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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郑公这般说, 便是有意帮助李斯年了。
林修然心中大喜,面上也显了几分来,忙道:“这么大的事情,郑公自然是要见一见李郎君的。”
李斯年的身份尚未恢复,是个白身,又身无官职, 没有自己的府邸, 不是住在三清殿, 便是住在长公主的公主府与程彦在一处,让他抽出与程彦玩乐的时间, 见一见郑公还是使得的。
更何况,听郑公这话里的意思, 若不出意外, 便会帮李斯年恢复身份。
哪怕为了让自己有一个立于阳光之下的身份,李斯年也会见郑公的。
林修然这般想着,便问道:“只是不知郑公的时间如何安排?”
郑公捋着花白胡须, 道:“三日后, 我要见他。”
林修然眉头轻动。
三日后?
郑公这个决定, 是不是做得有些仓促了些?
林修然抬眉看了看郑公。
郑公上了年龄,虽保养得极好, 但岁月依旧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 深深的皱纹映着他的须发皆白,掌权多年的不怒自威便显露了来。
眼前的这个人,他经历了五朝天子, 看大夏沉浮,世家夺权,天家争帝,这样一个饱经风霜地位却越发稳固的一个人,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慎之又慎的。
没道理听他说起李斯年,便当面应承下来,并定下与李斯年相见的日子。
世家们做事,大多是含而不露,露而不吐,郑公如此行事,倒是一改往日的作风。
可转念一想,郑家的儿郎们不争气,是一群女子在支撑着郑家的门楣,郑家女们再怎么要强,但这个时代仍是男人的时代,郑公毕竟上了年龄,庇佑不了郑家太长时间,他必须要在自己身入黄土之前,为郑家的未来做好打算。
而李斯年,便是他挑中的打算。
宁王虽然死了,可生下了李斯年,李斯年又有经天纬地之才,子承父业,自然得郑公的看重。
想到这,林修然道:“我这便去安排。”
李泓为了阻止世家们拉拢李斯年,对三清殿下了禁令,非宫中之人不得擅入。
他们与李斯年的事情,不好让外人知晓,郑公更不可能如他一般,扮做内侍去见李斯年,最好的办法,是让李斯年出宫,在宫外见郑公。
至于李斯年愿不愿意出宫相见,林修然则完全不担心。
郑公是宁王的师父,宁王又是李斯年的父亲,按照辈分,李斯年唤郑公一声师公也不为过,而今郑公要见他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帮助他恢复身份,他没有道理会拒绝。
林修然道:“请郑公安心在府上等我的消息。”
郑公颔首,让郑余送林修然出府。
郑余送走了林修然,回到郑公的房间。
雕刻着各式花纹的镂空窗台上镶嵌着琉璃,琉璃上隐约映着窗外的腊雪红梅,郑公就着雪色梅香,调弄着熏香炉里的熏香。
郑余走上前,将熏香炉拿开,郑公见此,放下了手中的银质小钳子。
熏香炉离了身,郑公便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完全不复刚才精神抖擞的威严模样。
郑余皱了皱眉,取来自己泡好的养生茶,喂到郑公嘴边,道:“父亲又忘了吃药?”
她冲茶的时候冲得隐蔽,林修然刚才又只顾着说话,根本不曾留意她手中的的茶是不同的,给父亲的是,是养生茶,至于林修然的,则是当下世家们喜欢的新茶。
世人都道她的父亲深居简出,不问世事,颇有世外高人的风范,却不知她父亲的身体早就败了,不是不问世事,而是不能。
不见客,是怕身体不中用的事情传了出去。
郑家之所以能在天子脚下的华京城的世家中有一席之地,完全是因为父亲的存在,父亲若是不在了,那些争权夺势的世家们很快便会将郑家原有的势力瓜分。
她再怎么要强,可女子不能入朝为官这一条,便绝了郑家靠女人发展壮大的路。
郑余眸光微暗。
郑公将养生茶一饮而尽,面上方好一点,声音没了刚才的明朗,只有着上了年龄的老人特有的苍老颓然。
郑公道:“老了,吃药也无用。”
郑余心下一酸,又怕郑公见了难过,只是垂着眸,道:“父亲这是哪里话?”
