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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琴的声音虽小得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但能说出这样的内容,其表情想过去也不见得有多好看,毕竟这家伙连新婚之日都能在这么一大群女人面前摆出一副不甚开心的样子,可见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做奥斯卡影后。
所有的人都愕然地看着她们。方文琴直起身子,敛去了活脱脱想吃生人的表情,露出了一个讥讽的微笑,一双眼睛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艳唇紧闭,高高地俯视年纪尚小比她矮上了许多的王婉,然后一个转身,翩翩然地回到了床边,冷静坐下,坐姿标准,表情又恢复到了王婉刚刚进来时所见的那样。
“……”王婉一股恶气涌了上来。方文琴这是什么意思,出嫁前还要想个法子来恶心自己么?环顾四周,只见各人目光各异,有不解的,有讶然的,有嗤笑的, 而大部分的,都是一副准备瞧好戏的样子。一个是准备出嫁的侯府正经小姐,虽仅是个庶女,一个是掌握中馈大权的二夫人的外甥女儿。今日在这布置漂亮,红色一片的闺房内来了这么一出……瞧了瞧木然如初仿若什么都没发生的方文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在了王婉身上。
王婉垂下了眉眼,咬了咬唇,而后深吸了口气。她的表情迅速变化,一下就委屈非常,泪珠在眼眶里微微泛起,一层水光。她怯生生地瞥了方文琴一眼,接着便飞快地低下了头,后退几步,本就站在边上的她,更是缩到了一个本不该被人注意的角落去了。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所在的位置暴露无遗。王婉如在聚光灯下,一举一动引人注意,可她连动都不敢动,只那么低垂着头,身子轻轻发抖,好像受尽委屈却不敢申辩的小丫头。于是众人一脸了然,再次看向方文琴的目光就充满了探究。
方文琴挺直身子坐在床前,这回她想尽力装出世间之事充耳不闻的样子就再也装不了了,她蹙眉抿嘴,压抑着愤怒,一张脸紧绷得好似那厚厚的白粉一不留神就会“哗啦啦”地掉落下来。一时间,屋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还好,有个年轻的小媳妇聪明地打开了僵局:“哎呀,话说,这迎亲的队伍也该到了吧!”她的话一出口,屋里的众人便顿是松了口气,一个个七嘴八舌地又说了开去。
王婉找了个“头有点晕,就先出去了”的借口,在众人理解的目光中,扶着露葵慢慢地出了门去,却是站在门口想要一个深呼吸,把方才在里边憋着的闷气全部给吐出来的时候,赫然见到李姨娘就站在边上不远的地方冲着她讥笑不已呢!
王婉蹙起眉头。
李姨娘见到王婉注意到了她,笑嘻嘻地扭着腰肢走了过来,装模作样上下打量起王婉,嘴里“啧啧”的,道:“表小姐好手段哪!”
王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不敢当,再好的手段也比不过李姨娘你!”
李姨娘剔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地道:“表小姐可折杀我了,就年初二那日来看,放眼整个侯府,不,甚至整座京城,有谁比得上您啊?!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表小姐可要勿怪啊!这人哪……‘慧’极必伤,您可要当心着自己的小命啊!”
“你!”王婉尚未有什么表示,站在她身后的露葵已是大怒。
王婉瞪了露葵一眼,接下来却是看着李姨娘说道:“露葵,李姨娘虽说是只是个姨、娘!但是人家好歹也是半、奴、半、主!你一个做奴婢的,怎能随意放肆?”
“你!”李姨娘脸色立变,却是顿了一下,咬了咬牙把气给忍了下来,只是说道,“好,好一副尖牙利嘴,倒是看看你还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却是王婉没有理会她这句话,而是笑道:“李姨娘啊,说实话,我还真没听说过哪家哪户嫁个小姐,这半奴半主的姨娘可以堂而皇之地过来送嫁的,不知你今个儿过来,是老夫人准了还是怎么着?”
“你!”李姨娘呼吸一顿,怕是被王婉这接连出口的“半奴半主”给气得不清。却是又再次把那气给忍住了,她皮笑肉不笑,“今个儿背那三小姐出门的可是大少爷,怎么的,大少爷是我肚子出来的,我来看看不成吗?”
王婉点了点头:“也是了,我表哥去游学了,这件事也只能由庶、出、的大少爷来代劳了!”
王婉这着重强调的“庶出”二字又把李姨娘给气得够呛。待到王婉看都不看她一眼,大步走远之后,她的脸上阴狠骤现,眼下一片戾色。却又很快地诡异的笑容浮了上来,她咬着牙阴着声音恨声道:“死丫头!等你死后再到地府哭去吧!”
