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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磨磨蹭蹭的!还当自个儿是王爷公主呐!要不要小的给您雇个轿子啊!哈哈哈哈!”赤化城外的官道上,一个押解囚犯的小兵手里拿着鞭子调教着手底下的一批犯人。
作为被调教对象中的一员,崔文槿,不,她现在是李欣——天舟清王的嫡女,天舟刚刚驾崩的先帝亲封的安溪公主,此刻却像狗一样被人踹着往前滚。
在牢里的日子,李欣经常让那位王妃母亲用稻草在地上画一些字给她看。比如他们一家的名字,她的封号,现在是康平二年以及其他她想知道的信息等等。那王妃只当李欣好学,便也十分高兴地写给她看。
官道上三三两两的马车驶过,偶有车夫探头往这群人看上几眼。那瘦高个便凶神恶煞的挥鞭威胁:“看什么看!再看抽飞你的脑袋!”
然后那些马车便更加迅速的疾驰而过。
“他娘的!老子都没车坐,都是你们给连累的!”鞭子向前一甩,鞭尾又带到了最前面的男子身上,“还当有多尊贵,还不是被老子这样的庶民抓在手心,随意搓弄!”
被抽到的正是清王李怀瑾,他闷哼了一声,没有反抗,又继续向前走。
比起被踹了两脚的李欣,她的这位父王显然更是凄惨。他身上穿着被鞭子抽裂的长衫,脚上带着沉重的脚镣,脚镣间连着叮当作响的铁链,走在人群的最前方。那瘦高个只要瞧他走的稍微慢了,鞭子便若雨点般落下来。才半天,这位王爷便彻底的放弃了抵抗,更不敢替幼女求情,只靠着一个叫钟全的年轻太监扶着往前赶路。
之前在被押的囚犯聚集交接的时候,清王妃便看到了自己的夫君。她不敢上前相认,只压抑着哭声一直低声叫着:“王爷……”
李欣便知道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天舟先帝的嫡幼子,也是这具年幼身体的父王,清王李怀瑾。
“算了算了,前面马上就到驿站了,还是抓紧赶路要紧。”另一个年纪大点的官差不欲多事,他抬头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看样子,恐怕是要变天呐。”
“我说王老爷子,你能不能不要乌鸦嘴!要是变了天,我们不是被堵在路上了!”那个拿鞭子的瘦高个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
被押解的大小十几个犯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说自己是犯人,李欣却发现所有被押之人都没有穿囚衣。众人无一例外,身上都是上好的锦缎袍服,只是污渍斑斑。显然是被抓前的着装,之后一直未换。可他们的确是囚犯,因为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戴着脚镣,被十几个官差拿着鞭子驱赶着,在官道上慢慢前行。
除了李欣认识的,一起同行的还有八个犯人,六个大人,两个小孩:一对老夫妇,年纪已到花甲,三个成年男子都是二三十岁,一个男孩子十四岁左右,另一个小女孩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除了两个小孩子,其他六个人也都戴着脚镣,他们互相搀扶着,看起来很像是一大家人。
李欣看到自己被踹时,那对老夫妇似乎还有些紧张。不过李欣并没有如一个真正的孩子般放声大哭,她只是在地上滚了两滚,就又爬起来跟上了队伍。反而是她的母亲,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然而,这位娇贵的王妃脚上也戴着铁链,脚镣处微黑的细棉袜子上鲜血渗出染红了一大片。
她能自己走动已是不易,何谈再搀扶一个小孩。
当然,李欣并不是小孩子,而且比起在新卫监狱里受的那些罪,这两脚不过是小小的敲打罢了。
她看了看,往前疾走了几步,拽住了清王的衣角。早在聚集的一刻就看到她的父王看过来的目光——惊讶而后的狂喜。虽然有些奇怪,但这个父王,应该是爱惜她的罢!