“父亲必能长命百岁,再护郑家百年。”
郑公笑了笑,脸上满是皱纹,道:“你这丫头,尽爱说笑话。”
“这个世道上,哪有长生不死的人?”
“有。”
郑余放下茶杯,抬手轻轻给郑公揉着肩,道:“父亲难道忘了三清殿里的那位凌虚子仙长?”
“算一算时间,他如今也有两百多岁了,仍是精神抖擞,备受天子尊敬。”
郑公眉头轻动,捻了捻胡须。
说起来,他上次见凌虚子,是在长公主兵变的时候,凌虚子鹤发童颜,气质超然,浑然不像活了两百多年的人,若没有那一头白发,说他正当壮年也会有人相信。
郑余的声音仍在继续:“要我说,咱们就应该拜访一下凌虚子仙长,问他讨几剂养生的方子来。”
“这样一来,父亲便能与凌虚子一样,长长久久地活着。”
郑公又饮了一杯茶,将郑余拿开的熏香炉又拿回自己身边,深嗅着熏香炉的清幽香气,面色红润了几分,声音也有了力气,道:“此事以后再说。”
虽说他历经五朝,地位尊崇,可凌虚子是大夏立国便存在的人,无数天子想向凌虚子求养生延寿之道,却没有一个天子长命百岁。
天子们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了。
他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而今留着一口气不愿意入黄泉,是因为放心不下郑家的未来。
郑家一日没有恢复旧日的荣光,他便要支撑一日。
现在,他想他很快便能看到那一日了。
李斯年的存在,重新燃起了他多年前的希望。
郑公眼睛轻眯,眸中闪过一抹精光,道:“咱们眼下最要紧的,是见李斯年。”
宁王年少便华满京都,二十岁拜在他的门下,与他畅谈天下大势,他视宁王为扭转大夏扭转郑家命运的人,只可惜,二十五岁的宁王,娶了谢家女,与他师徒情分尽断,君臣恩断义绝。
或许是老天不愿见他一腔热血付之东流,竟让宁王留下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他有种自己多年夙愿终于会在李斯年身上实现的冲动。
当然,前提是李斯年没学宁王那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性子。
郑余看了看郑公,犹豫道:“父亲竟这般看重李斯年?”
如当年看重宁王一般。
可宁王最后回报父亲的,是沉溺儿女之情,葬送大业不说,更是将自己的性命也一同赔了进去。
她担心李斯年也是这样。
更担心父亲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
杨奇文一案后,李斯年的名字传遍华京,她与其他世家一样,不是没有动过招揽李斯年的念头,可李斯年对她的人避而不见,让她颇为不快。
身有大才之人多傲气,本着这种想法,她将心中的不快压了下去,派人查访李斯年的喜好。
李斯年与程彦往来亲密的事情不是秘密,一直为程彦做事更不是秘密,她知道后,只觉得李斯年委实浪费了一身的好才华。
如今的大夏,外有北狄虎视眈眈,内有权臣暗中相斗,藩王们蓄势待发,这个时代最坏也最好,正是大好男儿建功立业的良机,李斯年身为宁王独子,不仅不想办法恢复身份继承祖辈们的遗志,反而围着一个程彦打转,此等行径,实在叫人瞧不上眼。
郑余只觉得李斯年与当年的宁王一样,身有逆天改命之才,却被一个女人牵绊一生,如此一来,手段再怎么果决聪明,也是白白浪费。
郑余试探道:“我听闻李斯年与安宁翁主走得颇近。”
郑公看了她一眼,道:“你担心李斯年与他父亲一般?”
