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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毕再遇已然明白了,韩佗胄令沈继祖参劾朱熹的本意乃是为了打击赵汝愚一派,他与朱熹之间的恩怨只不过是两党纷争的一个引信而已。睍莼璩伤然而归根到底,韩佗胄此举确实代自己出了胸中积郁已久的怨气,还是有恩于己的。想到忘母之恨终将得报,不觉胸中又酸又热,连忙再次跪倒,含泪道:“谢恩相仗义相助!”韩佗胄含笑示意毕再遇起身。毕再遇方始起得身来,忽听厅外靴声囊囊,有两人快步走近,转头看时,却是苏师旦和罗日愿联袂而至。
苏师旦和韩佗胄是至交,熟不拘礼,只举手四方一拱,便径自在近旁交椅上座了。罗日愿则近前数步,冲韩佗胄抱拳躬身,朗声道:“禀丞相,卑职已经探得今日去赵汝愚家中的有彭龟年、薛叔似、刘光祖、叶适、朱熹、史弥远等人。这几人至今未出,似在商议对策,望大人早做准备。”众人闻言,方知是韩佗胄派了他往赵汝愚处打探消息。韩佗胄点了点头,恨恨地道:“既是如此,咱们便来个先发制人,明日便具本上奏,先参倒了朱熹,再参他赵汝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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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辛弃疾拜别韩佗胄,拟赴绍兴上任。他原本想带毕再遇一起离开京师,远离这充满机械阴谋的纷争之地,但韩佗胄以留毕再遇在京与朱熹对质为由,不准毕再遇离京。辛弃疾只得别过了韩佗胄,打点行囊,离了临安。毕再遇和刘弢出郭相送,直出城十里,犹不肯回。
辛弃疾回首遥望,晨曦中临安城已经消失不见,便摆手道:“陈先生,再遇,就送到这里吧,再往南走过去,那就到了绍兴府了。”刘弢微微一笑,勒马退到一旁,让辛弃疾和毕再遇单独交谈。辛弃疾望着毕再遇,胸中虽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默然许久,方缓缓道:“京师乃机枢重地,比不得外任,你初来乍到,一切要小心在意。”说罢对刘弢拱手作别,自行纵马去了。
走出里许,复回首望时,却见毕再遇和刘弢仍在立马遥望,并未返身回城。辛弃疾一声长叹,回马再走,于马上沉吟片刻,得词一首。遂目望天际浮云,慢声吟道:“胶胶扰扰几时休?一出山来不自由。秋水观中山月夜,停云堂下菊花秋;随缘道理应领会,过分功名莫强求。自先一身愁不了,那堪愁上更添愁。”
毕再遇目送辛弃疾渐行渐远,回想他方才语重心长的话语,胸中一片茫然。伫马立在大道正中,半晌不动。刘弢策马走近,道:“毕大夫,咱们也该回去了。沈大人的奏书说不定已经递到了皇上手里,咱们且看那朱熹如何答辩。”毕再遇闻言,精神略振,点头应了,与刘弢联袂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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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离京的第三日,沈继祖的弹章终于进呈御览。奏疏中说道:“朱熹引诱尼姑为妾。任浙东提举时浙东大旱,朱某乘机向朝廷大要赈济钱粮,却都分给门下徒众,而不理百姓死活。其开课授徒,专收富家子弟,多要束修(学费),加之收受贿赂,岁得钱巨万。另有霸占他人产业,发掘崇安弓手坟墓改葬其母。种种秽行,不胜枚举。朱某平日妄言廉洁、宽恕、修身、齐家、却言行不一,岂非大奸大憝?”宋宁宗看了奏疏,不禁为之瞠目。韩佗胄又在一旁推波助澜,宁宗自然龙颜大怒,当场便责令朱熹免冠出朝,听候发落。