被那只小手扯到的一瞬间,李怀瑾身躯一震,而后立刻反应过来。他一手正被钟全扶着,另一手便伸出来,与女儿的小手紧紧握住。
李欣感到这位父王的手在颤抖,抬头一看,见他双眼饱含愤怒与杀气,不由愣了一下。
“我没事。”李欣颇不自在地说道,“别……担心。”
言罢,她却觉得手被握得更紧了。
众人一路紧赶慢赶地终于在变天前到达了驿站。这驿站位于赤化县与钟落县的官道中途,专为往来官差送信押人暂歇而设,所以自带有简易的牢房。
领头的班头与驿丞简单交接了下,便被安排进了休息的厢房。而李欣这群犯人则按男女分开关进了男牢女牢。
李欣主仆三个,外加那老妇人和小女孩一行五人安静地随官差走进驿站北边的女牢。官差开了门,将几人推进去,又嘱咐了几句。众人在牢里站定默默听着训令。李欣瞥了一眼,牢房不大,但是因为只有五个人,所以并不显得拥挤。而父王那边有七八个人,大概会拥挤些吧。
终于那官差罗嗦完,又在角落里摆了几个破碗,李欣看到只其中一只里面装了几个黑乎乎的馒头,其余都是清水。
“用了饭就早早歇去,莫要在这驿站里生出事端!”官差如此又警告了一番,才落了锁走开。李欣听着那脚步声越行越远,却不妨身边人一下子抱在了一块,低声恸哭。
李欣回头,见到自己的母亲正被那老妇人抱在怀里,两人都坐在铺着稻草的地上,哭成一团。旁边卢嬷嬷抹着眼泪,而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却只是靠在角落墙壁上,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
“慧姐儿!慧姐儿!我苦命的儿啊……”老妇人一手抱着清王妃,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拍打,声音嘶哑,分明极大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苍天怎么这般不公……降下这般祸事与我儿!叫我这老婆子担惊受怕……慧姐儿,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对得起母亲,如何对得起陈家的列祖列宗啊……我的儿!我可怜的儿啊……”
李欣有点惊讶,这位老妇人,是她的外祖母?
清王妃也是嘤嘤哭泣,她呜咽着:“母亲!母亲……文慧心里也好苦啊……都是梁王那叛贼,在王爷身边安了间谍,趁着朝廷与王爷交接兵权的空档,把我们给软禁了……好不容易逃出去,本来想去找你们的……”清王妃呜呜说不下去了。
角落里那女孩子冷冷哼了一声。
李欣想,大概是清王本来想去投靠陈家,却没想到把追兵也引到陈家去了?
清王妃与老妇人一番痛哭后,又将李欣拉到身边:“欣儿,快来拜见你外祖母。”
李欣便叫道:“外祖母。”
她神色太过冷淡,叫清王妃好一阵尴尬,便解释道:“这孩子,前阵子受了伤,又病了一场,大概路上受了惊吓,昏迷了好日也不醒。将我担心的要死,醒来后就一直不爱说话……”清王妃又流下泪来,“也不爱笑了。”
听到李欣的声音,那老妇人捂住心口,将她拉到身边看了又看:“叫什么外祖母,往日不都叫外婆的么……”她又擦着流下的眼泪,“中秋见到公主的时候,还不似这般清瘦,这段日子跟着你父王母后受苦了。今天见你被那天杀的混蛋踢了两脚,我和你外公不知道有多心疼……”
清王妃道:“那时候,我恨不得踢得是我……我的儿啊,我的肉啊……”
李欣又被两个女人抱着一通哭。
“我……没事。”她真的不习惯这样宣之于口的疼爱。玉姨跟卢嬷嬷都是父王找来服侍她的奴才,她们对她只会恭敬的教导,从不会像现在这样。
李欣只好又用转移话题这招:“母亲你的脚好点没?”
“我没事。”清王妃快被自己女儿感动的心化了,想到自己也是另一位母亲的女儿,便对那老妇人道:“母亲,您这么大年纪还要遭这牢狱之灾,都是文慧连累了你,是清王府连累了陈家……”
“你还知道!”老妇人还不曾说什么,旁边那个一直冷眼瞧着的女孩子冷冷地嘲讽道:“自从姑姑嫁到清王府,我们陈家不说没享到什么恩惠,倒是祸事一茬接着一茬!”
“陈兰!”老妇人低喝一声:“你放肆!”