“不错。”
郑余点头。
岂止是担心,李斯年简直是他父亲的翻版。
一样的惊才绝艳,一样的被女人所困。
郑公长眉微皱,沉思片刻,而后问道:“你觉得安宁翁主比之谢家女如何?”
郑余微怔,有些意外父亲为何会问这种问题。
低头想了一会儿,郑余回答道:“大不相同。”
“谢家女心思简单,毫无心机,一颗心只用来想儿女情长。”
她见过当年的谢家女,模样生得极好,气度也是不错的,可偏偏被谢家养得一点也不像世家女,心思单纯得像是从世外仙岛来的人,浅显的心思一眼便能叫人看透。
“而安宁翁主行事,颇有其母之风,年龄虽小,却掌政多年,压得朝臣世家们喘不过气来。”
她虽是世家女,时常与程彦与利益上的冲突,但却极为欣赏程彦的行事作风——这才是飒爽果决的大夏女儿,巾帼不让须眉。
她有时候甚至会想,若她与程彦阵营相同,她会与程彦成为很好的朋友。
当年,考虑到她与程彦的年龄差距,她觉得她与程彦会是忘年交的那一种。
郑余好奇道:“父亲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郑公笑了笑,眸中精光轻闪,道:“宁王与李斯年遇到的女子不同,他们的命运自然也会不同。”
宁王为谢家女放弃争夺天下,而李斯年,若真是爱极了程彦,那无需旁人督促,他自己便会为程彦披荆斩棘,将九五之尊的位置捧了来——如今的程彦,看似尊贵无比,众人敬畏,可实则与郑家一样,只是表面瞧着光鲜,内里是个空壳子罢了。
长公主与程彦之所以有着如今的权势,是因为掌政的天子是李泓,李泓仁弱,重感情,他能容忍长公主一手遮天,对程彦摄政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一朝李泓崩天,下任的天子断然不会让威胁皇权的人存在。
到那时,等待长公主与程彦的,是一场斩草除根的屠杀。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李斯年只能将那个位置挣了来。
只有这样,才能保下程彦的性命,乃至她日后的尊荣。
郑公道:“对了,去见李斯年的时候,拿上我给你的地图。”
当年他与宁王不曾勘破的地图,交在李斯年手里,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郑余听命而去。
.........
林修然又扮做内侍去了三清殿。
此时的李斯年,正在竹林里与程彦说话。
林修然左等右等,总等不到程彦离开。
夜色越来越深,林修然想起李斯年经常留宿长公主府的事情。
少年少女们初尝禁果,总是不知道克制的。
李斯年会留宿程彦的房间,程彦大抵也会如此,留宿在李斯年的竹林里,林修然觉得自己纵然在竹林外等上一夜,只怕也等不到自己与李斯年单独说话的机会。
林修然斟酌再三,低头垂眉进了竹林。
天色已晚,程彦未必能认出他,更何况,李斯年是极度聪明之人,见他到来,想来会寻个借口单独与他说话。
林修然这般想着,一路来到李斯年的竹亭。
竹亭里点着宫灯,李斯年与程彦并肩而坐,似乎在研究着桌子上面铺的东西。
宫灯光辉洒下,二人如璧人一般登对。
林修然晃了一下神。
李斯年见林修然到来,转动轮椅,往一边坐了坐,道:“大司农今夜前来竹林,想来是郑公愿意助我恢复身份了?”
李斯年不仅点明了林修然的身份,更是将郑公的事情也说了出来,丝毫不避讳程彦。
林修然见此,只得道:“郎君神机妙算,郑公准备在三日后与郎君相见。”
程彦上下打量着林修然,颇为意外。
林修然在她的印象里是这个时代颇为典型的世家家主,古板稳重,喜怒不形于色,开口规矩,闭口体统,活像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僵尸一般。
而现在,那个时刻注意着分寸规矩的林修然,竟将自己扮做了时下世家们最瞧不上眼的内侍,且一路走来的扭捏姿势,与宫中的内侍并无二致,甚至还掐起了兰花指。
若不是李斯年提醒他是林修然,她根本认不出面前这个老内侍,竟是以风骨著称的林家家主林修然。
程彦噗嗤一下便笑了出来,道:“大司农,你年少之时也曾习剑,至今剑术仍是出类拔萃。以你的身手,扮做一个卫士也是使得的,干嘛非要扮做内侍过来?”
