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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马元帅遭遇刺客,此事震动朝野上下,皇帝李亨自然是雷霆震怒。好在无论李俶还是李泌都有惊无险,虽然折损了九名卫士,还有两个身负重伤——包括老荆——却也杀死两名刺客,生擒两人,朝廷脸面不算丢到了家。
当然啦,若比起两京失陷来,这根本就不算事儿。
除战死、受伤的卫士外,最倒霉的就得算建宁王李倓和大珰李辅国了,李亨把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只能连连叩首,自请重罚。
之所以责骂李倓,是因为根据李俶禀报,刺客是通过禁中,从后门潜入的元帅府,李亨闻言,当即吓得是冷汗涔涔。他斥骂李倓,说你一再恳求,朕也当你能托大任,才将警卫宫禁之责交付给你,结果竟闹出今天这样的事来——
“竖子,两京未复,禁中先遇刺客,难道朕还能再信用汝吗?!”
倘若刺客是直接闯入了帅府,或者在通过禁中的途中就被卫士们拿下,起码是驱散,犹有可说;结果他们竟然顺利穿过禁中,直入帅府,而你却懵然不知,要等你哥跑来告诉我……你是白吃饭的吗?幸亏朕听长源先生之言,没有把勤王兵马全都交给你!
李亨羞恼起来,差点就要拔剑斩杀这个不肖之子,幸亏李俶、李泌等人反复解劝,最终才下令褫夺李倓一切职司,命其闭门思过——警护宫禁之责,暂且都交给副手鱼朝恩。
至于责骂李辅国,主要因为缉拿刺客之事,原本李亨是交给李辅国去办的。
昨晚李适回宫之后,知道在定安城内遭遇会放飞剑的异人,兹事体大,不可隐瞒——尤其他私自跟随李汲出宫之事,既然撞见了姑姑,肯定也瞒不过老爹啊——便即一五一十地向李俶老实交代了。李俶再禀报李亨,李亨即命李辅国彻查此事——
“汝前日曾言,周挚豢养江湖异人,刺杀不肯附逆者,难道这也是周挚派出来的么?房次律方挫败,朔方军未至,而叛贼动向不明,则这些宵小潜入定安,究竟有何图谋啊?速速遣人探查、缉捕,归告于朕。”
今日午前,李辅国禀报李亨,说我已经派人去侦捕刺客了,但如今定安城内流人众多,品流复杂,恐怕不是很快就能得出结果的。为恐这些刺客潜入禁中,图谋大逆,不如多调一些兵马来卫护圣驾吧,比较稳妥一些。
李亨首肯,于是李辅国便命人传旨,从帅府门前调走了一多半的卫士……
为此李亨责骂李辅国,李辅国不敢强辩,只得叩头请罪。随即从屏风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大家误矣,昨夜方授命李辅国,前后不过半日,他又能探听出些什么来哪?且若非李辅国进言,使实宫禁守卫,恐怕遇险的便是大家了——那些刺客应是得见无隙可趁,这才转而去犯广平王。则李辅国非但无过,反倒是有功之臣啊。”
其时李汲也被召入殿中,对这几句话听的很清楚,后来得空询问李泌,屏风后面那女人是谁啊?李泌回答说:“张良娣。”
随即又解释:“据闻近日已晋为淑妃。她本是陛下在潜邸时,上皇所赐,故而深受宠爱。其于灵武时方生圣人第十三子李侗,但不顾产后劳乏,强要随圣人南下——如今圣人身边,嫔妃唯此一人而已。”
李汲当时想的是:啊呀,这唐朝不但有宦官掌权,如今又见后宫干政,果然是要凉的意思……不过他倒也不象这年月很多士大夫那样,鉴于武后的前车之覆,坚决反对女人插手政事,相反,对于有“事业心”,不甘心在后宫当花瓶的女性,李汲其实是比较尊重的。而且张淑妃为李辅国撇清那几句言辞,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嘛。
李亨貌似挺听张淑妃的话,就此恨恨地一拍几案,然后喟然长叹,摆手让李辅国起来,下令道:“刺客既能偷入宫禁,朕疑必有奸徒为之内应——汝去相助鱼朝恩,严讯捕拿的刺客,并大索宫中,铲除内患!”
李辅国连声应命,趁机进言道:“前在西京,有十六卫禁军拱护,而今多随上皇前赴蜀中,更加离散,竟不足五百之数。非止禁中防卫空虚,难免疏漏,且朝廷百官陆续麇集于城内,也应当加以警护啊。帅府恰在宫禁之侧,卫士还稍多一些,倘若远离,今日之事,恐便不忍言了。”
李亨点头说对,随即转过头去问李俶:“卿今晨有奏,说要遴选神策军中精壮,以实帅府防卫——为何单命神策军哪?”
李俶叉手回禀道:“神策军在河西、陇右,原本就是精锐,且其兵马使卫伯玉素来忠诚勤勉,堪当大任。儿臣前此征询给事中严武,问陇右军将谁最忠勇,严武即荐卫伯玉。”
李亨又问:“神策军今有多少兵马?”
