎么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甩甩头,强装镇定,输人不能输气势,顶回去:“我锻炼体力不行啊。”解释完,又觉得不对,重新端起气势,“奇怪,我自个家里,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倒是你,一个赛车手,大半夜的不睡觉,守在别人家门口,有何居心?”
最后‘有何居心’四个字,咬字那叫一个气势磅礴。
关艾一番慷慨陈词,对方只是抬抬手,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关盺在车里。”
关艾又是一愣:“关盺?”脑中一团毛线,汇成两个字——猫腻。看了看还算‘坦荡’的程信之,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车。
“你们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了?”
问得真是毫不遮掩扭捏,义正言辞啊。
这厮,在她眼里,一男的加一女的,那就等于奸情,完全不作他想。
程信之哑然,对于这人的思维不敢恭维,直入主题:“她喝多了,我只是送她回来。”
关艾眸子一翻,冷嗤了一声,一张俏脸,就写着‘谁信呢’三个字,吊儿郎当地反问:“喝多了?”
程信之大概摸清了这家伙的套路,深知说也是越描越黑。懒得回答。
可是在关二小姐眼里,这就是做贼心虚!语气越发正气泠然:“三更半夜月黑风高的,一个醉酒的女人,别告诉我你脑子里没点想法。”眼神半眯,像刀刃,“快说,对她做什么了?”
对方叹了一口气,很明显的无奈:“我要对她做什么带她去的就是酒店,而不是这里。”
这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的问题,一肚子歪歪肠子的关艾半天没转过弯来。最后下结论:“谁知道你是不是完事了,良心发现,顺带毁灭证据。”
这想象力!叫人咋舌。原谅她吧,这家伙诸如此类的犯罪心理学的书看了不少。
对上关艾,永远让人无语凝噎:“想象力最好用对地方。”
“你无话可说了吧。”
程信之无言以对,直接忽视,去开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