林修然面色微尬。
他倒也想扮做卫士。
经历李承璋兵变一事,光禄勋崔元锐借此机会清除世家们插进禁卫中的暗线,对宫中禁卫看顾得颇为严格,他根本没有机会假扮卫士来到三清殿。
内侍们不归崔元锐统领,他尚且能钻一下空子,只能扮成内侍来找李斯年。
刚才又怕程彦发觉自己,还特意将内侍的走路姿势学了来,哪曾想,李斯年根本不避讳程彦,直接挑明了他的身份。
早知如此,他就该大大方方地过来。
林修然回答道:“光禄勋御下颇严。”
李斯年眸光轻闪,道:“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他也该对宫中的禁卫上上心了。”
世家们安插进禁卫的那些眼线,他很早之前便想拔除了。
林修然不知李斯年与崔元锐的关系,只以为李斯年在指李承璋兵变的事情,只附和说是。
李斯年道:“与郑公相见之事,便有劳大司农了。”
“只是有一点,”李斯年声音微顿,余光扫过宫灯下的程彦,目光柔和下来,轻笑着说道:“我会带着小翁主一同前去。”
林修然眉头微蹙,目光在李斯年与程彦身上来回打转。
李斯年对程彦如此不设防,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转念一想,李斯年困在三清殿多年,能接触的女人并不多,程彦容貌极美,又是个爽朗性子,很容易便会惹得李斯年对她情根深种。
可年少时期的感情,有多少能坚持到最后的?
更何况,程彦又是那般强势的性子,李斯年纵然一时被她容颜所惑,意乱情迷,但时间久了,二人之间的矛盾便会显露出来。
就如当年的李承璋与程彦一般。
李承璋与程彦初订婚的时候,世人无不赞说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可最后李承璋还是厌恶了程彦争权夺势的心,一个娇娇柔柔的谢诗蕴,便将李承璋的心勾走了。
李承璋如此,李斯年也会如此。
说到底,男人还是更为喜欢温柔和顺的女子,而不是事事压自己一头的女人。
想到这,林修然心中一动——他林家最不缺的便是温柔小意的女子,且个个风雅娴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与李斯年颇为相配。
李斯年日后登基为帝,后宫之中不可能只有程彦一个女人,他又是辅佐李斯年位尊九五的从龙之臣,送一个女子入宫也是使得的。
林修然越想便越觉得此事可行。
只是眼下李斯年与程彦的旧情仍在,他不好在这个时候给李斯年塞人,等李斯年的身份恢复了,不需要仰程彦鼻息的时候,他再将家中的女孩送到李斯年身边。
这样一来,既能拉拢了李斯年的心,他送进去的人也不至于被程彦百般欺凌,无处容身。
林修然心中微喜,对李斯年要带程彦一同见郑公的事情也不大放在心上了,只是道:“既是如此,我提前告知郑公便是。”
他纵然放在心上,也没有立场劝说李斯年,郑公辈分高,又是宁王的师父,等郑公见李斯年与程彦如此亲密,不需旁人开口,郑公便会劝诫李斯年,莫走了其父的老路。
李斯年颔首,林修然离开竹林。
林修然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程彦问李斯年道:“郑公怎么会帮你?他不是深居简出,早就不问世事了吗?”
她对宁王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宁王负了郑家女,转娶了谢家女,与郑公恩断义绝,这种情况下,李斯年求到郑公门上,不被乱棍打出来便不错了,郑公怎么还会见他?