“战卒两千余。”
李亨颔首道:“既如此,可命卫伯玉沙汰老弱,并于别军,他自将千人入城,协助鱼朝恩守备宫禁,及元帅府——官升一级。”
至于李汲,因为护卫李俶、李泌有功,得到李亨的嘉勉,得以连升三级——从正八品上宣节校尉,晋为正七品下的致果副尉。李汲跪拜谢恩,心说好嘛,我深青色袍服才刚穿了半天,这就要换浅绿啦——貌似跟老荆不相上下了。
然而他对今日的事变,实在有太多想不通的地方,却也有不少自己独特的观感,于是晚间便揪着李泌讨论,开口先问:“阿兄,貌似李辅国与建宁王不大和睦,所为何事?”
李泌想了一想,回答说:“昔在东宫时,并不见如此……近日听到一些传言,不知真假,云建宁王先是与鱼朝恩不睦,继而多次劝谏圣人,云不当使阉宦将兵……甚至有剑指李辅国之意,说圣人在潜邸时,即受高力士之欺,难道还不记取教训吗?”
顿了一顿,又道:“建宁王向来嫉恶如仇,且锋芒外露,我意这些传言,多半确为实情。由此亦知建宁王实如其言,并不觊觎储位——若欲得圣人欢心,岂有不与驾前大珰搞好关系的道理呢?”
李汲说话扯远了,建宁王怎么想的暂且不论——“今日刺客之事,在弟想来,最受其累的,只有建宁王——竟被罢职禁足。且阿兄既云他与鱼朝恩也不和睦,则鱼朝恩执掌禁军后,又得了铲除内奸之命,必定因此清洗建宁王在军中的党羽啊……”
李泌略感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说,此事建宁王或许脱不得干系……”
李汲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撇嘴:“阿兄以为我与建宁王有仇不成么?”
从来疑案发生,获益最大的,最有可能是幕后黑手。那么一旦今天刺客们谋害李俶成功,最大的受益人会是谁呢?不会是安禄山啊,而一定是建宁王李倓!
李倓之才本在李俶之上,而且今天之前在皇子中的受宠程度,他也仅次于李俶,则李俶身死,或者仅仅是重伤不能理事,李亨多半会改命李倓为兵马元帅。叛军面对李倓,肯定比面对李俶要麻烦多了——倘若对方足够精明的话,必能明了此理——而李倓却有机会掌握勤王兵权,进而问鼎储位!
由此想来,刺客们明明已经深入宫禁了,却不去刺杀李亨,偏要跑远了去刺杀李俶……恐怕李倓撇不清这个嫌疑吧。
前日提起那兄弟二人来,李泌坚持说李倓不大可能有觊觎储位之意,李汲却仿佛有些不大认同的意思,所以今天李泌才暗示:我还以为你会因此怀疑李倓有害兄之意,暗中策划了这次谋刺行动呢。
李汲说不能,我跟建宁王又没仇,况且——“阿兄试想,建宁王实掌禁卫,刺客却偏偏穿宫而过,则若广平王遇害,他必然难逃干系啊。阿兄素云建宁王精明,这岂是精明人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所以我不怀疑李倓,反倒怀疑那些因为谋刺失败而获益最大的阉宦们!
李泌缓缓摇头道:“今日若非你苦战卫护,恐怕我与元帅俱不得免。若元帅遇害,与李辅国等又有何好处?”即便事后李倓还是吃挂落,当不成兵马元帅,那也不可能把勤王兵权交给李辅国或者鱼朝恩吧。就为了谋一个执掌宫禁的职务,要把向来跟他们关系挺融洽的准太子李俶弄死,换一个不知道是谁,从而无法掌控局势的新储君?宦官下面虽然没有了,上面的脑子终究是还在的。
这确实是有力的反驳,李汲也无话可说。但他随即就提出了一项重大疑点:“阿兄啊,我却怀疑,今日谋刺元帅之辈,与我昨日在集市所遇,并非同党。向来这种暗杀阴谋,成败难测,必须集中全力,而不能预留退步——若一次不中,官家必然增强守卫力量,第二次绝无机会了。起码能战之士,是一定要全都带出来的。
“但且不说真遂,或者貌似真遂之人不在其中,就说昨日向我发射飞剑之人,却也未曾参与。这是为何哪?”
今天躲在树上发暗器的家伙,投掷的明明是飞镖嘛,并非飞剑。虽说李汲意识到两人的手法不尽相同,终究纯出个人感觉,没法作为证据说服李泌,但想也知道,一名刺客,有必要身上带两种暗器吗?哦,偏得单日放飞剑,双日放飞镖?又不是开车上街……
而且这两样兵器的分量并不相通,使用手法也必定有差,娴熟其中一种,多半会影响到另一种,怎么可能全都练得精熟,想使啥使啥呢?
李泌以手叩案,沉吟良久,也不能解,最终只得说:“且待李辅国等讯问刺客,得出确实的口供来,我等再猜度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