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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爷陪着东昌府来的两个官差喝了半天茶,等到快吃晌午饭的时候,还没看见正一和尚的踪影。两人催促了半天,师爷实在拖不住了才跑到公堂上趴在贾知县耳朵跟前嘀咕了半天。
贾知县实在无计可施,事已至此,一切就都凭天由命吧。师爷领着两个官差回到公堂上,两个人看见了正一和尚以后犯了愁。
正一和尚瘦小枯干,身体不足半布袋面沉,可是两腿不能走路,两个官差是骑着马来的,他们原本想带着正一和尚骑马回去,但是看正一和尚的腿残了,有些为难,正一和尚这腿脚根本无法骑马。怎么把正一和尚带回东昌府就成了一个必须考虑的问题。
他俩犹豫了半天,便问贾知县能不能派辆马车把犯人送到东昌府去?
贾知县本来已经万念俱灰,正一一旦交给两个官差,那么他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他突然听见东昌府的两个官差请求他准备马车,把正一和尚送回去,贾知县不由得觉着眼睛一亮,他忽然有了主意。
他先是捉耳挠腮,做出一番很为难的样子。等戏做足了以后,他冲着东昌府的两个官差拱了拱手说:“正一和尚乃是要犯,如果两位押解他回东昌府有什么困难,我贾某当然得鼎力相助。可是马上在县城找辆马车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总是要花费一些时间。我看两位一大早从东昌府风尘仆仆地赶来,想必人马劳顿,也没有吃好饭。现在已经到晌午了,两位不如先留下来吃饭,也算我贾某尽尽地主之谊,然后我派人准备马车,等二位吃饱喝足了,这边马车也准备利索了,然后咱们一起把这和尚稳稳当当地押解到东昌府去。”
两个官差天还没有亮就匆匆忙忙地从东昌府赶来,早饭也没有来得及吃,一路上马不停蹄,折腾了两三个时辰。到了临城以后,肚子本来就空瘪,师爷又是一个劲地劝着喝茶,几杯浓茶入了肚,反倒赶紧更饿了。他们两个人的肚里确实已经开始咕咕噜噜地叫唤个不停。他俩听贾知县这么说,也就连声答着谢应允下来。
蒋捕头把正一和尚押回到县衙以后,疲惫不堪,他想找个地方歇会。他刚离开公堂,就听见有人后面叫他,说贾知县找他有事,让他抓紧回公堂。蒋捕头回来以后,贾知县告诉他,东昌府来的两个差官留下来吃饭,吩咐他带着他们去鸿运楼。
临走之前,贾知县偷偷地把蒋捕头叫了回来,告诉他再挑县衙里酒量最好的人带上。到了鸿运楼以后,再让崔掌柜把鸿运楼的拿手菜招牌菜统统端上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把东昌府来的两个官差喝趴下。两个官差喝醉了,他有重赏,蒋捕头提出来的涨薪俸的事情也好商量,如果蒋捕头连这事都干不成,别说涨薪俸,他这个捕头也当不成,眼红捕头这个差事的人多了去了。
蒋捕头听了贾知县最后凶巴巴的几句话以后,心里边直发毛,他赶紧应承着,又挑了两个平素最能喝酒的人,然后几个人带着东昌府来的两个官差去了鸿运楼。
蒋捕头一边走,一边心里边琢磨贾知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来想去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他摇了摇头,心里安慰自己说:“上级抓根鸡毛就是令箭,放个屁就跟号令一样,不该问的咱不多问。今天就舍命陪君子,好歹先保住捕头这个名头再说。我老蒋别无所长,就他娘的喝酒是强项。再说今年光顾着抓和尚乞丐,累得半死,这年过得也不舒爽,今天就敞开了怀喝,把失去的都补上。而且喝酒喝多了,贾知县那边还有赏钱,这等好事多少年也赶不上。”
到了鸿运楼,一进门,蒋捕头就开始扯着嗓子喊崔掌柜。崔掌柜听到喊声,肩膀上带着块毛巾,风风火火地从后厨跑过了招呼蒋捕头他们几个。
“崔掌柜,过完年,这生意可好?”蒋捕头问。
“托您老的福,年前闹割辫子党闹的,冷清了很长时间,过了年后,好不容易安生些了,这阵子来店里吃饭的人不少。就等着立春后,天气暖和了,运河里的船多起来,生意就好做多了。”
蒋捕头指着两位官差说:“老崔,你这里,我可是还久没来了。这两位是来自东昌府的贵客。今天你把鸿运楼那几个招牌菜都拿出来显摆显摆。贾大人有吩咐,务必好好招待,把两位官差伺候舒服了,贾大人那边有重赏。老崔,把你库房里放的那几坛子不舍得喝的红高粱全部端搬出来。你放心,亏不了你,价钱随便你定。老崔,机会难得呀!”