李斯年笑了笑,伸手抚了抚程彦被风吹乱的发,道:“郑公不是帮我,是帮郑家谋求一个未来。”
他这般一说,程彦豁然开朗——如今的郑家,是靠着郑公的余威,由女人们支撑着门楣,郑公若死,郑家必散,郑公愿意帮李斯年,其实与林修然的想法一样,用从龙之功,为自己摇摇欲坠的家族强行续命。
想到这,程彦忍不住有些怀念后世男女平等的二十一世纪。
大夏的女子地位虽高,可说到底还是父权社会,女子不能入朝为官,便天然没有发言权,而今的地位高,不过大夏的天子不争气,一连出了数位摄政的太后长公主罢了。
可仅仅是摄政,便激起了朝臣与世家们极度的不满,薛妃便是最好的例子,还未来得及等儿子登基自己大施拳脚呢,便有无数朝臣们上书让李泓去母留子。
要知道,薛妃最善于伪装,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朝臣们对她尚且如此,更何况旁人。
程彦揉了揉眉心,又想起了母亲与自己。
母亲手握兵权,又有逼宫的前科,朝臣们不敢对她们母女指手画脚,表面上恭敬,然而私下却没少给她们添堵。
程彦有些烦躁。
李斯年潋滟的目光探了过来,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后,轻轻一笑,将她拦在怀中,在她眉心落下一吻,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更要带你去见一见郑公。”
李斯年的吻温暖湿润,程彦觉得他吻过的眉心有些发烫,心口也跟着狂跳起来。
这个李斯年,最爱做的事情便是撩拨人的心。
程彦倚在李斯年的胸口,双手圈着他的脖子,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在他眉心也印下一吻。
李斯年的皮肤极其光滑/细/嫩,让人一旦沾染了,便不想停下来。
程彦顺着他的眉心一路往下,借着月光皎皎,宫灯昏黄,在他薄薄唇角也落下一吻,而后蜻蜓点水般分开。
月光洒在李斯年清隽无俦面容上,他眸光潋滟,目光悠长,勾了勾嘴角。
程彦捂了捂胸口。
糟了,她心头的小鹿,似乎又活了回来。
李斯年的手指落在她的后颈上,稍稍用力,两人便凑在一起。
一吻而终后,程彦按了按狂跳不止的心脏,意识有些恍惚,有些记不得李斯年刚才究竟说了何话。
而面前的李斯年,却还是往日的风轻云淡的模样,似乎丝毫没有被二人的亲密动作影响,只有耳垂微微泛着红。
程彦伸手捏了捏他柔软的耳垂。
烫得很,快跟她狂热的心口有一拼了。
程彦便笑了起来。
装什么装,假正经。
“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跟我说一遍,亲你亲得太用力,我有些不记得了。”
程彦毫不掩饰说出这些话,只觉得话音刚落,自己手中的滚烫的耳垂似乎又烫了一分。
手感委实太好,程彦不断揉捏着。
李斯年眉头微动,抬手握住了她不安分的手,脸上一本正经,话却不正经得很,对她道:“没说什么。”
“被你亲得太用力,我也不大记得了。”
程彦完全不曾想到李斯年会这般说话。
她印象里的李斯年,是矜持的,疏离的,不染人间烟火的,哪怕被她闹到情动,情/欲悄悄浸染了眼眸,也只会闭眼再睁开,眼底恢复一贯的清明,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用着一张禁欲的脸,说着一点也不禁欲的话。
程彦不得怔了怔。
许是月色太朦胧,也太暧昧,她竟从李斯年眼中瞧出了与往常不一样的神色——隐忍着的深情。
李斯年有着一张清俊无俦的脸,绝对克制冷静,她与李斯年相识多年,李斯年或轻笑,或狭促,或揶揄,无论如何,他身上永远都有着一种让人不易察觉的、淡淡的疏离。
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
可现在,他的世界中,出现了她的模样。
这便是被喜欢的模样?
