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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这把明晃晃的刀,我在第一时间就理解了自己的处境。
或者说,我理解了剑客这一招的本质。
在几乎所有的实战剑术流派里面,都存在着一个不可回避的核心矛盾。这个矛盾,姑且称之为“双杀”。意思也很简单:如果自己和对手都拿着长度相同的刀剑,彼此剑术水准也相差无几,然后自己去劈砍捅刺对手,但是对手从一开始就没有防御的意思,也在同一时间劈砍捅刺过来,要与自己以命换命,自己应该怎么办。
这个矛盾,连很多剑术大师都无法解决。除非事先有所准备,比如说在对手冲过来的时候,突然掏枪将其打翻,或者自己的剑术水准远超对方。否则,就只能看运气了。而这个所谓的运气,一般是靠不住的。
若是我在这生死一瞬间,根据自己的体验,所得出来的想法没有错误,那么,此刻的剑客对我所施展的异能,就是强制性的双杀。
换而言之,他能够将自己毫无道理地转移到能够砍中我的距离以内;而与此同时,还能够强制性要求我放弃一切回避与防御的动作,去与他的妖刀虎彻硬碰硬。
难怪他能够在毫发无损的前提下,杀害三名联盟阵营的特级灵能者,只因为他既具备在近身战中所向披靡的剑术和武器,又能够无比有效地强迫对手与自己进行近身战。更加可怕的是,发起这场“决斗”的主动权,只在剑客的手里,因此他无论如何都能够抢先一手。而他的对手们往往非但技术远不如他,甚至未必握有武器。
所有思考都在电光石火之际得以完成,我面对他的致命一击,只做出了一个,并且也是在当下唯一能做出的一个,无论怎么想都无比违背武术常识的,极其惊险的决策——我直接以手为刀,与妖刀虎彻劈到了一起。
准确地说,从侧面的角度,在关键时刻拧转手腕,回避锋芒,劈中了他的刀身。
连我都觉得自己的出招不可思议,他大约也已经吃惊到无以复加了吧。但遗憾的是,我没能看见他的表情。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过于快速了,以至于他的表情都没有得到足够的变化时间,我就已经将他的刀身劈歪,并且从他的身边掠了过去。
才一站定,我就间不容发地采取了第二个非常危险的决策——我要主动与他拉近距离。
我之所以这么做,一部分是因为,既然他具备那种异能,那么我拉开距离的行为,就必然都是无用功;而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我刚才害怕了,我害怕自己死在他的刀下。
所以,现在我偏偏要反着来,我要让他害怕我——这几乎是我的本能行为。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干的。只要其他人畏惧我,就能够让我显得无所畏惧。这是我的劣根性。
我回过头,只是眨眼间,就突进到了剑客的身前。
此刻的我所使用的,是我在数年前的挑战之旅中,从那个武夫的身上所学来的,名为“缩地成寸”的冷门步法。
虽然这门步法的名字听上去玄奥,但原理其实简单:众所周知,大师级别的武术家,能够发劲于方寸之间,并且动作极快。因此如果将其运用到双腿上,就能够以相当短促的动作完成蹬地突进的动作。而如果学会这门步法,并且练习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再施展出来,旁人就无法看清使用者的双腿动作,只能够看到武术家本人的站姿纹丝不动,所处的位置却闪烁般地变化到了一丈之外,犹如灵能者的空间转移。
而同样的招数,如果是由我配合“化零为整”去施展,则能够将距离增加到十丈之外(大约三十多米)。
这里面其实涉及到相当巧妙的运劲技术。灵能者就算想要用蛮力去模仿,也只会从“急速平移”变成“立定跳远”而已。而说到这门步法的优势,就在于毫无征兆,突然性极强,抓人意识空挡的效果非常强劲。
灵能者归根结底也是人类,是视觉动物,即使凭借灵感多少预知到敌人要突进过来,可一旦看到敌人居然是这么过来的,也很容易被打个措手不及。
果不其然,剑客的反应慢了半拍。我抢先出拳,接触到了他的胸膛。
但,我才碰到他,他的身影就好像泡沫一般,再次消失了。
是的,他用空间转移遁走了。那么现在的他又出现在了哪里呢?答案是,他重新出现在了我面前的近处,而且正好是一个我的拳头碰不到他,他却能够用刀刃碰到我的距离。
我立即明白过来了:真的是岂有此理,他的“强制双杀”,居然不止是能够拿来接近我,还能够重新设置与我之间的距离。
而且此刻,“强制双杀”的力量又作用在了我的身上,使得我无法将递出去的拳头收回来。大约收回拳头也被算入回避了吧,这估计在剑客的预料之内,他几乎在重新出现的同时,又向我伸出去的胳膊,劈出了骇人的一刀。
这一次,我故技重施,企图再用手刀,去劈歪他的妖刀。
同样的招数,对剑客管用吗?我能成功做到吗?
