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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发生什么事了?”乔先生问道。
李欣将抓着那少年胳膊的手放开,微微抬了头道:“没什么事,一个小毛贼而已。”
那少年在李欣松手后直接跌落在地,闻言坐在地上便反驳道:“我才不是贼!”
“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撞公主殿下!”子岚呵斥道。
乔先生也不听他辩解,柳眉紧蹙:“这庙宇之内应该早就清过场了,怎会混入小贼?”
“说了我不是小贼!”那少年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乔先生大声说道:“我是来找公主的!我以为那个漂亮姐姐是公主,这才上去抓她的衣袖。谁知她胆子那么小……”
少年口中的漂亮姐姐正是子玉,她听闻被人认作公主,慌忙看向李欣,生怕主子不悦。
李欣却不在意此话,只盯着他道:“你是谁?潜入庙中找本宫所为何事?”
那少年将挂在额前的一缕黑发撩到头顶,声音微微小了点说道:“我叫魏予良,是钟落县浅玉寨人。来找公主,”他突兀的看了一眼李欣,又说道:“是想……嗯……想进握书学堂。”
“你想进握书学堂?”李欣点点头:“有这份心思倒是好的。”她打量着魏予良,见对方身上衣着尚且整齐干净,手脚也白净,不太像贫苦人家做惯农活的孩子:“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你觉得自己有什么长处值得本宫推荐你进握书学堂?”
“我父母是浅玉寨人,家里世代打鱼为生。”魏予良觉得这公主年纪小,站在她面前不怵,便滔滔不绝地说道:“我小时候上过私塾,会写字,还能背下一整本《孝经》。我还会凫水,会打鱼,很勤快的。上学的时候,我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帮先生打扫院子!”
“你是怎么进的龙王庙?”不知何时立在人群之外的张靖嘉问道。
魏予良回头看了他一眼,见对方也就十五六岁,虽然气质飘然出众,但依然潜意识觉得对方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便不客气地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他是本宫的师傅。”李欣见状不悦道:“勿要对张先生无礼。”
魏予良听说这位只长自己五六岁样子的少年竟然是公主的师傅,根本不需要李欣提醒就变了眼神,满目崇拜地望着张靖嘉,结结巴巴道:“张……先生?”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地,更是语无伦次:“你是张先生?那个给钟落农户送耕牛农具的张先生!学生是魏予良……先生……”
张靖嘉微微含了笑意:“我可没收你做学生,无需对我礼让。你还是说说是如何进了这庙宇的吧?偷偷进来的吗?”
魏予良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我本就是这庙里的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不需要偷偷摸摸的。”他觉得被张先生看成这样的人还挺委屈的,嘟囔着说道:“我在这庙里住了两年了,一直跟在钱爷爷身边打杂的。不信,你们可以去找钱爷爷问问。”
正在此时,庞子清与两个身穿道袍的男子匆匆走了过来,行了礼才道:“殿下,厢房整理好了。您看是不是移驾去偏厢休息一下。”
李欣点头道:“庞县令辛苦了。”对任何想要对王府“亲近”的人,她都十分礼遇。
“哪里哪里。”庞县令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李欣又笑着夸了几句,然后才问道:“不知这庙宇之内可有一位姓钱的老人家?”
魏予良一听,觉得这个小公主压根没信他的话,顿时撅了嘴站在一边不言不语。
庞县令却是立刻转了头眼神疑惑地问着那两个道士。
其中一个忙躬身拜道:“回殿下。小道正是。”
“哦?”李欣看着眼前的道士瘦瘦小小,胡须全黑,倒不似十分苍老:“你是这庙里的主持?”
钱姓道士忙摇头:“不是不是。小道是这龙王庙的庙祝。”他说着又让了半个身子,介绍身边一个年迈的老道士:“这位才是小庙的住持,玉云真人。”
李欣对两个道士没什么大兴趣。她回了头对着魏予良道:“本宫想要跟你聊聊,一道过来吧。”然后才示意庞子清前面带路,一行人脚步缓缓,从主殿出来后沿着游廊一直走到东厢。庞子清推开中间一间房间,李欣几人跟着进了。
乔先生眼也不眨进了东边一间,张靖嘉笑笑进了另一间房。
魏予良在门外犹豫了下,见到张靖嘉进了西边房间关了门,他才回过头,迈了脚步跨过门槛。
李欣进到屋里,见到房间低矮却宽敞。屋子正中央摆了一张圆桌,旁边衬着几张木椅。东边放了一架屏风,隐现卧榻一角。
陈设简单整洁。除了雪白墙壁上还挂了几幅长卷画轴,房间之内,再无他物。
“小庙简陋,还望殿下海涵不弃。”玉云真人躬身说道,头顶簪发的金簪上美玉闪闪。
“不过是个暂休之地,如此便好。”李欣不甚在意地摆手让他们下去,然后独自走到圆桌之前面门而坐,两个丫鬟便自动跟了上去陪侍左右。
如此,便只留下魏予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屋子中央。
子玉取了桌上茶壶,给李欣倒了一杯茶水。袅袅热气徐徐升起,李欣坐在热气之后,清丽的脸庞隐隐模糊起来。
“你为何想进握书学堂?”