程彦眨了眨眼,只觉得心口蓦然一软。
很软很软的那一种。
程彦扑在李斯年怀里,将李斯年抱得紧紧的,小声说道:“怎么办呢?我发现你越来越好看了。”
眼里有着她的模样,比竹林初见时的惊艳更让人心动。
李斯年轻轻抚着程彦的发,嘴角噙着轻轻浅浅的笑。
那笑意自他嘴角蔓延开来,很快浸染到他的眼角眉梢。
“你喜欢么?”
“嗯。”程彦重重点头。
李斯年便笑了起来,说道:“你喜欢就好。”
李斯年抬头看着天边的月,今夜的月,似乎格外美。
生平第一次,他希望这样的月色永远保持下去,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好让他怀中的小翁主,永远静静倚在他胸口。
然而天公从来不遂人愿。
不知为何,李斯年养的仙鹤从睡梦中惊醒,舒展着双翅,从莲池中飞向竹林,对着李斯年长啸不已。
程彦从李斯年怀里起身,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斯年眉头轻动,看向三清殿中最高的那一座阁楼,道:“凌虚子唤我。”
这些仙鹤,是他与凌虚子之间的传递者。
程彦有些意外,道:“他不是在闭关吗?”
早在几年前,她的母亲刚刚回朝的时候,凌虚子与她母亲促膝长谈后,便开始闭关了,说是自己大限将至,闭关躲难。
程彦之前是个无神论者,可自从穿越到大夏,又见识了活了两百多岁的凌虚子之后,便对鬼神生了敬畏之心。
尤其是,能教出李斯年这种徒弟的凌虚子。
程彦问道:“凌虚子仙长的劫躲过去了?”
“只怕未必。”
李斯年眼睛轻眯,转动轮椅,看了看程彦,面上有些犹豫。
凌虚子与他相见,素来是避人的。
程彦见此,道:“你只管过去便是,我去你屋里歇一会儿,等你回来了,再与我好好说一下凌虚子的事情。”
李斯年颔首,亲了亲程彦的额头,这才松开程彦,转动轮椅,跟着仙鹤,去找凌虚子。
程彦目送李斯年远去,直至看不到他的身影,便转身回了李斯年的小竹屋。
或许是因为她的关系,李斯年的待遇比以往好了许多,如今屋里烧着的,是没有烟味的细银碳,桌上摆着的,是小道童们新送来的端砚,端砚旁边,是李斯年今日刚写的帖子,笔走龙蛇,字迹锋利,与他疏离的谪仙气质大不相同。
程彦闲来无事,便研了磨,学着他的字迹去写字。
一连写完几张才发现,他每张帖子里,都有一个彦字。
最下面的那张帖子上,还写了一行小字:彦,美士也,美士为彦,人所言咏也。
这行字极小,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程彦眉头微动。
她不喜诗书,父母亲也不曾向她说过名字的寓意,故而她只以为彦字是美好鲜活,形容女子笑颜如花的意思,今日见了李斯年的小字,才知道彦竟然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心中一动,便放下了毛笔,小心翼翼将李斯年写的那行小字撕了下来。
撕下之后,在桌子上整齐叠好,从胸口处取下幼时外祖母给她的护身符,将李斯年的小字贴着护身符,放在锦囊之中,而后重新挂在脖子上,放在离心口最近的位置。
仿佛这样,她的心脏,便与李斯年的心脏挨到了一处一般。
程彦隔着衣料,按了按装着护身符与李斯年字迹的锦囊,笑容悄悄爬上了她的眉眼。
李斯年大抵是真的很喜欢她的吧?
连她的名字都细细写了许多遍,还在她名字旁边做了她都不知道的注解。
这样真好。
她以后也要将李斯年的名字练一练。
程彦这般想着,忽而听到窗外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连忙见李斯年的帖子按照刚才顺序放好,又将自己仿写他的字迹的纸张扔进火炉里。
她的字虽然谈不上丑,可与李斯年那种堪称书法大家的字迹完全不能比,况她又是仿写他的字,不得其型,更不得其韵,活像是东施在效颦。
纸张尚未燃尽,李斯年便进了屋。
他素来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尚未被火舔尽的程彦的字。
李斯年微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来到程彦身边,道:“你喜欢我的字?”
