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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知县拉着蒋捕头的手,把他引到公案旁边,又给蒋捕头搬了把椅子,蒋捕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贾知县索性把他一把按在椅子上。
“老蒋,东昌府来的那两个官差喝得怎么样了?”
“喝得正高兴呢,我来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脸红脖子粗了,估计这会已经喝趴下了。”
“哦,这事诸位办得漂亮哈,贾某一定谨记在心。”
“贾大人太客气,当属下的给大人分忧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呀。以后大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了。”
听蒋捕头这么说,贾知县不由得眼圈有些发红。
“老蒋呀,家里过年过得可好?”贾知县接着问,语气温柔得要命。
“托大人的福,除了我老娘体弱多病以外,都挺好。”蒋捕头胡乱地说,他本来想提俸禄的事,突然觉着此种情景下说这些不合时宜,大煞风景,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怕辜负了知县大人的脉脉温情。
一听到蒋捕头说起家里的娘亲,贾知县那边更激动了,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花。这么一来,顿时把蒋捕头弄得不知所措,他手足无措地站在贾知县跟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贾知县用衣服袖子试了试眼睛的泪水,接着说:“唉,人上了年纪,身体总是会出毛病的,我家老母也是如此,自从来到了临城还不曾回家探望探望我娘。老蒋呀,我平时公务繁忙,来临城快半年了,也不曾登门拜见令堂,实在是我贾某的疏忽。过两天,我一定登门看望伯母,就当我回家探望我娘了。”
“大人这话说的,您公务繁忙,怎敢劳您大驾。有您这句话,小人我就心满意足,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了。”蒋捕头莫名感动,站起来身来表示决心。
“蒋兄实在客气,你我职位虽有高低,都为朝廷服务,不就是兄弟我比蒋兄你多看了两本闲书,多写两篇酸臭文章么?至于这官场上的事,兄弟我实在是不行呀!唉,这做官真是很难呀!”贾知县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地摇晃脑袋。
蒋捕头听贾知县这么一说,心里有些眉目。他试探着走的贾知县跟前问:“莫非贾大人因为正一和尚的事情犯愁?”
听蒋捕头提到正一的名字,贾知县愈加激动起来,他使劲点了点头,用力过猛,眼泪都飞了起来。
贾知县的温情制造烘托出来很容易推心置腹的场景,蒋捕头突然觉着眼前的贾知县多了几分可爱。他咳嗦了两声,先是欲言又止,但是最后实在是控制不住了,他走到贾知县跟前说:“恕我多说两句,这次刘知府似乎您老有些不满意。据我看,刘知府不满意不是因为割辫子党,江南各处都闹割辫子党;也不是因为性海寺的和尚被烧死,如今和尚多的是,有度牒的少,好逸恶劳,骗吃骗喝的居多,这些人本来就不招人待见,烧死几个,到时候编个合适的缘由混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么依照蒋兄来看,刘知府对贾某不满意,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贾知县冲动起来,他差不多扑过去拉着蒋捕头的手说。
蒋捕头喝得本来就有点多,再加上刚才贾知县一口一个“蒋兄”,“蒋兄”地叫着,他也不觉中有些飘飘然。他哈着酒气,嘴巴凑到贾知县跟前说:“老弟,审讯正一的时候,你不该把梁五爷死的事情跟割辫子党牵连到一块。你犯大忌了!”