“祖母我说错了吗?我们玉昌陈家也算是百年世家,何必与皇室做姻亲。若不是祖父私心作祟,祖母又偏心,又怎会为陈家招此大祸,害死了我的母亲,还有二伯母、二姐,诚哥儿……”
想到惨死在叛军手下的儿媳,孙子孙女,老妇人心中又是一痛,她闭上眼,缓了缓情绪:“即便如此,也轮不到你对王妃说三道四!你是晚辈,本就要敬着长辈。更何况,王妃身份尊贵……”
“王妃?清王都被抓了,她算哪门子王妃?”陈兰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听到祖父的话了!新皇登基不过一年,便先后除去了三位亲王。如今,先帝就只剩下我们的清王姑父这一个嫡子了!梁王想要用姑父为质,但是新皇就是傻得吗?到时候一句社稷为重,不仅拆了梁王的台,还除了最大的心腹之患,何乐而不为?”
这些事丈夫也早就为老妻分析过了,但是此刻听到自己孙女这样说出来,老人第一个惊惧地是被官差听到,第二个她看着女儿跟外孙女,很怕这两位金枝玉叶被吓到。
果然,清王妃愣住,自言自语道:“不可能的,王爷是太后的亲生子……就算为了太后,皇上……皇上也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陈兰!你闭嘴!”老夫人喝道:“你就是这么对你姑母说话的吗?”见对方犹未服气,她气道:“没想到你竟如此忤逆,竟连我这个祖母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陈兰这才跪倒认错。
李欣对陈兰的责骂,半点不放在心上。反而对她给出的消息又衍生出推测。官差是要将他们送到北边吗?梁王的封地北峭紧连着新卫,若是真被送去北峭,她离新卫可就更近了。
但是看到清王妃那绝望地样子,她的心一下子就疼了——难道这就是血脉的羁绊吗?
李欣坐在地上的稻草上,声音清冷,辨不清情绪:“兰姐姐说的没错,的确是清王府连累了陈家。若到了梁王跟前,陈家还是寻机与我们断清关系罢。既然不想被连累,那到时陈家就说已将母亲逐出宗族便是了。”李欣见众人难以置信的样子,又道:“清王府若是覆灭,陈家便是能保一点是一点,也算是为清王府积点福报。若是侥幸保住性命,日后王府说不定还要劳烦外祖接济呢。”
话说得挺在理,可陈老夫人怎么听怎么怪。
清王妃听着女儿清冽的声音在狱中回荡,突然觉得好陌生。一种失去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大声道:“欣儿!”
李欣转头看她。
清王妃表情严肃而认真:“欣儿!你不会死!母妃不会让你去死的!”她回头跪在老妇人面前磕头道:“母亲,今日你也看到了。王爷身边就剩下钟全一个太监,想必毅哥儿和宏哥儿也都没了。若是王府真不能保全,女儿求母亲一定要保住欣儿……她可是王爷唯一的血脉了啊。”
老妇人痛哭着点头应下,又道:“老身一辈子行善积德,老天是何意,如此折磨我儿……”
陈兰疑道:“就算我们与清王府撇清了关系,梁王也不一定会放过陈家啊。”她又看了看李欣,“我们自身都难保,又怎么能救她……”
老妇人打断陈兰:“好了!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万事都有你祖父呢。兰姐儿,休要多言!”
陈兰很不服气的止了声。清王妃母女也沉默不语。
一直没敢打扰主子谈话的卢嬷嬷便笑道:“老夫人,王妃,明日一早就要赶路,还是赶紧吃点东西早些休息吧。”
她起身在那碗里捡了个大点的馒头,又捧了一碗清水,走到老妇人身边蹲下道:“老夫人请不要再忧心了,伤心忧心都是无用功,还是先养好身子明日赶路要紧。”
老妇人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闻言止了泪,就着卢嬷嬷的手将馒头慢慢吃那馒头。
陈兰见了,也不再生闷气,自己也取了一个馒头,走到墙角慢慢吃着。
李欣则取了两个馒头,递了一个给母亲,然后将自己手里的馒头一点点撕碎往嘴里塞,思绪不由又飘散开来。
陈家,真的是被清王府连累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