从方文琴那里出来后,王婉郁闷之极。方文琴阴深深的挑衅声尤在耳边,而脑中还时不时地浮现李姨娘那副恶心的嘴脸。而回到梧桐院后,才在椅子上坐定,就有那梅姨娘带着她的丫鬟送书来了。
自从前年那梅姨娘第一次送书过来后,她就保持了这个与王婉交好的方式。只要弄到了好书,她就给王婉送来。既然第一次没有拒绝,以后便自不用说,梅姨娘送来的书,王婉照单全收,当然,看过后就送了回去。只是这样,全侯府的人就都知道,那梅姨娘与二夫人的外甥女儿交好。这算是互惠互利吧!王婉看了书,梅姨娘不会受府中的小人看低欺负。当然,相对来说,梅姨娘得到的利更多,毕竟于王婉而言,在有整个书楼做背景的情况下,梅姨娘带过来的几本书可有可无,但梅姨娘就不一样了,有了“表小姐与梅姨娘交好”这个表象,她在府里过得可相对轻松多了。当然,在对自身没有丝毫影响的情况下,王婉乐意维持这个表象。毕竟梅姨娘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为友,相信是任何人都愿意做的事。
见到王婉,梅姨娘很惊讶的样子,只听她道:“还想着我来早了,想不到表小姐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婉笑了一下,没有言语。
梅姨娘聪明地不再说下去,而是从丫鬟手中拿过了两本书,递到了王婉手里。
王婉谢过她,请她坐下。
只见今日梅姨娘是一惯的朴素装扮,淡蓝素布薄棉袄子,撒花纯面百褶长裙,头上依旧一支碧玉花簪,几朵头花。她盈盈浅笑坐在王婉对面,一双眉眼弯弯的,整个人看上去甜甜的,任有谁有个坏心情,见到她后都会开心起来。
王婉笑了。
梅姨娘接过采苹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然后和王婉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
不得不说,跟梅姨娘聊天什么的,确实是件乐事。她很伶俐,非常会察言观色,说话说到一半,若发现你兴趣缺缺什么的,她立马就会换上一个话题,而且话题转换的绝不生硬。
而两人这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方文琴的婚事上了,这也正常,今日就是方文琴出嫁之日。王婉笑着看着梅姨娘,话说,这才是她今日过来真正的目的吧!
梅姨娘先是大力称赞了林氏一番,说“夫人不愧是公侯之家的主母,能如此为庶女考虑,婚事如此尽力”什么的,然后话锋一转,转到了方文琴的嫁妆上去,只见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三小姐的生母钱姨娘是府里买来的丫鬟,自是不会为三小姐留下什么,那么三小姐的嫁妆……”
王婉不答反笑,戏谑笑话她道:“梅姨娘你这么快就要为自个儿的孩子打算那么遥远的事啊?”
梅姨娘愣了一下,继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瞧表小姐说的,我这不是随便问问嘛!”
王婉道:“梅姨娘你放心好了!府里的小姐少爷,吃穿用度,府里都是有定例的,我姨妈向来秉公办事,不会做出什么克扣之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梅姨娘尴尬了。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王婉道,“我也随便说说的。话说这三小姐的嫁妆,也是按规矩来的,虽比不上当年大小姐那一百二十八抬十里红妆,但也足足有一百抬。忠勇侯府嫁女,是不会辱没自个儿的名声的。”
梅姨娘点了点头,却是迟疑道:“只是……我听说……”
“梅姨娘,‘听说’只是‘听说’,不足为信。我姨妈的为人你进府这么久了难道还不清楚吗?”王婉打断了她的话。王婉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这方文琴把林氏得罪的那么厉害,林氏怎么可能不在她的嫁妆上做手脚?!一百抬没错,可是怎么可能真的实打实的一百抬?不说有几台是虚的,单说那些摆在门面上的各式家具,昨日送去卢家的时候,就有懂货的人看出,那些并不是用最上等的紫檀木打造的(方文风出嫁时,内室外室家具全部新紫檀木,十里红妆,围观的人皆惊叹不已),而是很普通的松木,一般百姓家都打得起一两件。林氏这样做,打侯府的脸倒不至于,松木虽普通,但能一下打出这么多,且做工精致,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够消费得起的,只是有心人一对照起当年的方文风,那都有想法了,皆是说道,这位要出嫁的庶女并不受宠。而林氏做事也圆滑,绝对不越过“规矩”这条线,侯府的规矩是,庶女出嫁,嫁妆一百抬,田庄商铺若干,除了虚抬的嫁妆,她还把最差的田庄和最不赚钱的商铺给了方文琴,总之,就是在不破坏“规矩”的前提下,能给方文琴多差的嫁妆就给多差。可以想象,卢家那边接到这样的嫁妆单子会是什么表情。一个小官家而已,林氏不在乎自己在他们家的风评,至少她在全城人面前,面子上可是做足了——一百抬嫁妆浩浩荡荡,谁能看出她是苛刻了庶女?若是方文琴因为嫁妆的不厚,而在卢家不被看重,那就是林氏最为喜闻乐见的了。
林氏在方文琴嫁妆上做的手脚,像梅姨娘这样四处撒网找人脉的人会知道也不足为其,何况这本就不是什么极为**的秘密。只是,梅姨娘为何会特地跑来问询?听她的口吻,是极其想了解林氏对待庶子女的真实态度。
梅姨娘在王婉这儿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送走梅姨娘后,王婉沉思了片刻,回想着梅姨娘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她似乎总是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小腹上啊!于是王婉恍然大悟了。看来,这二房里要暗潮汹涌了。
果然,不过两日,就传来了消息——梅姨娘有孕了!
林氏反应迅速,做了她一个主母的该做的:请大夫,添人手,加月例,允许梅姨娘设小厨房……
与世无争一心向佛几乎被人遗忘的吕姨娘,原来怎样还是怎样。
而李姨娘那,据说一连摔碎了好些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