朝中群臣知悉,哗然之余,亦乘机大上奏书,以迎合上意。胡紘等人上书道:“比年以来,伪学猖獗,图为不轨。动摇上皇,诋毁圣德。”“三十年来,伪学显行,场屋之权,尽归其党。”“道学乃依正以行邪,假义以干利,口道先王语,而行市人所不为。愿陛下以孝宗为法,考核其伪,以辩邪正。”竟是一片痛打落水狗之势。朱熹被迫上表认错,表示要:“深省昨非,细寻今是。”承认了所犯的罪过。赵汝愚虽有心回护,终究是无力回天。不出十日,宋宁宗颁下圣旨,免去朱熹所任的一切职务,遣回原籍。
消息一经传出,朱熹在世人心中的地位登时一落千丈,由高高在上的道学宗师变成了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朱氏门人亦纷纷弃之而去,不再和朱熹往来。朱熹离京之日,门生故友,竟无一人相送。
朱熹被贬离京,毕再遇胸中积郁多年的仇恨方稍稍消退。想起妙玉和妙香已有多年未见,当年在桃花庵中常受两尼关照,忙备马去追,欲以金赠之。但追之不及,只得怅然而还。韩佗胄本来想借机治朱熹下狱,以报毕再遇的亡母之仇,但终因朱熹名气太大,毕夫人之死又非出于朱熹本意,元凶朱二早已被张宪一掌击杀,况且张宪乃是从天牢中脱逃而出,再扯出这事来牵扯太多,说不定反会授人口实,便不了了之,任由朱熹回乡。
到得此时,第一回合已然大获全胜。韩佗胄窃喜之余,立即又聚会亲信,着手进行下一步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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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被贬落职,史弥远既惊且怕,连着数日都食而不知其味。这一天他专程来到赵汝愚府中,力劝赵汝愚要千万提防韩佗胄。不料赵汝愚却以为他和韩佗胄只不过意见相左,并无个人恩怨,拒不采纳。史弥远又旁敲侧击,点出韩佗胄贪恋财物,大量收受官员们的贿赂,无奈赵汝愚只是将头乱摇,不肯听取。任史弥远百般劝诱,费尽了口舌,赵汝愚只是不悟。史弥远无可奈何,暗忖道:“这人整个一段木头,再这么跟着他,非倒大霉不可!”只得含怒辞出。
出了赵府,史弥远兀觉头脑阵阵晕眩,上了轿子,略定了定神,心道:“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啊!韩佗胄那边步步紧逼,赵相犹执迷不悟,显然优劣已分。我如果不及早打算,日后必受赵相所累。现今韩佗胄显已料定我乃赵相一党,需得另作打算才是。”呆呆地出了半天神,又忖道:“皇上虽然宠爱韩后,可也并非万千宠爱在一身,杨贵妃不也深得皇上欢心么。杨贵妃的兄长杨次山我也见过几面,还算有点交情。现今韩佗胄势大,不可与之相争,我何不托托杨次山的路子?先站稳了脚跟,再图后举。”正自凝神思索,前面轿帘忽地打开,一名随行的家仆探头入内,问道:“老爷,咱们是回府还是怎地?”史弥远闻言一愕,继而方忆起大轿还停在丞相府门前,忙摆手道:“起轿,去杨大人府上。”那家仆愣了一愣,问道:“请问老爷,是哪个杨大人?”史弥远瞪了他一眼,含怒道:“当然是杨次山杨大人。”那家仆答应一声,正要放落轿帘,史弥远目光偶转间,却瞥见一个身形硕长的中年武官自相府大门内走出。史弥远识得是中军统制夏震,见他也是满脸不快,忙用足跟蹬了蹬轿底木板,示意轿夫先勿起轿,接着将头探出轿外,开口招呼道:“这不是夏大人么,意欲何往?”
夏震正自低头走路,没有瞧见史弥远,听得呼声,转头遁声一看,方大步走近。抱拳道:“原来是史大人,你也是来见赵丞相的么?”史弥远点点头,反问道:“你见过赵丞相了?”夏震道:“见是见了,可惜赵丞相也太过迂腐,韩佗胄明明居心叵测,赵相却愣是看不出来!老夏我千劝万劝……”史弥远听他说的声音甚响,生恐路边有耳,忙摇手制止,道:“此处非深谈之地,夏大人,你也上轿来,咱们换个地方再谈。”夏震摇头道:“不,不,坐在轿子里太过气闷,我还是骑马。你前面先走就是,我在后面跟着。”史弥远微微一笑,也就不再邀夏震上轿。放落了轿帘,喝令轿夫起轿,与夏震一起去拜见杨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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