贾知县惊恐又迷茫地看着蒋捕头,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你有所不知,梁五爷的那个案子是刘知府审的。梁五爷的死因早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如今你突然这事跟割辫子党扯到一起,你说刘知府能坐得住吗?没准哪天省里的巡抚大人心血来潮,微服私访,下来查案,他刘知府会因此受牵连,承担失察的后果。”
贾知县听到这里,心里也有些将信将疑了,他好像明白了刘知府为什么对这事没有热情了。他突然紧张得要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公堂上来来回回地走动,他恨不得时光倒转,再回到两个月前,那样打死他他也懒得管这事。如今倒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既没功劳也没苦劳,反而把顶头上司给得罪了。他当初本想借着破获梁五爷自杀的案子讨好梁六爷,结果听蒋捕头这么一分析,拍梁六爷的马屁不成反倒是拍到马蹄子上,万一京城的梁六爷听说了这事动了怒,那他这官就当不成了。
更让他提心吊胆的事情在后面。蒋捕头接着说:“这事估计梁六爷也应该知道,当时临城人都觉着翠花神秘消失,他更应该如此,但是他们府上竟然没再劳烦县衙找翠花,不知道梁六爷是怎么想的。”
“那接下来你看该如何是好?”贾知县赶紧问。
“如果正一和尚真送到了东昌府,事情就难说了。我刚才吃饭时,套那两个官差的话,他们说性海寺的主持巨成和尚已经到东昌府告状去了。正一和尚到了东昌府以后万一改了口供,那么咱们就麻烦了。”
贾知县一听到蒋捕头说“咱们”两个字,心里一阵兴奋异常,好像他跟蒋捕头已经成了亲密无间的战友。贾知县激动地抓住蒋捕头的手,问该如此是好。
蒋捕头想了想,望了望门口,然后走到门口关上门说:“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正一。”
这个想法也是贾知县的想法,贾知县故意装作糊涂,他试探着问蒋捕头如何才能让正一消失,还不留下印迹。
蒋捕头凑近贾知县说:“上次李家庄送来割辫子的乞丐,他们说乞丐的两个同党过桥时,跳河跑掉了。待会咱们送正一和尚去东昌府的时候,正好也要经过那座桥,那个桥我去过多次,桥面很窄,离河面很高,而且那段河水深不见底,河面上就一层薄薄的冰凌。大人可以找个可靠的人驾车,途中可以想办法把正一和尚推到河里去。和尚身上有枷锁,掉地河里,想游也游不动,肯定会淹死,即便淹不死,如今河水冰冷刺骨,淹不死也能冻死他。正一和尚死了以后,事情就安全了。”
贾县令含情脉脉,眼睛湿润如水地注视着滔滔不绝的蒋捕头,如同捣蒜一样不停地点着头。
等蒋捕头说了的差不多,贾知县说:“蒋兄,这个主意实在是高,但是谁能担此大任呢?”
贾知县这么一问,蒋捕头如同大梦初醒一样,沉静下来,不敢吭声了。
贾知县见他突然不说话了,刚才天使般的面孔瞬间换了另外一副造型。他咳嗽了一声,然后面沉如水地坐到紫檀木椅子上,然后合上眼睛。
时间象凝滞了一般,蒋捕头觉着嗓子很干,脸有些发热,如同被火烤过一样。他讪讪地说:“大人,我手下有个捕役既可靠又能干,实在不行我安排他去做这事。他是个光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出事也没什么牵挂,给他点银子他就能把这事办得妥妥的。”
贾知县睁开眼,慢声慢气地说:“老蒋呀,这事,我看还是你亲自去做合适。这事做完以后,我贾某绝对不会亏待了你。听说你娘身体一直不好,寻医问药的总要花些银子。等这事做成了,以后你老母看病还有你家的吃穿用度都包在我身上,你看如何?”
蒋捕头听到这里,低头沉吟片刻。老蒋孝顺,从小死了爹,她娘守了半辈子寡,辛辛苦苦地把他拉扯他。前几年她娘病重,瘫卧在床,寻医问药,花了不少银子。老太太不愿意拖累她,得空了就嚷嚷着上吊,不想活了。老蒋最害怕听见他娘说不想活了,他吩咐他老婆在家里啥事都别做,好好伺候老太太,万一老太太想不开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回家先把她给宰了。
蒋捕头听见贾知县提到他娘以后,深吸了一口气,想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来说:“既然如此,这事就包在小人身上吧。”
贾知县一听说蒋捕头答应了,兴奋地从紫檀木椅子上站起来,冲着蒋捕头拱拱手说:“如此甚好,这事蒋兄你帮了我,小弟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你。你也不用担心事情暴露,此事只有你知我知,难道我还向外声张?那样的话,我也完蛋了。”
“好吧,既然如此,我老蒋就替贾大人除掉这个麻烦。”
“蒋兄先稍后片刻,我去去就回。”
贾知县出来大堂去后院,不一会回来,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包袱。他把包袱交给蒋捕头:“蒋兄,这里有足色的纹银三百两,这些银子是福建的那个仁掌柜送给我的。你先留着用。其他的事情等这事办成之后咱们兄弟二人再细说。”
蒋捕头先是推脱一番,但是最后犟不过贾知县,只得摆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把银子收下了。蒋捕头把银子收下以后,贾知县看着自己白花花的银子没了,心里如同被刀剜了一样,但是这事没有蒋捕头出面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破财免灾吧。
贾知县让蒋捕头先把银子送回家,回来后好好准备送正一和尚去东昌府的事。