正如崔掌柜所言,割辫子党闹的厉害,鸿运楼生意冷清,过完年以后稍微红火了些,如今又有县衙的官差来捧场,崔掌柜自然很是高兴。
听蒋捕头一说,他满口应承着,把客人让到楼上坐下。等客人坐下以后,崔掌柜又偷偷摸摸地把蒋捕头叫出来,告诉他待会各色的菜肴每样都预备两份,一份他们吃着,另一份做好以后,他派伙计送到蒋捕头家里去。
蒋捕头很高兴,他拍了怕崔掌柜的肩膀,夸奖崔掌柜会办事。
很快酒菜端上了桌,大盘小蝶,满当当得一桌子。酒菜还没上齐,蒋捕头几个人就撸胳膊挽袖子陪着两个官差划拳行令,吆五喝六,酣畅淋漓地吃了起来。东昌府来的两个官差饿坏了,再加上酒菜丰盛,两个人也禁不住劝,一会就喝得脸红脖子粗,蒋捕头几个人还是接二连三,如同走马灯一样地敬酒。
他们吃到一半的时候,县衙里的师爷也来到了鸿运楼。他上了楼,站在门口把蒋捕头叫了出来,小声告诉他赶快回县衙,贾知县有要紧事找他商量。
蒋捕头吃得正高兴,喝得正酣畅,突然听说贾知县找他,开始时心里老大不乐意,但是贾知县让回去就得赶紧回去。他回到屋里,喝干杯子里的酒,又往嘴里夹了些肉,把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留下师爷陪着两个官差继续喝。
他蹒跚着脚步下了楼,正好遇到崔掌柜,他冲着崔掌柜摇了摇手,崔掌柜颠颠地跑到他跟前问:“蒋捕头,吃好了?”蒋捕头红着眼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真他娘得扫兴,才刚刚喝到兴头上,贾知县跟个瘟神一样地催着我回去。我得走了,今天这酒真不错。”崔掌柜满脸堆着笑,送他出门。到了门口,蒋捕头停住脚又问:“屋里的桌上的饭菜是不是已经给我送家去了?”崔掌柜赶紧点头说:“早就送回去了。”蒋捕头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崔掌柜的肩膀说:“记账时多算上几两银子,我老蒋办事公道,不能让你崔掌柜吃亏……”蒋捕头一边说着,一边出了鸿运楼,一路小跑,赶回县衙去了。
到了县衙以后,蒋捕头看见贾知县正一个人坐在公堂上发呆,刚才离开公堂之前,他还虎着脸,吓唬他,嚷嚷着要撤他捕头,此时的贾县令胳膊支在公案上,手托着腮帮子,面沉似水,目光迷离,如同迷途的羔羊一样。
贾知县看见他进来,如同看见无所不能的神灵一样,他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兴冲冲地绕过公案,脸上洋溢着天使般的微笑,他走到蒋捕头跟前,一把握住蒋捕头的手,声音颤抖地说:“老蒋!”
蒋捕头见平时如同庙里的神像一般肃穆的贾县令变了样,突然热情得如同群芳楼的老板娘一样,他心里不知道贾知县葫芦里买的什么药,顿时慌乱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自从这贾知县入了这县衙的大门,他从来没见他如此亲民过。平素哪怕是往他家送礼,贾知县也是端着架子摆着谱,昂着头挺着胸脯,倒背着双手,话也不多说两句,多数时间都是用鼻子发音。
可是现在太阳却从西边出来了,蒋捕头心里咯噔咯噔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一脸的讪笑,嘴里胡乱地说:“不知道大人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