魏予良见识了住持和县令对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的恭敬,先前的不怵渐渐没了影。此番听到李欣问话,动作奇怪的先行了一礼,然后平视前方说道:
“因为我想上进,想要有所作为。但是现在玉昌跟朝廷在打仗,玉昌的士子既不能被举荐做官,又不能考试搏功名。想淘出个前途,要么去参军,要么就是与权贵世家拉上关系。这两边的仗打到什么时候也说不清楚……没人愿意就这么给耽误了……”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李欣,见她没有不悦的意思,便继续说道:“我也不愿意就这样在龙王庙打杂过一辈子。”
李欣面色平淡。也就是寒门子弟怕给耽误了吧,那些世家可不敢趟这趟浑水。宁可终日闭门谢客,也不会对王府的示好给半点反应。
她又看向魏予良,无谓道:“本宫倒是不介意推荐你进王府。只是那样一来,你势必要与清王府同生共死,荣辱与共。王府要是倒了,只怕你也不会落到什么好去。”
魏予良一惊,随后狂喜的说道:“魏予良愿意与王府同生共死,荣辱与共!”
李欣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握书学堂多一个人也就意味着王府的智囊团又多了一个竞争者,对此那些清客幕僚便又要多一份心思引人注目。
此种状况对她来说只好不坏。
但她心中仍有疑问:“要进握书学堂,其实不难。你完全可以走举荐的路子,只要你们寨子里有德高望重的老人出示保书便行。何故要行今日之举?倘若本宫不听你解释,便是让侍卫当场将你诛杀,也不是没可能。”
魏予良还未从兴奋里走出来,但是李欣所言还是叫他心中一凛,带了点无奈,恭敬说道:“不是不想,是不行啊。浅玉寨只是个小渔村,差役们都道渔家无田无店,每年那么丁点儿赋税连在县里走路的资格都达不到……更别提进王府了……若公主您今天不来龙王庙,也许魏予良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吧。”
子玉看了魏予良一眼,心想你这个样子,便是进了王府,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李欣却稍稍沉默了。清王府的确每年收入一大笔供奉,既然去年年底都没断,那么这笔收入就不会是朝廷所发。
那便是从玉昌普通百姓的赋税里抽成而出。
“无田无店,渔村百姓如何生计?”李欣看着魏予良:“本宫见你服饰整洁、相貌堂堂,远比那些庄户人家的孩子出挑。”
魏予良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道:“那是因为我会识字又会算账,钱爷爷又是浅玉寨出来的人,所以在他身边谋了这个差事。龙王庙香火又旺,连带着我这样的穷家小子也跟着享了几天烟火。公主您不知道,我刚来这龙王庙的时候,浑身黑的跟礁石一样呢!”
李欣仔细看他脸色,虽然烟黄却并不病态,想来确是当初晒得狠了,圈在庙里两年都不曾完全白回来。
“我家在寨子里也算是过的富余的。要不然爹娘也不会送我去私塾读书。但是其他乡民,家里有点手艺的还勉强混个温饱。稍微差点的就是靠着江里网来的鱼虾饥一顿饱一顿的过日子。最差的,那就只能卖儿卖女……”
屋子里好长一段时间的沉寂。
“本宫应下了。”李欣开口道:“明日一早你在王府正门口等着,本宫会让人去寻你。”
“谢公主殿下!”魏予良终于跪了下来,对着李欣拜谢道:“我魏予良今日在此发誓,这辈子一定誓死效忠清王府!”
李欣终于笑了:“行了,本宫知道你的心意了。下去吧。”
然后魏予良却迟迟不肯起身。
李欣止了笑意,冷脸问道:“怎么?你还有何事?”
魏予良低着头,讷讷说道:“殿下。魏予良确实还有一事相求,但是又怕公主觉得我贪得无厌。”
“你说吧。”李欣道:“别要挟本宫。既然觉得自己贪得无厌,那就别觉得脸皮薄说不出来。”
魏予良觉得脸都烫了,抬头,跪直了身子对着李欣道:“殿下!魏予良求殿下能资助浅玉寨造一艘坚固的大船!”他见李欣面色沉沉,忙又解释道:“无需殿下出钱出力。只要殿下能提供浅玉寨造船所需的大量木料就行!殿下,浅玉寨渔民都是沿江而居,不仅没有田地,就连山林也无法进出。没有木料就无法造船,没有船就无法捕鱼……”
“魏予良。”李欣没把他的话听完,打断了说道:“你要木料造坚固的大船?”她在“坚固”二字上略微加重了口气:“若是单纯的江上捕捞,本宫便是出资给寨子里买几艘小船又有何难。何必要大量的木料自己造,这么费事你们是要做什么?!”
魏予良错开了李欣的视线,话语也变得没那么利索了:“殿下,你真是心细……其实是因为……呜呜呜……”
李欣看着半跪在她面前的少年突然语气梗咽,泪流满面,一愣之下心里竟然生出一种无奈感觉。
谁说男人最见不得女人流泪?李欣也见不得男人在她面前流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