我能。
并不是只有剑客才会在战斗中进步,我也可以。而且,我一定能够比他进步更快,我必须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做不到,就是刀下枯骨,我的所有追求,都要在此化为泡影。
在我们两人的注视下,妖刀,再次被手刀击开。
见状,剑客发出了惊愕不已的声音,同时企图后撤,重整姿态。
但,这回,轮到我前进了一步,以咄咄逼人的姿态,主动地迈进了他的剑围。
这是为了暂时地把握住战斗的节奏,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样就足以奠基胜利,因为我已经看到了他那四个灵能分身正在围过来。我真正的目的是争取时间,再过一点点时间,我就赢了。
我的信心,源自于我的新招数。就在刚才,我用拳头触碰到他胸膛的时候,便已经在他的身体里,埋下了一个小小的“楔子”。
在这里卖关子也无趣得很,我还是直接解开“楔子”的真面目吧。
所谓“楔子”,就是指我最近从“化零为整”的进一步理解中,所创造出来的新招数。我将其称之为“内在封印”,顾名思义,这个招数能够对敌人身体里的传动结构造成细微的破坏,而敌人越是运动、越是容易连锁性地造成自身传动结构的危机。简单地说就是,再过两三秒钟,他就会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卡顿了,像精密的齿轮机器里插了一根阻止运转的铁棍一样。
前提是,我必须撑过这两三秒钟……
然而,事实证明,我没有那么好运。
其实我在看到他用出“强制双杀”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如果他将其与灵能分身相配合,那简直是足以对大多数特级灵能者都造成一击必杀威力的超级王牌,称之为“绝杀”也不为过。
而这一刻,他真的用了出来。
他先是取消现存的所有灵能分身,再发动第三次“强制双杀”,重新将自己转移到了正好将我纳入剑围的位置。
紧接着,他就对我用出了,那招在数年前对我用过的绝技“燕返”。
这个招数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变招无数,但是,无论能变招多少,物质世界中的他,最终能挥出的还是一刀而已。只不过在配合灵能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我看到他的身体好像重影一样分裂开来,以似乎比思考还快的速度,竟形成了足足八个灵能分身,密不透风地围住了我。
这大约就是他能够练成分身能力的原因了,这些分身,其实是燕返与灵能的结合物。
九把妖刀同时向我突刺,死亡的味道,扑面而来。
毫无疑问,胜负并不在两三秒以后,而就只能在这一秒了。
我并没有去看另外八把妖刀。这一秒的我,再也不去思考其他,只是熟练地用左手击开了本体的刀身,并且向他袭去。不过,我的速度还不够快。这一定在剑客的预料之内,而我则会被另外八把妖刀同时贯穿全身要害。
因此,只要我的速度足够快,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初代的燕返,就是符合这一条件的绝技。
这个绝技的真相,其实既不是巧妙到封杀燕子所有回避路线的剑术,也不是与灵能配合在一起,将种种可能性分身具现出来的异能。这其实是异常朴素的,朴素到令人深感无趣的一剑。它的核心理念是,既然燕子能够响应最微弱的风势而回避,那么只要以比任何风都要快的速度出剑不就好了。
换而言之,初代的燕返,就是比空气的振动更加快速的超音速斩击。
发明出这招的剑豪,之所以非得使用长度在三尺以上的野太刀,就是因为挥剑这一攻击方式,与圆周运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武器越是长,末端速度越是快。
虽然我的手里没有刀,但此刻不妨以手代刀,还原出这一绝技。