婴儿学步般的字被李斯年看到,程彦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的字那么好看,我当然喜欢。”
李斯年轻笑,握着她的手,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彦字。
这个彦,是李斯年一贯的下笔锋利。
李斯年又握着程彦的手写下斯年二字。
这两个字,却是程彦来到这个时代后学的簪花小楷。
两个名字一左一右,中间空出大片地方。
程彦心中一动,提着笔,在彦与斯年之间,画了一个心。
“这是喜欢的意思,我在边关的时候听旁人说的。”
李斯年博览百家,她不好说是从某种书上看来的,便胡乱寻了一个借口。
反正李斯年不曾去过边关,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斯年眸光轻闪:“喜欢?”
“对呀。”
程彦笑眼弯弯,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李斯年垂眸一笑,复而又抬起眉,在程彦面上印下一吻。
他自然是喜欢程彦的,但程彦是否喜欢他,只怕连程彦自己都不知道。
他或许应该感谢自己一贯瞧不上眼的父亲,给了他一张惊艳到程彦的皮囊。
李斯年指腹轻轻摩挲着程彦画在宣纸上的心。
程彦回应他一吻,问道:“这么晚了,凌虚子是有要事找你嘛?”
“倒也不是什么要事。”
李斯年手指微顿,眼睛轻眯,道:“他只是要我别在郑公用香。”
“说是郑家这些年向他问养生延年之法,他不胜其烦,皆一口回绝,若是我在郑公面前卖弄熏香,郑公见了,怕是又会派人去寻他。”
“尤其是,月下香。”
程彦很是意外:“大半夜的,只为这么一件事?”
她并不意外凌虚子知道李斯年要见郑公的事情,在她的认知里,凌虚子能掐会算,算到这件事也不足为奇。
她意外的是凌虚子不让李斯年身上带有月下香去见郑公。
李斯年最为喜欢的月下香自然是珍贵无比的,普天之下只有他会调弄,可据她所知,李斯年调弄出来的月下香,不仅仅有养生之效,更是杀人无形毒药。
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李斯年都能让月下香保持着原有的清幽味道,外人不知根底,只以为是颇为难得的熏香,并不会往其他方面上去想。
凌虚子怎就这般笃定,郑公能闻出来月下香养生之效?
李斯年点了点头。
凌虚子的这个借口,可谓是漏洞百出。
程彦看了看李斯年,道:“那你怎么办?”
李斯年自幼用月下香,这个味道早就渗入他的骨髓,哪怕不用,他身上仍有着月下香的清幽。
若想掩去他身上的月下香,只能用其他熏香进行调和。
李斯年道:“无需管他,一切如旧。”
凌虚子越是不想让他做的事情,他便越是想做。
三日后,几顶小轿,进了郑家角门。
郑余取了去年梅花上的雪花溶的水泡了茶,郑公轻啜一口茶,鼻翼微动。
眼前的少年不仅模样像极了宁王,就连身上的月下香,也与那人如出一辙。
月下香是上古时期便已经失传的熏香,他年少时期爱香,曾寻遍古籍调制,却终不得其法。
数年下来,他便失了耐心,不再调弄。
直至那一年,俊美若天神的少年将一盒熏香送至他的府门,熏香袅袅如云雾,正是他寻遍多年也不曾寻到的月下香。
他这才见了宁王。
郑公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李斯年,斟酌迟疑良久,终于开了口:“你身上的月下香,是何人调制?”
他知道李斯年师从凌虚子,凌虚子是活了两杯多岁的老神仙,尽知世人所不知之事,但他心中隐隐还是有着一缕期许——那个清凌盛气的少年,那个与他把酒言欢说天下为棋我为手的宁王殿下,至今尚在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李斯年默默提起了刀:郑公,你这种想法很危险
今天也是甜甜甜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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