我以最快速度,取最短路径,击出了自己的右手。因为速度过快,掌缘前方的空气无法像对待正常运动的物体一样及时让路,而是不断地在掌缘前方堆积,并且压缩起来。就在压缩到极致的那一刻,空气爆炸了,凭空形成了白色的水汽和巨大的冲击波。
但是以正常人的视角,想必是无法捕捉到如此快速的过程的,能够捕捉到的最多只有:我突然出现在了剑客的身后,而本来站着的地方,则只有一团突然出现和爆散的白雾,和以此为中心莫名炸开的雷音。
至于那些灵能分身,都在我的攻击完成的一瞬间,悉数熄灭了。
我默默地收起手刀,然后看向了剑客。而后者则单手拄刀、跪倒在地,胸膛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嘴巴里不断地喷涌出来鲜血。就在刚才,他只来得及用刀刃护住自己的头部和喉咙,但还是被我击碎了心脏和肺部。这个被樱花地区的人们敬畏地称为初代岩流剑豪转世身的男人,终究还是再一次地,被我用相同的招数,被初代的燕返打败了。
“这一招是……那个时候的……”他一边吐血,一边神态狂乱地看向我,明明是已经重伤到了一般人立刻就会毙命的地步,他却依然能够说话,“你居然……真的……”
我对他说:“当年的我功夫不到位,无法徒手表现出这一绝技的神异,但是,现在的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就如剑客数年前所说,那分明只是普通的一挥而已。是的,初代的燕返,的确就是非常普通的一挥,只是非常普通地全力以赴而已。以技巧而论,远不及后世燕返,更不及剑客之燕返。之所以奏得奇效,仅仅是因为我使用的时机正中红心,又兼之“化零为整”的神力而已。
如果还要说有什么,那大约就是“徒手”吧。因为刀剑斩击这种攻击方式,虽然越是接近尖端,速度越是快,但也越是后继无力。在剑术知识中,接近剑尖这一部分的剑身,也被称作“弱剑身”。这其实是杠杆原理在剑术中的物理体现,十分简单的力学问题。
所以,初代岩流剑豪虽然能够用野太刀打出与我刚才速度相同的一击,但后劲远远不如,且无法顺利传递暗劲,也根本无法对剑客这种特级灵能者形成杀伤力。
“我……为了向你报一箭之仇,不惜沦为凋零信徒……不惜用那种方法,获得剑术之外的力量,结果却是这副丑态……”他挣扎着拄刀起身,“我——”
突然,他再度跪倒在地,双眼瞪大。
我刚才设置在他身体里的“内在封印”,终于起效了。
“我问你,你之前所说的‘外来神的触觉’,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来到他的身前,问及了自己关心的问题。
而他却根本听不进耳朵里,“你这个妖怪!我一定,我一定要——”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多少已经不报期望,但还是继续问:“你知道‘死者的新血’和‘胎儿的遗书’吗?”
“无论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不会……绝对不会告诉你的,我……”他咬牙切齿地说,“我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说到这里,他的身体里骤然爆发出了无比强力的灵能之光。我先是不假思索地后退了一段距离,再小心观察。但只是定睛一看,我就明白了,刚才的灵能,并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他自己的身体内部来的。
他的全身爆出了无数伤口和血浆,为了突破我的内在封印,他居然做了这种相当于在自己的身体里引爆一颗炸弹的事情。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死。非但没死,而且还在挣扎着,向着远方逃跑。他的背影,与其说是求生,更像是仅仅为了逃避某种,自己再也不愿意面对的、极其害怕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